關於劉峙開戰後在正面戰場的表現,以前人們著書立說,通常評價爲“長腿將軍”,說他在日本人的進攻下,跑得最快,國土丟得最多。所以,在我們的印象裡,劉峙倆腿就一直比別人長一截兒。多少年過去了,有人說,得換個說法了,咱重新發現一下這位蔣的首席將軍。於是,讚譽又來了,說劉峙其實還是有兩下子的,於是叫他重新復活。實際情況呢?
作爲防守華北平漢線的主將,劉峙把部隊主力放在涿州,自己則坐鎮保定,叫孫連仲等人在這之間連布了三道(良鄉、固安、門頭溝)防線。按劉峙的想法,這三道防線至少得跟日本人周旋個把月吧?實際上這三道防線一衝即潰。
1937年9月14日,兩翼的釘子都砸進去了,谷壽夫和土肥原賢二分別指揮第6師團、第14師團開始從中路突擊涿州,第6師團從正面打,第14師團迂迴到涿州南面,去切中國守軍的退路。這種戰術是日本人經常玩的,中隊很吃這一套,總覺得一旦腹背受敵,那麼這仗就別打了。所以沒兩天涿州就淪陷了。
一道道防線成了軟糖。劉峙有點頭大。他發現:在日本人的衝擊下,自己好像已經組織不起有效的防禦了,跟日本人打,到底跟馮玉祥什麼的打中原大戰不同!於是慌忙跟保定行營主任徐永昌、參謀長林蔚、守城主力第52軍軍長關麟徵(黃埔軍校1期,陝西戶縣人)、第52軍第2師師長鄭洞國(黃埔軍校1期,湖南石門人)等人開碰頭會,碰出的結果是:節次退出河北戰場。
在正面戰場的河北省,當時確實存在着一個涿州、保定會戰,但後來國民政府“有關部門”總結抗戰各戰役時,卻一直迴避這個會戰,甚至不承認有這樣一個會戰,其中重要原因就是:這個會戰打得一點值得稱道的地方也沒有。作爲指揮這個會戰的主將,即使考慮到當時的中日戰力,劉峙本人也不能說一點責任沒有。對比一下,你會發現,劉峙在平漢線沒湯恩伯在南口打得好。
抗戰中,有人一戰成名,也有人一戰就栽了,前期的劉峙,後期的蔣鼎文,是兩個代表。
就這樣,9月24日,日軍第6師團攻佔了保定,10月8日第14師團又攻佔了石家莊。
板垣第5師團正在山西轉悠,本來是在右翼策應平漢線中路的日軍,但由於一路上勢如破竹,造成了另一個事實:離太原越來越近。華北方面軍參謀長岡部直三郎建議立即兵取太原。寺內壽一雖官運亨通,但自己基本上不會打仗,他這個司令官,一切都靠參謀,既然岡部建議了,他也就批了:打太原?是個好主意。
華北最大的會戰太原會戰就這樣陰差陽錯地展開了。
1937年9月初,日軍攻佔了天鎮——山西、河北、內蒙古交界,山西之北的屏障,此戰直接導致抗戰爆發後國民政府第一個高級將領因“擅自撤退”被槍決。
守天鎮的是閻錫山第2戰區的第61軍,軍長李服膺(行伍出身,山西崞縣人),也算閻錫山的親信了。按老閻的想法,要在大同搞個會戰,依靠在平綏線上的節節抵抗,把“疲倦的日軍”引到大同,然後把楊愛源(第6集團軍)和傅作義(第7集團軍)的部隊全放上去,打個漂亮的翻身仗,所以他叫李服膺在天鎮守一週,消耗日軍的戰力。
李服膺第61軍,一共有7個團,人手很緊張。他在天鎮外圍放了4個團,從天鎮到後面陽高,放了3個團,其中天鎮1個團。由於手裡的兵力不多,李服膺沒留預備隊。多少懂點軍事常識的人都知道,無論兵力怎麼緊張,在打仗時,作爲機動部隊的預備隊必須留出來。而李服膺卻冒了個大險。
天鎮外圍雖有國防工事,但非常之簡陋,日軍一個炮彈過來就沒了。外圍守了三天,部隊就下來了,卻沒向後面的天鎮集結,而是避開了天鎮,一路退了下去。此時李服膺的軍部在天鎮外老遠的村子裡,一時間難以掌握退下來的部隊。說起來,日軍那邊也大意了,以爲中隊都跑了,所以只派出一箇中隊,在完全沒戒備的情況下溜達到天鎮,沒想到守天鎮的那個團突然冒出來,一下子就把這個中隊包圍了。
日軍隨之猛攻天鎮,城裡的那個團獨木難支,城外的李服膺手裡又沒預備隊,於是天鎮只守了一天多就陷落了,李服膺一路退了下去。
閻錫山叫李服膺在天鎮守一週,結果只守了三天。但李服膺在被叫去太原開會時,以爲頂多是叫自己作個檢討,總結一下經驗和教訓。關於打敗撤退這件事,在開戰之初的中日戰場上太常見了,他覺得自己不會有什麼風險。但沒想到一到太原就被扣了,閻錫山親自審訊,隨之被拉出去槍決了。
天鎮失守後,湯恩伯在閻錫山那裡大哭,說對不起自己的士兵。本來呢,南口陷落後,湯恩伯帶着部隊要走的,但閻錫山要搞大同會戰,想留下湯的第13軍。報到蔣介石那裡,蔣說沒問題,當南口危急時,閻錫山不也把傅作義派過來了嗎?湯恩伯欠閻錫山一個人情,所以對留下來這件事也沒說別的,就帶着軍隊經天鎮往這邊撤,想幫老閻打大同會戰。但由於李服膺過早地失去天鎮,這一帶無友軍防守,導致在日軍的追擊下,第13軍傷亡慘重。
當初蔣介石電聯閻錫山,叫他派傅作義支援南口,實際上意在山西。南口太快陷落,山西就不好辦了。如果日軍長驅進入山西,渡過黃河後,在第一時間經陝西包抄四川(蒙古攻南宋的路線),進入中國的大後方,那中國這仗就真不好打了。所以在南京開全國將領會議時,蔣介石對閻錫山說:山西是要保的,你要多少軍隊,中央軍就去多少。雖然是一致抗日的時代了,但閻錫山在山西待久了,還是有個地盤主義在那探頭探腦。所以,對大量中央軍進入山西這件事有點保留的態度,說他的晉綏軍是可以抵抗日軍的。
現在,李服膺輕喪天鎮,把過來幫忙的湯恩伯撂在旱地上,閻錫山覺得很沒面子。正在這時候,有報紙稱天鎮之所以很快失守,是因爲那裡的國防工事是豆腐渣工程,當初南京撥過來的錢款,被老閻的部下剋扣了。這樣搞得老閻就很被動,再加上湯恩伯那一哭,也知道湯很有可能向南京告狀,於是一着急就把李服膺斃了。
殺李服膺容易,後面的事不容易,老閻要好好思考一下了。因爲天鎮之戰拉開了太原會戰的序幕。山西是他老家,所有家底都在這了。板垣紅眼了,老閻眼更紅。地圖上第二個被圈起來的地方是忻口。
忻口在太原北100多公里處,地勢險要,是扼守晉中的咽喉。
老閻的判斷是:板垣師團會一路而南,所以忻口是必戰之地,對於能否阻擊日軍攻佔太原起着決定性作用。至於打到平漢線石家莊段的日軍,他覺得,有劉峙的部隊牽制,不可能發揮太大的作用,所以他只放了5個師,用來守衛從娘子關到馬嶺關一線150多公里的陣地。
閻錫山是第2戰區司令,蔣介石還是有點不放心山西的戰事,在把衛立煌第14集團軍派過去後,又把與李宗仁、白崇禧並稱“桂系三巨頭”的黃紹竑從軍事委員會軍令部長的位子上調到了山西,去給老閻當副手。一般來說,能到軍令部長,在軍事上都有一套。黃紹竑視察了娘子關一線後,發現了問題:這裡的防線太開闊,5個師團守在這兒,又沒預備隊,如果日軍從東面攻來,必定會吃大虧。到太原後,他把情況向老閻彙報,老閻不糊塗,知錯就改,馬上把孫連仲第26軍調了過去,作爲娘子關一線的總預備隊。
進入10月後,南向太原的沿途縣市相繼失守,崞縣、原平之役尤其慘烈。爲了給忻口中隊的佈防贏得時間,兩縣守軍死戰不退,在崞縣出現了華北開戰的第一次城中逐屋戰,直至戰到最後一人:第19軍獨立第7旅的一個團,上到團長石煥然(太原軍官學校,山西絳縣人),下到普通士兵,全部戰死;第196旅死守原平,在日軍攻入城中之後,旅長姜玉貞(行伍出身,山東菏澤人)率殘部在街巷中與敵血戰,玉碎該城。
在華北,中國人的血性慢慢打出來。
10月13日,日軍第5師團爲左翼,關東軍獨立混成第15旅團、堤不夾貴支隊爲右翼,對忻口陣地開始總攻。閻錫山急調作爲總預備隊的傅作義第35軍、第61軍和兩個獨立旅趕赴忻口,受衛立煌指揮,後者實際上成了忻口前敵總指揮。
板垣選擇忻口的南懷化陣地爲突破口,中日軍隊展開了反覆爭奪。陣地一度被日軍突破,衛立煌急調李仙洲(黃埔軍校1期,山東德州人)第21師奪回陣地,李仙洲身先士卒,在指揮衝鋒時受重傷,被迫退出火線,陣地隨之失守。
打到10月15日,衛立煌陸續把傅作義的總預備隊投入一線,以第9軍軍長郝夢齡(保定陸軍軍官學校6期,河北藁城人)爲總指揮、第61軍軍長陳長捷(保定陸軍軍官學校7期,福建福州人)爲副總指揮,****南懷化陣地,在一線督戰的郝夢齡軍長被子彈擊中,倒在陣地上。抗戰前,郝軍長帶着部隊在修築日後重要的川黔、川滇公路,抗戰爆發後,他奉命北上,對妻子說:日寇要滅亡中國,我們國家已到生死存亡的關頭,作爲軍人,我應該去前線,去抗戰,應該和敵人拼!
將軍至此殉國。
軍長死了,師長上。
第54師師長劉家祺(行伍出身,湖北武漢人)上來了,激戰中也中彈犧牲。
師長死了旅長上,爲了鼓舞士氣,旅長鄭廷珍(行伍出身,河南商丘人)拔出手槍,衝了上去,也殉國了。
郝夢齡殉國後,陳長捷繼任前敵總指揮,繼續與日軍死戰。
激戰中,日軍減員巨大,板垣也沒力量再發起進攻。爲打破僵局,華北方面軍司令部以原中國駐屯軍第2聯隊爲主力編成萱島支隊(襲擊第29軍南苑回撤部隊的那支),由大同急調忻口。
閻錫山也把王靖國(保定陸軍軍官學校5期,山西五臺人)的第19軍放了上去。同時命令朱德(雲南講武堂,四川儀隴人)第18集團軍即八路軍襲擾日軍後方,所轄(黃埔軍校4期,湖北黃岡人)第115師在9月25日首戰平型關,襲擊了第5師團的輜重兵部隊,斃傷日軍千餘人;劉伯承(重慶陸軍將校速成班,四川開縣人)第129師於10月19日凌晨襲擊了陽明堡機場,擊毀擊傷日機二十多架,配合了正面戰場。
雖然萱島支隊來了,但仍沒打開僵局,就在中日軍隊膠着時,東線出事了。
黃紹竑擔心的事發生了。雖然在他的建議下,閻錫山又往娘子關增派了部隊,但150公里的廣闊地帶仍不足以擋住由石家莊一線沿正太路轉攻山西的川岸文三郎第20師團。
娘子關失守了。
忻口一下子又要陷入被合擊的境地,閻錫山只好下令放棄忻口,叫傅作義回太原組織城防。擺佈好了以後,他先從太原撤了,去了南邊的臨汾。
作爲太原城防司令,傅作義稱得上是晉綏軍第一號兵家,當年完勝百靈廟,大長了中隊的鬥志,但中日全面戰爭爆發後,從南口到張家口,從張家口到忻口,從忻口到太原,華北這幾次重大戰役,傅作義都參加了,結果是一敗再敗。傅作義甚至一度產生懷疑:日軍真的是不可戰勝嗎?
很多時候,日軍戰術是沒什麼漏洞,但卻也枯燥,只會打迂迴合圍。至於武器,他們也用步槍,也是打一槍拉一下槍栓。在機槍火力上,中隊甚至不處下風,彈藥也並非跟不上。日軍的坦克,實際上不足懼,他們拿人的只是重炮數量多,飛機有制空權。打起來時,能一下子壓制住中隊的火力。
封城前,從忻口下來的衛立煌進太原跟傅作義碰了一面,坐守孤城,如何守得住?何況城外的野戰部隊都已經走光了。
傅作義苦笑:太原是山西省會,就好比南京是中國首都,沒法不守一下。何況我等是軍人,奉命守城,如何能一走了之?
衛立煌也只有苦笑。
太原守了三天。板垣師團和川岸師團是11月6日到城下的,打到8日晚守軍從南城突圍。傅作義出城後發現身邊就剩下一個排長了。太原之圍城太像後面南京戰了,只不過太原南城當時沒日軍圍堵,3000多軍隊安全脫險,而南京戰中唯一的出口是滾滾長江!
1937年11月9日上午,南京的蔣介石拿到太原淪陷的電報。在前一天晚上,他終於下達了在上海的中隊全面撤退的命令。
虹橋事件
回到三個月前。
1937年8月9日傍晚,駐上海的日本海軍特別陸戰隊中隊長大山勇夫跟一名士兵(齋藤要藏)駕摩托欲闖軍事禁地虹橋機場,中國保安隊員只打了兩槍,一槍斃倒一個。
上海局勢一下子山雨欲來。
其實,從“西安事變”爆發到七七事變前,由於中國對日態度日漸強硬,在上海的日本人反而收斂不少,甚至連平時喜歡滋事的日本浪人也老實了不少。
所以,北平出事後,上海這邊覺得戰爭離這個城市很遠,七七事變也就是個局部事件。於是在廬山談話會上,一些來自上海的老先生們對北平的中日衝突不太關注,而更在意國民教育問題。
南京那邊當然不會迂腐如此。在北平發生大事變前的7月5日下午4點,上海警備司令楊虎(兩江講武學堂,安徽寧國人)接到蔣介石的一封密電,內容是:時局外弛內張,注意發生事變,暗中加強防範,適時報告。
1932年上海事變後,蔣介石就琢磨在上海、杭州、南京間搞國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