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康省現在已經沒有了,但省會的名字,很多中國人都知道:康定。好了,即使你五音不全,也一定會哼哼兩句:“跑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雲喲/端端溜溜地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喲……”就是這樣一個浪漫的小城,在那個血戰的年代,差點成爲中國的首都。
這樣一箇中國,日本是打不敗的。在那個年代,世界上很多國家都停止了抵抗,但重慶和延安仍在戰鬥。至於“慘勝”的說法,只能令人苦笑:不“慘勝”,難道還能易如反掌地勝利麼?如果當年中國具有順順當當地戰勝日本的實力,日本它還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起戰爭麼?
不是那麼回事兒。
回到我居住的地方:天津,一座北方沿海城市。在當年,侵入中國的日軍師團,大多是在這座城市的大沽口登陸的。1937年7月30日天津陷落。前一天,北平失守。往前推三週零一天,1937年7月7日夜,引爆中日全面戰爭的導火索在北平旁的宛平城外被點燃。從1931年九一八事變算起,到1937年,已經6年了。如果從1928年日本關東軍刺殺張作霖、謀取中國東北算起,則已整整9年!在日本的步步緊逼下,到1937年夏天,中國的局勢已經到了“最後的關頭”。那時候,在國際上,美英玩的是“孤立主義”和“綏靖主義”,
只要自己的直接利益不受損,邪惡的就讓它邪惡去吧。但羸弱的中國,在沒有一個真正盟國的條件下,仍決心與日本一戰。戰爭爆發後,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顧問蔣百里寫成《日本人:一個外國人的研究》,結尾處,他這樣說:“勝也罷,敗也罷,就是不要同它講和!”在那山河激盪的8年裡,在無限艱苦而又充滿無限希望的歲月裡,領導了敵後戰場,國民政府指揮了正面戰場,在上海,在南京,在南口,在忻口(忻口,古爲軍事要地。位於太原北面100公里的忻(縣)定(襄)盆地北部,是五臺山、雲中山東西兩山峽谷中的一個隘口。),在太原,在臺兒莊,在徐州,在武漢,在棗陽,在宜昌,在長沙,在南昌,在崑崙關,在石牌,在上高,在常德,在衡陽,在桂林,在龍陵、在松山,在騰衝,在雪峰山……
一寸河山一寸血。
這確實是長期的戰鬥,而非一次慷慨的赴難。
我們所沒經歷的那個時代,決然是個偉大的時代。而且你會發現,那段歷史離現在其實並不遙遠。
關於正面戰場,很多人都寫過了。但因所涉及的是中日間的大會戰,所以一些帷幄中和戰場上決定烽煙走向的東西,或有意無意地被忽略了,或因不好捕捉而流失了。再經過歲月的風化,於是最後我們看到的,也就成了一份陣中簡報。我知道這不是那場戰爭的全部所在。其實,歷史和戰爭從來就沒有枯燥過,它甚至比眼前的一切都更鮮活。而這種鮮活,不是來自於大樹的主幹,而是表現在細枝和末葉上。只有細節,纔是最生動的。
於是,我想到兩個不太常見的成語:“雪泥鴻爪”和“吉光片羽”。雪泥鴻爪,指大雁在雪泥上踏過時留下的爪印,比喻往事留下痕跡。吉光是古代傳說中的神獸,片羽則是一片毛,吉光片羽借指殘存的珍貴之物。所以,我想用微觀的視角,扒開時光的樹葉,去探究那個戰場前前後後的細節,尋找遺留在那裡的雪泥鴻爪,發現它的吉光片羽。同時,我也確信,必能挖出一條綿延的鋼鐵筋骨。這就是本書的使命所在。最後,我想用戰爭爆發前一年南京中央大學校長羅家倫代表該校師生前往綏遠(***時的塞北四省(熱河省、察哈爾省、綏遠省、寧夏省)之一,簡稱綏,省會歸綏(今呼和浩特市),包括今河北省大部及北京市三環以外全部地區。)前線看望抗日將士時發表的《告綏遠將士書》作爲結束:
經我們血染的山河,一定永久爲我們所有。民族的生存和榮譽,只有靠自己民族的頭顱和鮮血纔可保持。這次我看見各位將士塞上的生活,已認識了我們民族復興的奇葩,正孕育在枯草黃沙的堡壘中等候怒放。我深信各位不久更可以使世界認識我們中華男兒還是獅子,並非綿羊。我們全國同胞的熱血,都願意奔放到塞外的戰壕裡,助各位消滅寒威,激盪忠憤。我現在籌俸國幣一千元,本欲供各位殺敵前一醉,但是想起這是長期鬥爭,並非一次的慷慨赴難,所以願將這些小的款項,改爲醫藥衛生設備之用,備各位壯士裹傷再戰。現在整個民族的命運,抓在我們手裡,我們大家都無所逃於天地之間。只有我們血染過的山河,更值得我們和後世謳歌和愛護……
2011年秋於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