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陵縣城有家非常有名的酒樓,名叫龍宴樓,酒樓的掌櫃吳爲是個四川人。
吳爲四十多歲年紀,十歲不到死了父親,跟隨母親靠乞討生活,四處流浪。
楊榮的父親三十幾年前的一個冬天到大理,在住宿的客棧門口,看到吳爲母女倆快要凍死了。
那時候吳爲的母親儘管衣不蔽體,蓬頭垢面,但身段和姿色猶存,楊榮父親早年風流倜儻,又是個出了名的大善人,於是把吳爲母子倆帶回了騰衝,納吳爲母親作妾,吳爲自然成了楊榮父親的一個養子。
但楊榮的母親是個出了名的母老虎,根本容不得楊榮父親把拖油瓶的吳爲母子帶回家中,於是楊榮父親便把母子倆安頓在龍陵縣城。
吳爲母親雖然落魄,但結婚前在當地一個財主家做過燒火的丫頭,跟廚子學得一手好廚藝,做得一手好飯菜。
楊榮父親在龍陵城鬧市買了家快做不下去生意的酒樓,給吳爲母親經營。
沒想到這吳爲的母親,靠着一手好廚藝,招攬了來往客商和當地富紳常年光顧。
就這樣,生意做得越來越紅火,吳爲在二十歲那年接手了這家酒樓,請當地一個滿清舉人,題寫了‘龍宴樓’的招牌,沒想到這招牌掛出後,生意更加的火爆,把隔壁兩家酒樓擠垮了,吳爲並沒做絕,而是讓這兩家的掌櫃入夥龍宴樓。
他的這一義舉,贏得了當地商賈和來往客商的一致好評,也樹立了吳爲在龍陵城的商界地位,坐上了龍陵縣城商會會長一職。
楊榮帶着董李茂他們裝扮成客商,趕着幾匹騾馬,第二天傍晚進入了龍陵縣城,落腳龍宴樓。
吳爲早已聽說楊榮在騰衝殺了兩個兵曹的事,見到楊榮後大吃一驚,趕緊把董李茂一行四人帶入後堂。
“兄弟不是落草鄭成奎山寨去了嘛,幹嘛在這個節骨眼上跑龍陵來呢?”吳爲一臉擔憂的問楊榮。
“我楊家再怎麼不濟,也不能落草當土匪!投奔鄭成奎,那只是權宜之計,可不長久啊!哥哥,兄弟我實在沒辦法,才特意來投奔你的,要是哥哥怕我連累你,那我明天一早就走。”在沒有摸清吳爲是否親日的時候,楊榮當然不能明說來找吳爲的目的。
“兄弟說哪裡話嘛!哥我能有今天,還不都是你家老爺子給的。兄弟儘管住下,但別再外露臉,只是弟妹和侄子現在哪裡?爲何不把他們一起接來?”吳爲不像是虛情假意。
在這種危難時刻,最容易看清一個人的本性。
董李茂始終不說話,靜靜地觀察吳爲一舉一動。
“兵荒馬亂的,我不知道哥哥還在不在龍陵城,所以不便帶他們一起來,只要哥哥你肯收留我們落難一家,我會找恰當時機,把他們接來的。”楊榮眼含淚花的說。
“聽到兄弟你出事後,哥哥我派人到騰衝打聽過你一家人的下落,聽說到鄭成奎山寨了,哥哥我心裡也踏實許多,最起碼可以保住一家人的性命。我本想等風平浪靜後,再親自到山寨接兄弟一家到龍陵來的。”吳爲雙目淚汪汪的:“唉……國難當頭,受罪的是老百姓啊,日本鬼子爲了搜捕那些沒能撤離的國軍高級軍政要員,在龍陵、芒市、瑞麗、畹町等過去國軍主要駐守的城鎮,大肆抓捕殺害青壯年,聽說光是龍陵一帶,就抓獲了兩三千名國軍官兵,殺的就更多了,就連當地老百姓都有很多被當成軍人給槍殺或砍頭的,前幾天,整個龍陵縣城,到處充滿血腥味。小鬼子沒把咱中國人當人看啊!”
“哥哥你爲何不逃回內地去?是舍不下這份家業嗎?”楊榮試探的問。
吳爲苦笑一聲,搖搖頭說:“家業再大,哪有人命大呀!我帶着家小,剛出城,就聽說惠通橋被炸了,橋岸邊還在打戰,日本人把橋被炸的怒氣,加倍的加在了沿途逃難的人身上,到處殺人放火。我聽到這個消息後,立即返回,認爲呆在城裡,比在路上還安全些,我一個開飯館的,又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老天會保佑我一家平安,再說了,日本人也是人啊,也要吃飯不是,於是我回來後,繼續開我的飯館子,老子就不信他日本人會把咱們這些做生意的人都殺了,那他們以後哪來的軍餉和糧食呀。還別說,這一步棋哥哥我算是走對頭咯!日本人進城後,還真沒來我飯館抓過人,甚至,有很多當官的,還帶着一些爲他們賣命的人到我這裡來吃喝呢。”
楊榮看了一眼董李茂,那意思是問:‘他靠得住嗎?’
董李茂輕輕地點點頭,算是回答了楊榮,他相信,要是吳爲親日,那他就不會說出有日本軍官帶着爲日本人賣命的人到他龍宴樓吃喝的事。
“這麼說,哥哥經常和日本軍官打交道,難道你不怕他們嗎?”楊榮又問。
“怕……”吳爲無奈的說:“兄弟你也清楚,我這條命,是老爺子給的,當時我和母親在大理的那個冬天,要是沒有老爺子,不被餓死也被凍死了,活了這些年,把我那苦命的母親安然送了終,我覺得這輩子活得已經算是夠本了,就算是哪天日本人看我不順眼,用刀砍了我腦袋,那我也認了!只是,作爲一個堂堂中國人,卻眼看着自己同胞被屠殺,卻無能爲力啊!”
說話間,酒樓的夥計把飯菜端來,擺滿八仙桌,楊榮和吳爲說的話最多,董李茂他們僅是問一句答一句,並沒過多說什麼。
看到吳爲喝得面紅耳赤了,董李茂才問:“吳老闆,日本人抓的那些國軍的官兵,都關在什麼地方?”
吳爲雙眼醉意朦朧,打着酒嗝說:“在縣中學關押的是士兵,軍官單獨關押,在過去的縣監獄裡……呃……這位兄弟,你爲何問起這個?”
“哦……好奇,呵呵……”董李茂呵呵笑着說:“不知道日本人會把這些人怎麼樣?”
吳爲用手在脖頸上橫着一拉:“殺!”
“殺……”董李茂心裡一驚:“吳老闆是如何知道的?那麼多被俘的官兵,殺起來也不是那麼容易吧?”
“我從李祥雲口中聽到的,呃……李祥雲是以前國民政府的秘書,現在成了日本人的走狗!這個狗東西……呃……現在可威風了,當上了龍陵縣城的僞縣長!過去日本人沒來前,他經常帶那些上面來的要員到我龍宴樓吃喝,沒少得我的好處,現在當了條狗!依然惦記着我家飯菜的香味。前天……呃……還和我喝了一頓酒,我從他口中得知日本人正在商討如何殺被俘的那些國軍官兵的事……呃……他狗日的竟然還在我面前炫耀,說他給日本人出了個主意……呃……說全部押送到松山去修築要塞,等要塞修築完畢後,全部活埋……還說他這是幫中國人說話,算是爲那些該殺的國軍官兵們爭取了多活些日子!真不是東西……呃……”吳爲說完,端起滿滿一杯酒,一口灌進肚裡。
董李茂早知道松山會修築要塞,但不知道是什麼人修築的,原來日本鬼子是要用被俘的官兵去修築松山頂上的要塞。他現在可以肯定的是,吳爲這個人可以相信。
這一夜,董李茂並沒給吳爲說要他幫忙的事。但他做了一個決定,不能讓日本人就那樣把被俘的官兵送到松山上構築工事,他有責任去挽救他們,城裡救不了,那就在山裡救。
第二天一早,董李茂讓楊榮把吳爲叫到他睡的房間裡,把他這次的來意講明,並說明要準備營救那些被俘的官兵。
“吳老闆,要是你不願意冒這個險,我也不勉強,你還做你的生意,我們再另外想辦法。”董李茂最後說。
吳爲看看楊榮,又看看董李茂,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說:“老母在世前,是個虔誠的佛教徒,整天告誡我,做人要行善積德。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更何況你們要我做的事,是挽救那麼多人的命。格老子!我幹了!說吧,要我怎麼做?”
董李茂點點頭說:“吳老闆,你要想好了,要是這件事幹不成,很可能會給你全家帶來滅門之災。”
吳爲望了楊榮一眼,然後說:“大不了我也帶着全家落草爲寇當土匪!”
“這樣吧,你先讓家小到鄭成奎山寨裡,然後咱們再幹大事。”董李茂這樣說,是爲了打消吳爲的顧慮,他相信吳爲這個人,但不敢保證他的家人會走漏風聲,這是兩全其美的事。
“好,我今天就把他們打發走,只不過,需要兄弟你幫着引薦給鄭成奎。”吳爲望着楊榮說。
“嫂子和孩子們的事,包在我身上,我會和他們一起走。”楊榮點頭說。
吳爲說幹就幹,當天中午,他去找李祥雲,要了張通行證,說一個夥計要帶着他的家小到芒市的分號去準備重新開張生意,因爲龍宴樓在芒市有個分店,在日本人來後關了。
把楊榮和他的家小送走後的當天晚上,吳爲請李祥雲到龍宴樓吃飯,套問具體押送被俘官兵到松山的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