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曾經水這個被劉浪花費四年時間特訓出來的超級狙擊手要遠超這個時代的戰鬥理念,尤其是對於戰術還停留在一戰時期的日軍。
他們過時的戰術讓他們拿這個在未來都堪稱強悍的狙擊手毫無辦法。
曾經水就像是跗骨之蛆,躲在日軍驚恐睜大的眼睛卻怎麼也發現不了的黑暗中,每一槍都讓日軍大佐痛徹心扉。甚至到他終於忍受不了,停止了毫無意義的佯攻,依舊還有一名帝國步兵中尉被狙殺。
要知道,那還是在距離四行倉庫足足有700米遠的陣地上,那名新由步兵少尉小隊長提升起來擔任中隊長的中尉都還沒有配上中尉領章,只是拿着步兵中隊長才配有的望遠鏡向四行倉庫張望,但望遠鏡鏡片的反光暴露了他,可怕的子彈從鏡片中穿入,將價值不菲的望遠鏡擊成碎渣的同時也將新科步兵中尉的腦袋擊成了一團漿糊。
根本無視什麼國際公約的支那冷槍手經過改造過的子彈下,從未有一人得以逃脫殞命的噩運,不管是擊中腦袋還是胸膛,甚至,連有個好運的傢伙不過是被打中腹部,可怕的子彈依舊攪斷了他的大腸小腸,溢滿腹腔的青黑色糞便污染了他的傷口,從上午捱到黃昏,軍醫們使出渾身解數也沒能救回他的命。
“最好別升職!升職幾乎就相當於把自己送上斷頭臺!”這樣無比心酸卻又無奈的相互警告在日軍底層軍官中口口相傳,雖說有些太過絕對,但因前日一戰損失步兵小隊長損失極大而提拔起來擔任少尉的十來名曹長在今天戰死了超過一半卻是不爭的事實。
可以說,這個白天,簡直讓脅板次郎惱羞成怒如坐鍼氈卻只能徒呼奈何。他實在是已經將支那人恨到骨子裡了,明明他的計策都已經成功了,但這幫可惡的支那人就是不給面,困獸猶鬥不說還把他打得鼻青臉腫。
做爲一個聯隊級指揮官,他倒是可以指揮着已經重新補充至2200人的大軍向後再退200米,徹底脫離支那人重機槍的射程以及那名如同幽靈一樣可以在700米外精準射殺的冷槍手的射程。可是,帝國陸軍大佐不要面子的嗎?
更重要的或許還不是陸軍大佐的面子,而是,整個大日本帝國陸軍的面子。
由於這裡是支那軍隊在上海市區的最後一處陣地,派遣軍司令部可是特意派了兩名戰地記者來隨軍記錄,準備將他們完全攻佔支那東方經濟都市全部攻佔的輝煌一刻發回本島,好讓天皇陛下和島內民衆開心開心。
可是,已經連續兩天被打臉了,結果到第三天,因爲支那人的一個冷槍手,整個大軍還要向後退卻,這消息一旦傳出去,恐怕不僅是第36步兵聯隊的榮譽被他丟到馬桶裡洗澡,整個第9師團的榮譽也被丟到支那的黃浦江裡了,甚至,是整個帝國陸軍的臉面。
脅板次郎甚至都能想得出來停留在海面和江面上的帝國海軍那幫孫子們幸災樂的嘴臉。
中國人,不能退,那是整個中國在上海市區最後的陣地。
而日本人,也不能退,就算不斷被打臉,臉都被打腫了,也得硬撐着死扛。大日本帝國陸軍的榮譽不能被丟棄。
雙方都有不能退的理由,那就只能繼續死扛了,就像是噴着粗氣的兩頭公牛,互相瞪着血紅的眼珠子遙遙的看着,只差沒衝過去互相來個頭槌看那頭牛腦殼更硬了。
只是,雙方都還有理智,一個知道自己出去就回不來,最好是坐等對手衝過來撞個頭破血流的好;一個知道自己還沒衝到就會遍體鱗傷,旁邊還有一大堆吃瓜觀衆在高聲吆喝替力氣稍弱的一方加油鼓勁,衝過去不過是徒增笑柄罷了。
於是,這個白天,徹底成爲了曾經水這個超級狙擊手的舞臺,射出的冷槍讓脅板次郎大佐心如刀割外加暴跳如雷,昨夜想出的好計策而產生的美好期待都被毀於一旦。
直到夜幕降臨,戰場上徹底歸於平寂,日軍指揮部裡的氣氛才稍微鬆了一鬆。
有了夜色的掩護,中國人的子彈總不至於那麼準了吧!
嚴禁燈火,幾乎已經成了所有日軍的共識。誰也不希望成爲中國神槍手槍下的亡魂,那個最後斃命於本方陣地上的帝國步兵中尉已經用生命向所有人證明了,700米的距離,依舊在可怕的支那神槍手的射程範圍之內。
日軍陣地上黑漆漆的,再也不見任何燈火,任何的走動都需要口喊晚間聯隊司令部剛更新的口令。特戰小隊連續兩晚的襲擾已經讓日軍無比懼怕夜晚,可唯有夜晚的來臨可以阻擋住支那人神槍手的子彈,這真的是讓第36步兵聯隊上上下下無比蛋疼的一道選擇題。
他們很難想象他們竟然會遇到這樣一種窘況,打個仗而已,竟然連己方陣地上都變得不安全,大清早的起牀第一件事不是喝上熱騰騰的粥,而是先膽戰心驚的排雷。護佑大日本帝國人民的天照大神難道去喝茶打牌去了嗎?
其實,不光是日軍膽戰心驚的搞了燈火管制,倉庫裡也有燈火管制,所有能向外透露出燈光的地方都是黑乎乎的,整個四行倉庫就像是一頭潛伏在黑暗中的怪獸,只要一被襲擾,就會露出鋒利的獠牙把來犯之敵撕咬的遍體鱗傷。
整個陣地上最亮堂的地方莫過於兩軍之間的空地,從距離四行倉庫300米到日軍陣地前的50米,被十幾盞大功率探照燈照的猶如白地一般,纖毫畢現。
除了租界和四行倉庫之間的蘇州河這一面,其餘三面斷然不可能會有人再在陣地上出沒。
曾經水在10點鐘左右就離開了狙擊點回到了倉庫,因爲日軍採取的新動作,陳運發也沒有讓特戰小分隊再次出擊,而是全體在倉庫中修整。
因爲,四行倉庫守軍已經面臨是走是留的戰略性問題了。
如同陳運發憂慮的一樣,在確定四行倉庫的無線野戰電臺失去作用之後,果然在入夜之後有人試圖從蘇州河遊過進入四行倉庫。
不過,不光是陳運發想到了,謝晉元其實也想到了,在入夜之後,他就親率從第一連調的一個擔任他衛隊的戰鬥班擔任四行倉庫面臨蘇州河南岸大樓這一面的警衛。
在那名身穿黑色夜行衣的中年男子通過繩索進入大樓的那一刻,即被謝晉元親自控制,並壓往大樓中的一間密室,並沒有讓除他和警衛班之外的任何一人知曉。
直到凌晨2時,陳運發接到命令,謝晉元要見他,兩人才在已經堵上瞭望孔燈光昏黃的指揮部見面。
謝晉元臉色灰敗的獨自一人坐在指揮部裡用彈箱壘成的椅子上,見陳運發進來立正敬禮,也沒有一如往常的還禮,而是揮揮手丟過去一支香菸示意陳運發坐到對面。
兩人互相抽着悶煙,沒有一個人先說話,直到謝晉元極爲煩躁的將菸屁股丟在地上用皮鞋碾碎,這才悶悶的說道:“大發,你料得沒錯,戰區司令部的軍令下了,我部作戰任務已經完成,命令我等於今夜撤入租界,租界那邊高層已經經過協商,可保留武裝,等到時機成熟,我等可返回軍中繼續和日寇作戰,而日軍那邊也同意任由我等退入租界,你意下如何?”
陳運發似乎早有這個預料,目中精光一閃,沉默片刻:“長官,您是四行倉庫最高指揮官,一切由您做主,您若願遵守軍令撤往西方租界,我等,無話可說,尊令而已。不過,我和我的弟兄們恐不能和長官以及您的弟兄們再並肩作戰了,我獨立團全軍已經修整完畢欲進軍淞滬。先預祝長官憑此一戰之軍功,青雲直上,他日未嘗不可爲一軍之將,在抗日戰場上再顯風采。”
“大發,你不必相激於我,你的意思我明白。我謝晉元自從軍那一刻起,也從未將軍功建立在弟兄們的屍體之上,尤其是對日戰場,自五年前的淞滬到今日之淞滬,那一次我謝某人不是身臨一線和弟兄們並肩作戰?”謝晉元的目光中隱約中有淚光閃動,嘶聲道。“這一次,謝某更是將四行倉庫做爲某之墳地,只要能激起我全國全民族抗戰之決心,縱算一死,亦是某之所願。眼看,火種已經點燃,租界我國之民衆正受此激勵。。。。。。可是,戰區軍令已下,謝某身爲軍人,必得以服從軍令爲天職。你能不能告訴我,此二者我該如何抉擇?”
“長官,軍令對於軍人來說,實是無法抗拒之存在。”陳運發看着不過三十出頭的陸軍中校兩鬢染上的點點斑駁,眼中閃過一絲敬意,但口中卻道:“但,相對於國家和民族之命運,不合理軍令與之相比,孰輕孰重?”
透過白天由標語中傳過來的情報,浪團座的命令就一個字,“拖!”
陳運發明白,浪團座的意思是拖延四行倉庫守軍撤軍的時間。
仗打到現在,幾乎所有人都明白,四行倉庫之戰的意義已經不在於是否能守住這塊陣地,而是堅守時間的長短,抵抗的越久,這顆火種點燃的火就會越旺。
一支孤軍,孤懸於大軍之外,沒有後援,沒有退路,堅守於強寇的槍林彈雨之下,這個令人熱血憤張的故事足以點燃越來越多血還未冷的中國人心裡的那團火。
“國家和民族的命運!軍令!”謝晉元一時間也陷入沉思。
顯然,這正是他內心天人交戰的理由,只不過再度被陳運發明明白白擺在他的面前。
“更何況,我完全有理由相信,西洋人絕對會言而無信出爾反爾。”陳運發篤定的道。“因爲,他們背後的日本人,卑鄙無恥至極。”
“何以證明?”謝晉元目光中多了一絲希冀。
如果陳運發能證明,正好給了他一個偏向另一方的理由。
“日本人被我們斃傷如許之多,那會輕易放過我等,既然是他們出的鬼主意,那他們定然會趁我等離開倉庫大樓掩體對我軍實施攻擊。”陳運發自信的說道。“不如,讓我們先試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