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洛塵被押到正中央。
“姓名?”
“柳洛塵。”
“年齡?”
“二十三。”
“籍貫?”
“廣西忻城縣黑龍寨。”
“呃?還是個土匪出身?”
現場竊竊私語,朱師長眉頭皺起,唐副師長直接用手捂着臉,不隱直視柳洛塵,形勢對柳洛塵非常不利。
江風露出詭異的笑容。這叫做“作死”,主審官問的是籍貫,答廣西就完事了,可這小子偏偏自報家門。
“這樣說來,你參軍之前是個土匪?”
“是,但是我從來不殺人放火,從來不幹缺德的事,黑龍寨的兄弟們也是。”
“土匪不都是乾燒殺掠奪的營生嗎?”
“黑龍寨的兄弟們也有動槍動刀的,但是都殺那些販賣煙土的奸商、欺男霸女的土豪劣紳……”
“夠了,扯遠了,別說了。就說你爲何擅自帶隊伍離開陣地,爲何敵人進攻一個多小時後纔回來?”
柳洛塵一臉無辜的樣子,道:“都是打鬼子,到哪裡打還不是打?”
朱師長面對眼前這位目無軍紀的兵,越來越憤怒,“咣”驚堂木一拍,道:“放肆!”
柳洛塵嚇了一跳,現場鴉雀無聲。
朱師長道:“死到臨頭了,還油腔滑舌。你這種兵留下了也是一個禍害。”
唐副師長立刻捧起朱師長前面的茶杯遞了上去,道:“師長喝口茶下下火,咱們犯不着爲這樣的兵上火。”
朱師長喝了一口茶,火氣稍微降了一些。
朱師長道:“給你幾分鐘陳述事情經過,大家都沒時間在這裡聽你扯談。”
柳洛塵便一五一十地將如何得知日軍輜重部隊的情報,到如何伏擊,再到搬回槍械、子彈等,最後在獨立團彈藥準備耗盡得以補充的詳細過程,都添油加醋地講了一遍,當然他有意迴避了綁江風的細節。
現場的人像聽神話故事一樣,聽得津津有味,故事結束了,都還沒回過神來。
朱師長張目結舌,問旁邊的唐副師長:“有這事?戰鬥報告裡爲何只字不提?”
唐副師長微笑着,小聲道:“是滴是滴,我聽說了確有此事。就是因爲柳洛塵當機立斷,消滅了日軍的輜重大獲全勝,爲519旅旅長龐漢禎夜襲成功,提供支援,這才收復了陳家行。柳洛塵又搬回了鬼子的槍支彈藥,巧合地又給獨立團補給,這才力保陣地不丟。”
朱師長道:“這事怎麼沒有人跟我提起?”
馬站長在一旁拉着臉,提醒道:“功是功,過是過。厲行法治、嚴肅軍紀是古往今來帶兵的鐵律,一支沒有紀律的軍隊,只能是烏合之衆。臨陣脫逃者,軍法不容。”
朱師長瞥了一眼馬站長,沒有表態什麼。
馬站長又道:“柳洛塵罪不可赦,不但臨陣逃脫,還毆打、綁架長官。傳證人……”
江風走到柳洛塵旁邊,向審判席敬禮。
朱師長道:“姓名?”
江風道:“第一七三師獨立團政訓處上尉副主任江風。”
這幾天,江風連升了兩級,他急向師座表明自己的身份,儘管對方僅問他姓名,他還是全部抖了出來。
朱師長有點不悅,一個像牙膏一樣,按一下出一點;另一個像竹筒裡的豆子一樣,倒一下就全都出來了。
朱師長道:“我知道你是獨立團的江風。出征前,你不是少尉嗎?何時升上尉了,我怎麼不知道?”
唐副師長顯得有點尷尬,道:“這幾天戰事吃緊,我還沒來得及向師座彙報。這是上峰直接下的文,我問了李桂南了,他也不清楚,唉……”
嘆了一口氣,這意思就全在裡頭了。
馬站長挺起胸膛,臉上似笑非笑、似怒非怒,讓人根本讀不懂他心裡想的是什麼,但是傻子都看出來,這叫傲慢!
朱師長嘲諷道:“江風,你好大的本事啊!沒看出來,我一七三師的兵還有這本事?”
這話中有話。就算你江風背後有再大的靠山,你還是我朱某人的兵,做事悠着點。
江風何等精明,不可能聽不出這話裡藏刀。他背部拔涼拔涼的,但是他一心只想升官,既然軍統有人罩着他,第一七三師就同樣要投鼠忌器了。
江風並不想過早地暴露自己傍上了大樹的事實,但是柳洛塵處處搶盡風頭,從一個土匪直接升到排長,而他從軍十多年才撈到一個少尉軍銜,這實在讓他無法容忍。
這還不算,自己纔是孟雅思的最佳人選,可柳洛塵已有了唐淼淼,還要從中插一槓,搶走他的夢中情人。
這也就罷了,蘿蔔青菜各有所愛,但是最要命的是孟雅思面臨被俘的危險境地,自己要執行組織紀律,竟被他攔住了,最後還把她救回了。孟雅思是什麼角色?可是背靠大樹的人,萬一哪一天她不高興了,隨時都有可能把江風給滅了。
一切的根源都來自柳洛塵,因此江風已管不了那麼多了,逮住機會就要整死柳江塵。
江風道:“感謝黨國栽培,感謝師座栽培!江風一心爲黨國願鞠躬盡瘁、肝膽塗地、死而後已。”
朱師長的問題無解,也沒辦法回答。狡猾的江風立刻表忠心,扯開話題。
朱師長道:“冠冕堂皇的話,就不要多說了。再說,柳洛塵是否有毆打長官一事?如果有,經過如何?”
江風道:“是!事發當天早上,發現貪生怕死的柳洛塵帶着三排臨陣脫逃以後,屬下當機立斷,立刻單槍匹馬在半道上截住他們,希望他們懸崖勒馬,回到陣地上戰鬥。但是,柳洛塵不但不聽我勸阻,還將我打倒,將我綁了起來。”
江風信口開河、血口噴人,氣得柳洛塵眼裡差點沒噴出火來。
江風繼續說:“柳洛塵一夥,逃至小楊莊一帶時,與日軍的一小股輜重部隊遭遇。結果,日軍兵力不足,讓柳洛塵一夥僥倖贏了。柳洛塵是土匪出身,改不掉見到好東西就搶的習性,他們能拿得動的,都拿了。目的是,要帶着槍支彈藥佔山爲王,重新干起打家劫舍的勾當。”
“放你孃的狗臭屁!”柳洛塵氣不打一處出,狠狠地罵了不要臉的江風。原來,自己被抓到憲兵隊,都拜這個狗臭屁所賜。
“哼哼……”馬站長髮出鼻音,提醒柳洛塵的措辭,同時也在提醒朱師長要注意庭審紀律。
朱師長道:“柳洛塵注意你的言辭。證人繼續。”
江風道:“是。柳洛塵一夥,拿上槍支彈藥後,本想逃回廣西,但到處都是日本人,逃不了。最後,誤打誤撞又回到陣地上。”
“放屁!”柳洛塵實在忍不住江風信口開河、顛倒黑白地控訴,揚起戴着手銬的手“啪”的一聲,將他扇倒在地。
站在一旁的兩名憲兵看到柳洛塵公然打人後,立刻上去把他按住。
柳洛塵還不解氣,擡腳還想踹幾腳,只可惜已經夠不着了。
“你他孃的才貪生怕死呢!老子還想幹土匪,孫子纔來當兵!我打死你這個血口噴人的傢伙。”柳洛塵罵道。
“唉喲,疼死我了。”江風吐出一口血水,賴在地上不起。
“放肆!公庭之上,竟敢毆打證人,對長官打擊報復。”馬站長拍案而起。
柳洛塵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守公堂紀律,也把朱師長惹惱了。儘管他也認爲江風在血口噴人,但是柳洛塵確實匪氣未改,目無軍紀,罪不可赦。
“押下去!”朱師長揮手。
“走。”兩名憲兵押着柳洛塵就要走。
朱師長的傳令兵匆匆從外面進來,對朱師長耳語幾句,便走了。
唐副師長悄聲道:“單憑控訴人一方的證人證詞,有失公允喲!”
這一次庭審的前前後後都是憲兵隊準備的,他們沒有通知獨立團具體的庭審時間,因此柳洛塵就一個人出庭,根本沒有證人證詞。
庭審開始前,朱師長才知道這些,因此他便派傳令兵去通知獨立團,讓證人到庭作證。然而,屢次不守公堂紀律的柳洛塵把朱師長都氣糊塗了,竟然把這事給忘了。
朱師長對兩名押着柳洛塵的憲兵,道:“等等。”
柳洛塵剛被押到門口,又被押了回來。
朱師長道:“傳被控方證人。”
唐副師長的臉上這才露出了笑容,馬站長則晴轉多雲。
江風也重新站了起來。
李磊走進來,站在柳洛塵旁邊,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柳洛塵吃驚地道:“你來這裡幹嗎?找死啊?”
李磊道:“要死也應當是我,而不是你。”
朱師長道:“公堂之上,疑犯和證人不宜交頭接耳。”
李磊道:“是。”
朱師長道:“證人還有什麼要說的?”
李磊道:“我想把事發當天的一些細節,陳述給大家聽聽。”
朱師長道:“講!”
李磊道:“是。事發當天早上七點左右,我連接到有一小隊鬼子操近道,向陳家行運送物資,於早上八點左右到達小楊莊的情報。小楊莊距離我方陣地約二十里地。當時,我認爲,戰機稍遲即逝,於是派柳洛塵帶領三排伏擊鬼子。”
“柳洛塵的三排都是從土匪整編過來的,腿腳靈活,戰鬥力強悍,從出發到解決戰鬥結束,再到返回,一個半小時,應該沒有問題。因此,爲了不貽誤戰機,我沒有逐級上報,便下達了作戰命令。不過,三排返回的時間比預定的時間,延遲了一個多小時,這是因爲三排運回了大量的槍支彈藥。當時,獨立團的補給線被日軍炮火覆蓋,彈藥送不上陣地,幸好三排運回了大量的槍支彈藥,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李磊的證詞再次引起了大傢俬下議論起來。
馬站長“咳咳”兩聲,現場頓時安靜。
馬站長道:“這樣說來,我們還應當給你和柳洛塵記上一功了?”
李磊道:“不敢,只要功過相抵就好。”
朱師長道:“放肆,大戰在即,臨陣調動一排的兵力,陣地上有營長、團長,還輪不到你一個連長下令。來啊,把李磊拿下。休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