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展書堂問道:“高將軍,武漢會戰已經打了一個多月了,長江兩岸的日軍進展都不是很順利,你推測他們下一步會採取什麼措施呢?”
這個問題高飛每天都在考慮,所以馬上把自己的想法和盤托出:“日軍雖然那在華中和華北投入了十幾個師團,但是由於國軍的頑強阻擊,取得的進展很小,如果想取得決定性的優勢,必須大規模增加兵力。但是日軍爲了防禦蘇聯,把大部分的精銳部隊佈防在滿蒙邊境,其他地方的兵力已經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再從其本土和朝鮮已經不可能了。照這樣發展下去,他們未必能夠奪取武漢,武漢會戰很有可能成爲抗戰的轉折點!”
展書堂想了想,又提出自己的疑問:“雖然從整個戰場上來看差不多是這樣,可是長江沿岸的形勢卻沒有這麼樂觀!岡村寧次的第十軍,其下轄第101、第106、第26和第27師團,總兵力超過十萬,再加上強大的海空力量支援,很難時付。我們兩個師加上武漢衛戍司令部也不過八萬人左右,貴部雖然戰力強悍,但是兵力和武器都不佔優勢的情況下想擊退日軍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白月海插了一句:“日軍吃了次虧,肯定會吸取教訓的,再想偷襲就沒這麼容易了!”
高飛聽他們的口氣似乎信心不足,連忙走到地圖前面,指着馬當上遊的九江說道:“大本營制定的武漢會戰指導原則是逐次抵抗,消耗日軍的有生力量,並不注重一城一地的得失,所以在兵力的配備上是前鬆後緊。假設岡村寧次擊破了我軍的阻擊,其下一個目標必然是九江,可是在九江以南的瑞昌至富池口的幾十公里的地段上,集結着孫桐萱第三集團軍,關麟徵第32軍團,湯恩伯第31集團軍和孫相堂的第12軍。這些部隊大部分都參加過華北戰役、淞滬會戰和徐州會戰,可以稱得上身經百戰,是國軍當中的精銳。上海、臺兒莊等會戰中戰功卓著,威名赫赫。另外,在廬山地區還有第九戰區第一兵團司令薛嶽下屬的七個軍,總兵力接近二十萬。日軍這點兵力,無論如何是討不到便宜的。”
白月海不解地問道:“這些兵力配置我們早就知道了,可是爲什麼在馬當這麼重要的地方卻讓我們兩個二流師來防禦呢?如果不是你們26師及時趕到,日軍肯定已經在攻擊九江了。”
“咱們實際上是大本營的一個顆棄子!”
展書堂首先明白過來,憤懣的話語脫口而出。
白月海這才知道是怎麼回事,立即破口大罵:“這些王八蛋,還口口聲聲要老子死守要塞,否則嚴懲不貸!大家都是一腔熱血來保家衛國,憑什麼要他們來決定我們怎麼死!”
高飛話一出口馬上就後悔了,等看到兩個師長這麼大的反應,更是追悔莫及,急忙安慰道:“大本營肯定不是這個意思,他們本來的計劃應該是要你們堅持一段時間,給後方部隊調動和部署爭取多一點時間,然後再相機撤退。他們苛責你們主要是因爲遲滯日軍的時間太短了,使上游的部隊措手不及。”
展書堂比白月海更老於世故,知道再這樣罵下去的話非但沒有任何幫助,反而容易在新上司的心裡留下不好的印象,急忙用眼神制止了白月海的牢騷。
這個小插曲把指揮部了原本非常和諧的交談氣氛破壞殆盡,儘管賓主雙方都極力想把氣氛恢復過來,但是人的心情如何能夠說變就變,最後只好例行公事地把補充休整的事宜商量一下,然後結束了會談。
等展書堂和白月海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之後,高飛用力把自己的臉打了一下,告誡自己以後再也不可以這樣直接!
正當武漢會戰進行的如火如荼的關鍵時刻,國際形勢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中國的處境變得更加艱難。
日本以退出國際協定相要挾,說服德國元首希特勒下達了停止對華軍火供應和撤回德國軍事顧問等命令。在全面抗戰爆發後的一年多時間裡,德國以易貨貿易的方式輸入中國的作戰物資,價值高達八幹多萬馬克,在各國輸入中國軍火的數量當中名列第一,如果突然停止供應,中國的大部分軍隊將面臨彈藥不繼的局面。好在德國軍方和外交部裡面,親華派一直佔上風,他們對希特勒的禁令進行了強烈的抵制。
迫於軍方和外交部的壓力,戈林給國防部囡防經濟處處長托馬斯上校發出指令,讓他按照目前的方式繼續與中國的貿易。儘管如此,德國顧問的離去和德國對華政策的轉變還是給中國政府和民衆在精神上造成了沉重的打擊。
希特勒落井下石,釜底抽薪的行爲,在德國顧問團中引起強烈的不滿,因爲他們當中的大部分人長期在華工作,已經和中國軍界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於是顧問團團長法肯豪森將軍帶頭向德國政府提出,願意以個人的名義留下,繼續爲中國的抗戰服務。但是,希特勒的態度非常強硬,警告法肯豪森等人,如果不遵守命令在6月底以前離開中國,他們在國內的家屬將會遭到嚴懲!
德國軍事顧問團大多數成員被迫於6月底離華回國,但是,還是有五位顧問毅然決定拋棄自己在德國的一切,堅持留在中國,幫助中國人民抗擊日寇。同時,所有回國的德國顧問,臨行前都向蔣介石保證,絕對不會出賣中國的利益,向日本泄露中國的軍事秘密。
德國顧問的表現給悲痛之中的中國人民多多少少帶來一點安慰……下了十幾天的雨終於停了下來,天空恢復了一片蔚藍,陽光還是那樣明媚,空氣中到處瀰漫着綠草的氣息,遠處的山林奮力伸展着翠綠的枝條,吸取陽光的熱力。被戰火蹂躪過的山坡在雨水的沖刷下露出下面青青的石板,嫩綠的小草從密密麻麻的彈坑中間頑強的向上生長着。
高飛的目光被山坡上面一叢叢小草牢牢地吸引住了,滿腔的怒火逐漸平息了下來,憤怒的火焰從眼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充滿自信的眼神!
連日暴雨使江水暴漲,銷聲匿跡了一段時間的第三艦隊又開始在香山陣地的下游出沒,日軍經過二十多天的休整補充已經恢復了戰鬥力,又在積蓄力量準備再次發動攻勢。
陰雨天氣結束之後,高飛立即命令部隊全力以赴構築工事,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把馬當要塞便威一個堅固的堡壘。首先在陣地的最外側連續佈下十幾道鐵絲網,鐵絲網之間的空隙佈下陷阱和地雷:三條三米深的塹壕環繞着陣地,每隔25米設置一個鋼筋混凝土結構的掩蔽部,每隔五十米設置一個地堡,裡面儲存了大量的食物和彈藥;藏山磯、香山、長山和馬當主陣地之間用兩條寬兩米,深米的交通壕相連,可以隨時輸送物資和人員,把四個陣地便成一個牢固的整體。
香山陣地由第26師的一個營防守,第16師的主力配置在藏山磯,第60師以一個步兵營守長山,兩個步兵營和炮兵團守馬當,師部則駐紮在太白湖的另外一側。新二師作爲總預備隊與集團軍司令部一起駐防彭澤縣城,重炮旅和高炮旅則佈置在藏山磯側後的長嶺,這裡山高林密,非常便於隱蔽,而從山頂望過去,附近十幾公里的江面部可以一覽無餘,是個絕佳的炮兵陣地。
第53師和第167師經過二十餘天的休整補充,已經恢復了過來,於是主動到集團軍司令部請命出戰。
白月海看過香山陣地之後讚不絕口,認爲憑這樣的工事怎麼也不可能讓敵人有可乘之機,纏着高飛要求接替第26師。最後,高飛只好答應下來,讓白月海部進駐香山和藏山礬陣地。爲了穩妥起見,第26師的位置只稍微退後了五公里,可以隨時進行支援。
日軍第三艦隊的二十多艘艦艇再次出現在香山下游的香口水域,最前面的仍然是一艘輕型巡洋艦。日軍顯然吸取了馬當慘敗的教訓,在守軍火炮的射程之外把戰艦在江面上排成長長的一列,然後全部以S形前進,用側面的艦炮進行齊射,每次都有數百發炮彈落在香山陣地上,由於艦艇始終處於移動狀態,使對方的炮兵很難瞄準。
白月海趴在掩蔽部的觀察孔上,用望遠鏡嚴密地監視着敵人的動靜。當看到日軍艦隊在江面上不時前進後退,變換位置的時候,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冷笑:部隊在接收了第高飛贈送的武器裝備之後實力大增,弟兄們人人鬥志昂揚,精神振奮,摩拳擦掌,期望能夠早日與日軍一戰,洗雪身上的恥辱!現在小鬼子不自量力的送上門來,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讓他們全身而退!
白月海用電話通知隱蔽在坑道和地堡裡的部隊,等敵人的陸軍開始攻擊的時候再進入陣地,以避免不必要的犧牲,因爲日軍艦艇在重炮旅的射程之外,無法對其進行壓制射擊,貿然出擊的話無異於送死。儘管如此,白月海對守住香山陣地還是非常有信心:自己從軍以來還沒有見過如此完善,堅固的工事,甚至比海軍部構築的用備要塞還要堅固!白月海甚至認爲,日軍要想奪過去的話,至少要付出一個旅團的代價!
日軍艦隊見對方炮兵沒有反應,立刻非常從容地繼續炮擊。爲了給攻擊部隊掃清前進的道路,艦炮首先把目標對準了陣地外圍的鐵絲網和塹壕。密密麻麻的炮彈不停地落下,硝煙和塵土立即遮蔽了陽光,陣地上空變成了灰濛濛的一片。鐵絲網和固定樁被炸得七零八落,碎片連續不斷地在天空中飛舞:塹壕和陷阱一段段地塌陷下去,只留下巨大的彈坑。
炮擊進行了十幾分鍾以後,數十架戰鬥機從東邊飛了過來,筆直地朝香山陣地而去。突然,從下面茂密的叢林之中躥出道道火龍,撲向正準備俯衝的機羣。百餘門高射炮同時開火,在半空中編織成一個密不透風的火網,層層疊疊,縱橫交錯,完全覆蓋了陣地上空數千米平方的空域。兩架日機連續中彈,在空中爆炸成一個耀眼的火球,飛機的殘骸如同天女散花般四散開來,宛如節日燃放的煙花。其餘的飛機急忙拉昇,接着調轉方向,暫時放過香山陣地,全力攻擊對方的防空陣地。緊接着,天空中炸彈紛飛,機槍掃射,在密林中燃起沖天大火和道道濃煙;地面上,高射炮和高射機槍不停地噴吐着致命的火焰,防空部隊決死反擊,始終不讓敵機靠近香山陣地。短短的二十多分鐘之後,劍與盾之爭落下帷幕,敵機在損失了七架轟炸機之後逃離戰場,十九路軍的防空部隊終於依靠自己的實力牢牢控制了戰場的領空。
儘管沒有了空中支援,日軍艦炮依然具有壓倒性的優勢,繼續炮擊了半個小時,直到確信完全肅清了香山陣地的地表工事之後才改變目標,向隱蔽在山背後的重炮陣地開炮,壓制守軍的炮火。
根據以往的經驗,日軍的戰術是羣炮轟擊,接着進行集團衝鋒,所以當白月海從望遠鏡裡看到數十艘汽艇從艦隊中疾駛而出之後,立即命令香山守軍進入陣地。
早就在坑道和地堡中嚴陣以待的士兵們立即魚貫而出,迅速跑到自己的位置上,隨着鐵鏟不斷地揮動,迅速構築起簡易的工事,一挺挺機槍被擡了出來,壓滿子彈的彈匣和帆布供彈帶被裝了上去,黑洞洞的槍口指向山下:炮兵們把一門門大炮推到炮位上,沉重的炮彈推入炮膛,炮口斜斜地指向日軍的方向。準備就緒之後,數百雙眼睛同時把目光聚集在剛剛登陸的日軍身上。
大約兩個大隊的日軍在香口登陸,迅速朝香山推進,令人感到奇怪的是,敵人並沒有立即發動進攻,而是在山腳下構築工事,緊接着數十門追擊炮被架了起來,隨着啪啪的響聲之後,數十顆炮彈落在戰壕的附近。炮彈落地之後沒有爆炸,而是從裡面冒出滾滾的黃煙,緊貼着地面擴散開來,與此同時,山腳下的日軍已經全部戴上了防毒面具,在工事後面集結,準備發動攻勢。
“毒氣!”白月海立即反應過來。雖然對日軍使用毒氣的事情早有耳聞,但是他卻始終沒當回事,一來是軍需處提供不了防毒面具,二來日軍好像並不是經常使用,現在看着自己的部下在毒氣中痛苦地掙扎,他感到心中一陣的絞痛,但是卻無能爲力。
戰壕裡首先傳出劇烈的咳嗽聲,戰士們開始感到喉嚨如同被火燒一樣的痛,緊接着,眼睛感到刺痛,淚水和鼻涕不停地流下來,然後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開始瘙癢、潰爛,不時有人倒在地下,不停地翻滾着,手指死命地抓自己的喉嚨和胸部,直到窒息而死。慘叫聲,呻吟聲立刻瀰漫在香山陣地上,少數沒有吸入毒氣的士兵慌忙跑和坑道,然後把出口死死堵住,陣地陷入了無人防守的境地。
白月海再也無法忍受自己的部下被這樣屠殺掉,準備不顧一切命令主力部隊從藏山磯出擊,把香山守軍解救出來。正在這時候,電話響了起來,他急忙拿起話筒。
“白師長,我是高飛,日軍用毒氣攻擊,你的部隊沒有防毒面具,不要貿然出擊,我已經命令第26師前去增援,請香山守軍一定要堅持住!”獲悉日軍準備大舉進攻之後,高飛把指揮部轉移到長嶺,以方便指揮部隊。
白月海此時悲痛交加,沉聲問道:“弟兄們沒有防毒面具,怎麼堅持?”
高飛回答道:“全部進入坑道,等增援部隊趕到之後再裡應外合,奪回陣地!”
白月海說道:“也只能這樣了,就是不知道還有多少弟兄能夠活下來!”
此時,高飛的心裡充滿了自責和悲痛,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好隨便安慰了白月海幾句,然後結束了通話。
馬力把腦袋從自己匆忙挖出來的小洞裡面縮了回來,然後試探地呼吸一下,發現空氣中已經沒有了刺激的氣味之後這纔敢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一幅慘絕人寰的圖景:戰壕裡面滿是橫七豎八的屍體,屍體的臉部全部被抓的稀爛,傷口裡面還在不停地冒着黃色的血泡,有些人甚至把軍服都抓爛了,斷裂的指甲深深地插在自己的喉嚨上,眼珠變威了血水。
馬力參加過淞滬會戰,並且領教過日軍的毒氣,值得慶幸的是當時突然下起了暴雨,纔沒有死在戰場上,因而也從軍官那裡學會了如何應付。看到毒氣之後,他一邊大聲提醒身邊的戰友,一邊用毛巾沾着自己的尿裹在臉上,接着把頭貼在地面上,迅速挖出了一個小洞,把頭塞了進去不動,這才保住性命。
儘管已經看過一次這樣的景象,馬力還是無法對戰友的離去無動於衷,他一邊擦着眼淚一邊逐個翻動身邊的屍體,希望能夠找到倖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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