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最後一天,位於大週中心位置的京都又迎來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夜空中烏雲密佈,若有若無的腥風充斥着莫子歸的鼻間,他清瘦的身影站在國子監後山的竹林之中,身長玉立,衣袂翻飛,定定地望着天,眼眸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大哥,你還是不回府嗎?明天可是二姐出嫁的日子。”
李墨軒收拾好了包袱,他已經和國子監請假一天。因爲京都緊張的氣氛,二姐莫青薔和葉洵把成親的日子提前,明天無論如何他是要去跟着到喜房那邊看看的。
想到大哥莫子歸,李墨軒無奈地苦笑,乾爹乾孃讓大哥在今日回家,吃最後一頓團圓飯,這個艱鉅的任務交給了他,可惜他還是沒能完成,天已經擦黑,再不回府,乾爹和乾孃都要睡了,剛纔家裡的下人來來回回幾次催促,他是真的等不了。
“明日再回也不遲。”
莫子歸轉過身體,微微勾起嘴角,臉上帶着輕笑,“墨軒,你早點回去吧,告訴爹孃,明日我會及時趕到,不會忘記背青薔上花轎的。”“可是大哥……”
李墨軒還想找點理由勸說一番,但是對於大哥,他心裡是又敬又怕,大哥在他心裡是一個無法比擬的存在,以前無論在學堂還是書院,後來又到國子監,先生提出的問題,大哥都能從容應付,從來沒有讓先生失望過。
就在昨天,遠在鳳陽岐山書院的師弟們,來了二十多人,說是自家小妹給提供的地址,他們來京都要見師兄,想要給大哥莫子歸慶祝一下,並且帶來了禮物,千里迢迢,只爲看大哥一眼,還有更多的人在鳳陽等着消息。
這事還得從當年和南部書院比試說起,莫子歸一戰成名,成爲北地第一才子,同時也收穫大批崇拜者,在鳳陽甚至有一家岐山書院學子們湊銀子開的子歸茶樓,大家定期去聚會,分享一些消息,小師弟們還說,他們若是考不上舉人,以後就經商,把子歸茶樓開遍大周的每隔一個角落,這夢想聽起來有些古怪,實際也證明了大哥的人氣和才學,超凡脫俗。
“墨軒,你安心,爹孃肯定不會責備你,一會兒夜深了,府裡側門會關的。”
莫子歸無奈地搖搖頭,爹孃說的團圓飯,吃不吃有什麼意義呢?四叔和三弟在沐陽,而大伯一家,小妹青璃和子喜在鳳陽,天南地北,所謂的團圓飯,卻也不是那麼團圓。
“好吧,府上下人說今夜是老劉頭值夜,他睡的香甜,我倒是不好意思打擾了。”
李墨軒見大哥無動於衷,知曉今夜是勸不回去,大哥的脾氣他了解,不過明天算是個大日子,大哥一定會回去,想到此,他這才和莫子歸擺擺手,隨着小廝下山去。
國子監和天風書院一樣,地勢都比較高,不同的是,國子監在京都中心,而天風書院地處偏遠的京郊。見李墨軒離開之後,莫子歸的臉上笑意散去,眼眸中出現藍黑之色,他面色鎮定,邁着大步走進竹林之中。
竹林深處,光在閃爍,莫子歸來到光亮處,地下是有兩支蠟燭,發出微弱的火光,給周圍的幾顆竹子披上一層光滑的外衣,風輕輕地流動,竹海之中涌動着暗浪,一浪推過一浪,一直到很遠。
莫子歸抖抖衣袖,從容地坐下,修長白皙的手指撥弄着小几上擺放的古箏,發出幾聲不成曲調的音節,他淡漠地道,“既然來了,就出來吧。”
“主上,你知道屬下在,也別說出來啊,你這樣,讓我怎麼玩?”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從不遠處出飛出,穿了一身淡青色的長袍,腰間掛着極品羊脂玉佩,臉上帶着完美的笑意,燭火流動的光散在他的眼底,星星點點,眼眸清澈如山間甘泉,溫潤如玉。
“哦?”
莫子歸只發出一聲輕音,他擡起頭,語氣輕輕,“米棟,你想玩什麼?”
“主上,你這個人就是禁不起玩笑,屬下就是那麼一說。”
米棟面色恢復了恭謹,好像剛纔的人並不是他一般,他嚴肅道,“上次青璃在汝陽趕上橋祭,我們救下一個少女,看着不錯,培養下,是個好苗子。”
“還有,按照您的意思,弘德帝雖然已經嚥氣,但是被我們的人喂下了藥物,看起來就和熟睡一樣。”
米棟見主上不說話,只得繼續道,“不過最近皇宮內院亂成一團,白皇后和姜貴妃鬥得正歡,二人時常前後腳出現在弘德帝寢宮。”
弘德帝已經死了兩天了,莫子歸爲了青薔和葉洵的親事,一直壓下去,派宮內的內應餵了弘德帝一種南疆秘術藥物,不管活人還是死人,只要服用下去之後就和熟睡一樣,區別就是,若是無解藥,活人會永遠沉睡,而死人會在七天之後身體腐敗,屍身裡鑽出一隻只黑色的蠱蟲,慘不忍睹。
弘德帝在死前曾經清醒了一次,己方已經告知他當年大皇子,二皇子死去的真相,弘德帝當時咳出一口血,堅決不相信這是事情的真相,並且態度強硬,說這是四皇子耶律楚陽狼子野心,編出來的藉口,而他也透露出一個消息來,就是遺詔早就準備好,而未來的皇上,只可能是三皇子耶律楚陽,遺詔上還有一些內容,把白皇后打入冷宮賜死,死後不得如皇陵,而四皇子耶律楚陽,雖然也是他的親骨肉,爲了不成爲他鐘愛的兒子耶律楚仁的擋路石,永世駐守皇陵,不得踏出一步。
“弘德帝在臨死之前還玩了一手,遺詔到底藏在哪裡,不得而知,而三皇子府上,重新進行了大清洗,木蘭跟着耶律楚仁多年,都被髮賣,看來這一次,他是誰也信不過了。”
米棟很是憂心,弘德帝的死隱瞞不了幾天,而所謂遺詔,鬼羅剎成員正在全體出動,明裡暗裡尋找未果,若是找不到,皇帝駕崩,耶律楚仁可以憑藉遺詔先下手爲強,上面的內容對四皇子很是不利。
白皇后倒臺,白家一定淪陷,那麼這些世家大族,包括一些官員都會來一次整合,以耶律楚仁的小人行爲,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衆人失了先機,到時候想要翻身就不那麼容易了。
“做兩手準備,讓如玉回來。”
莫子歸點點頭,這件事情早在意料之中,弘德帝畢竟當了多年皇帝,心裡還是有謀略的,只不過被妖妃迷了眼睛,後期又受人控制,專注於長生之道,所以才越發昏庸,大周並非不願意拿出銀兩來支援前線,而是國庫早已經被耶律楚仁想盡辦法搬空,若是耶律楚陽能夠接手皇位,也是個爛攤子。
“明白。”
米棟點點頭,站起身,望着遠處,風雨欲來,馬上就是一場硬仗要打,己方也要準備一份遺詔,可惜是假的,玉璽被弘德帝藏起來,或許只有三皇子知道所藏地點,是不是早就有了防備之心?
“出來吧,聽了這麼久還沒聽夠嗎?”
米棟得到確切的指示之後,又變得面帶笑意,溫和無害,他站靠在一顆翠竹上,“你們到底是來殺誰的,殺我還是殺他?”
“當然是殺你,因爲他們殺不了我。”
莫子歸無動於衷,早在剛纔米棟現身的時候,周圍埋伏了十八個黑衣人,一個不多,一個不少,他之所以在有人的情況還做下一步安排,是因爲他明確知道,這些人根本沒有傳話的機會。
“主上,您這不是欺負人嗎?爲什麼倒黴的總是我!”
米棟揉揉額角,耶律楚仁不是沒娶到主上的小妹青璃,整日抓狂嗎,怎麼就不加派點人手呢?想看熱鬧也不行,這次的人確實是衝着自己來的,最近他在工部任職,做了四皇子耶律楚陽的手下。
“一起殺,上!”
從竹林四面八方用處涌出一羣黑衣人,幾個人圍城了一個圓圈,把米棟和莫子歸兜進圈子裡,十八人每個人都用不同的武器,組成一個絕殺陣。
“這次有點來頭。”
十八人,人人功夫不低,米棟不敢大意,多虧有主上在身邊,他心裡稍定,若是一個人對付這羣人,真的沒有把握,看架勢就是耶律楚仁組織裡面級別相當高的殺手,十八人的對陣,正是名曰天羅地網的絕殺。
“結陣!”
黑衣人中間有人發號施令,頓時十八人呈現詭異的姿態,有幾個人還躍縱到半空之中,藉着竹子穩定住身體,從上到下,從各個方向對着兩個人展開攻擊。
米棟左躲右閃,很快地見了汗,因爲玉璽和遺詔一事,組織裡其他成員各有任務,現在閒着的只有主上一人。這羣黑衣人身法詭異,動作奇快無比,陣中應該應用了奇門遁甲,想要衝出去比登天還難。
十八黑衣人的武器有長有短,彌補各自武器上的缺點,進可攻退可守,米棟應付得很是吃力,見自家主上還是淡定地坐在原地,他心裡哀嚎,這就是差距,難怪混了這麼多年還是個右護法,不服不行。
“主上,您也是出手啊,他們都攻擊屬下啊!”
得空,米棟還要分心地大叫,“主上啊,屬下好歹跟了您幾年,您不能見死不救啊,您看我要是去了,誰能補上我的缺?不是讓如玉那妞兒一家獨大了嗎?”
“閉嘴。”
莫子歸正在想着琴曲,被聒噪的米棟打亂,他擡起頭,冷冷地看了米棟一眼,夜風吹過,髮絲也隨着風飛舞着,他神色鎮定,緩緩地滑動細細的琴絃,一聲聲清新的音符從指尖流瀉出來,涼涼的,米棟的突然感覺到了一絲愜意,神情不自覺地放鬆。
那箏音如橋下的小橋流水,孤鴻飛過時的幾聲輕啼,美人的淺淺嘆息,有如看一朵淡淡的蘭花,靜靜地開放在遙遠的夜空之中,又恰似紫丁香的繽紛。
黑衣人漸緩了動作,覺得自己的武器突然力比千斤,拿在手裡很是吃力,每個動作都有阻力一般,衆人被迷惑了心智,片刻之後,有人反應過來,大叫道,“琴音有古怪,不要聽!快關閉五感!殺了那個彈箏的!”
一聲尖叫,讓黑衣人明白過來,衆人想分成兩隊分別截殺,很可惜晚了,就在此時,莫子歸的手加快了動作,琴聲帶着強烈的轟鳴,如金戈鐵馬,到處是廝殺之聲,黑衣人只覺自己成了一個保家衛國的士兵,趕往戰場和敵軍廝殺,軍旗已經被敵軍砍下,敵軍首領的手裡正是己方最高將領的首級,周圍血流成河,是屍體的殘塊,有摯親的兄長,親密的戰友,還有……
“啊!”
一口口鮮血,從黑衣人的口中噴出,片刻之後,身子柔軟無力,栽倒在地,死不瞑目。
米棟擦了擦額角的汗滴,奇怪的看着這羣倒下的黑衣人,主上從始至終都穩穩地坐在原地,面容沉靜,只不過袖手之間,就讓這十八人肝膽俱裂,每個人臉上都帶着恨意,他很好奇這些人死之前看到了什麼。
“你可以退下了。”
莫子歸望着遠處,眼神之中隱隱有淒涼之色,他低下頭,手指微微撥弄兩下,“古木檀香小築,經文誦得緩。錦繡華裳一炬,粗袖如心寬,林中撫琴曲委婉,羣山聽懂我悲歡……”
“是。”
米棟正了正面色,聽到幾句輕吟,心裡想,到底主上需要的是什麼?他搖搖頭,快速地從原地飛起來,他還要通知手下來整理現場,那麼多屍首也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擡走……
此時的莫家村,因爲白日裡李氏大鬧又行兇一事,給族人很大震動,晚飯之後,衆人心裡難過,尋思着沒啥事,不約而同地聚集在祠堂門口,剛好大家想到了一起,你一句我一句地交流看法。
族長也在人羣之中,莫家若是想走向大族這條路,很是艱難,可是族人們都想回歸之前的榮耀,這是祖輩們的遺願。族長曾經和青璃短暫商議一下,以前族裡的產業都分配給各家各戶,也有不成器的族人,把田地賣給外來的人家,所以莫家村的土地並非全部屬於莫家族人。
族裡沒有族產,沒有祭田,若是立下族規,首先就是要收回各家各戶的田地,田產屬於族裡,而族裡安排人打理,每年都會分配下去糧食,保證族人衣食無憂。
其他族田,鋪子,這些都是必須要有的,若是收回各家各戶的田地,地少的沒意見,也有家裡條件不錯的,有那麼二三十畝田地,族裡說收回就收回,要是沒有之前過的滋潤,自家可不就是賠本了,有些不願意。
青璃理解這些人的心情,想要平均,當然地少的願意上交,可是本質這些田地,都是當年莫家族裡花錢採買來的,而且明年地理種什麼,她必須說的算,她會提供優良的稻種,麥種,務必讓田地的收穫翻上一翻,可不想白忙活。
畢竟族長是過來人,對大家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莫家是一個大家族,必須有家族的樣子,若是外嫁來的媳婦都和今日李氏一樣,有自己的心思,總是把自己當成孃家人,這樣絕對不行,族裡有權要求莫家子弟休妻。
族人七嘴八舌討論,還要回家商議下,但是沒人覺得這麼做不妥,族長也鬆了一口氣,留個心眼兒,覺得等農忙過後,再仔細說這個問題,到時候,新任族長莫如湖上任,這事就交給他頭疼吧。
青璃舒服地睡了一覺,等起來之後,看到小弟子喜正站在院子裡,他臉上的嬰兒肥瘦下去一些,皮膚也變得黑了,揹着小手,和小大人一般抿嘴。
“小弟,怎麼不去睡覺,不累嗎?”
青璃打發於嬤嬤和麥冬整理馬車,她坐在大樹的石墩下,伸展了一下身子,“還是說,你來告訴我堅持不住,不想學武了?”
“不是的,四姐。”
子喜走到青璃身邊,青璃往左邊挪動一下,給他騰出來一塊位置,“那你這麼嚴肅,小臉兒緊繃着,是咋了?”
“四姐,你又要去平陽了嗎?你給子喜講個故事再走吧!”
“故事嘛,好啊。”
青璃摸着自家小弟的腦袋,這小娃從小就喜歡粘着她,從書院回來,每天必須到她的屋子坐上一個時辰,兩個人有時候說家常,有時候說故事,小子喜最近都在說四年多的變化。
“小弟,那麼四姐給你講個邯鄲學步吧。”
清風吹過,一股花香甜膩味道,遠處的羣山只得一條黑暗的影子,在莫家村的生活,平靜,安逸,卻也容易失去鬥志。
這次回來,青璃發現小弟一個問題,小子喜總是在刻意模仿大哥,她心裡明白,這小娃是想有一天和大哥莫子歸一樣優秀,無論是言行都有意模仿,或許他自己也不知道,這只是一種崇拜之情。
可是大哥那種性子,未必適合自家小弟,子喜最可愛的就是天真,青璃想讓他明白一些道理,不想讓他有什麼負擔,家裡的事,有她和大哥操心就夠了。
“如邯鄲學步一樣,你覺得邯鄲人步子走得極其的優美,你想學習,你想模仿,結果最後不會走路,只得爬着回去,這說明了什麼?”
青璃有意教導子喜,像他這個年紀,需要的是正確的引導,指責是沒用的,直接提出也會傷害小娃的自尊心,她真怕說的過分,小弟以後不和她親了。
“四姐,我好像懂了。”
子喜重重地點頭,臉上也不那麼緊繃,黑葡萄一樣的眼珠滴溜溜的轉,他拉着青璃的胳膊,揚着下巴道,“四姐,同窗知道我有一個將軍的姐夫,子喜很神氣呢。”
“你這小娃,趕緊睡吧,若是四姐來不及從平陽回來,等幾天去學堂看你。”
青璃捏了一把子喜的小臉蛋,催促他趕緊洗漱然後去睡覺,又叮囑他平日不能和陌生人走云云,要尊重武學師父,若是實在覺得辛苦也不能強忍着,要說出來。
“小姐,奴婢終於能去平陽了,哈哈!”
麥芽整理了一個大包袱背在身後,有一種土匪的感覺,青璃一愣,“你這丫頭裝的什麼?帶這麼多東西?”
“小姐,您咋忘了呢,奴婢的乾爹在平陽呢,這是奴婢做的衣裳鞋襪,想給他老人家送去呢!”
麥芽從小就失去雙親,被幹爹乾孃撫養着,他乾爹原來只是一個家丁,後來跟着出門打雜,最後混到了軍隊裡面,常年在北地,很少回京都,每次回去都會帶北地的一大罐子辣椒醬,這也是她喜歡吃辣的原因。
“這個啊,差點就忘了。”
青璃拍拍頭,麥芽這個丫鬟很少提家事,早知道這樣上次回來就應該讓麥芽跟着去平陽,幸虧她這次帶上了麥芽,不然這丫頭一定很沮喪,以前在京都不能帶麥芽出門,是因爲這個丫頭性子直,怕惹禍,府裡也缺一個看屋子的,如今在北地,就是不怕惹禍。
“麥芽,你東西沒少帶啊!”
於嬤嬤洗了手,站在院子裡甩了一下水,好在這次衆人去平陽不需要帶什麼,輕裝上陣,馬車也裝得下。
“好了,都上車吧,早點出發,明日早點到,我看早膳咱們就在平陽的小攤上湊合下吧。”
青璃這麼說,是她真的很想湊合,平陽城朝食喜歡吃豆腐花,炸面果子,還有糯米炸糕,金黃金黃的,裡面有豆沙餡,也有光是炸糕,沾着白糖吃,豆腐花的滷料放木耳和蒜蓉,辣椒,喝上一口很是舒服,一些青菜胡蘿蔔的素餡丸子,於嬤嬤最是喜歡,說是軟軟,還香甜。
一路上走的官道,馬車顛簸,青璃靠着車壁,昏昏欲睡,好在沒有什麼特別的狀況,也沒有山匪出現,一夜很快就過去,等天矇矇亮的時候,衆人到達平陽下屬的小縣。
八月初一,青璃望着東方漏出來的魚肚白,突然有一點傷感的情緒,今天是二姐和葉洵成親的日子,從此二姐也要梳上婦人頭,相夫教子,這種大日子,她不能觀禮,總是一個大的遺憾。
“小姐,您看上去臉色不太好。”
馬車停下整頓,於嬤嬤端着水盆,透了一個帕子,然後輕輕地給自家小姐擦臉,看小姐眉眼中帶着輕微的愁思,很是不解。
“那是因爲,今日是二姐成親的日子。”
青璃有心事無處可說,難得和於嬤嬤解釋,“皇上身子不好,最近又昏迷吐血,家裡人怕有個三長兩短再耽誤親事,所以改了日子,讓二姐今天出嫁,於嬤嬤,你說今天京都是不是個好天氣?”
“二小姐出嫁,定是風和日麗,天朗氣清!”
麥芽搶在於嬤嬤之前回答,她怕自家小姐有什麼心結,逗趣,“小姐,二小姐成親一定很熱鬧的,沈小姐,還有水小姐,趙小姐她們肯定會到的!”
提起這個,青璃勾了勾嘴角,她託着腮,一隻手端着茶碗,慢慢地抿着茶水,前幾天收到信的時候,水零歡和趙羊羊還在討論要送什麼添妝,水零歡喜歡玉佛,趙羊羊還是老樣子,非要送一隻用極品玉雕刻的小羊,最後水零歡無奈地妥協,誰讓趙羊羊是個有錢人,出了大頭,只能她說的算。
商議好送一隻小羊做擺件,兩個人還去求了桃花眼畫草圖,拿到雲家多寶閣打造,這次接待的又是老師傅,已經對幾個人無語了,現在也不再計較雕刻什麼,用什麼材質,給了銀子就行,都是被青璃給改造成如今這個模樣,完全失去操守。
水零歡說當時很怕被趕出來,結果那個難搞的老師傅竟然很快答應了。
“小姐,前面的早點攤子出來啦!”
見青璃情緒好轉,麥芽把腦袋探出了車窗外,見前面一對老夫妻正在搬着桌椅板凳,此處靠近官道,路過的客人沒吃早點的都會下來採買,生意還算過的去。
“恩,那你下去吧,用我們自己帶着的碗筷吧。”
青璃自從被淳于諳傳染下潔癖之後,每次坐馬車上路都會帶着碗筷備用,於嬤嬤幾個人不講究,只取出青璃的專用碗,片刻之後,麥芽笑眯眯地端了豆腐花和麪果子。
“你們不用等我,下去吃吧,也吃點熱乎的,多吃些,吃不窮你家小姐。”
馬車裡面的小几不大,擺放上兩個碗筷之後就沒了地方,三人只能等候她吃完,被麥芽虎視眈眈地看着,還真覺得有點壓力。青璃用勺子舀了一勺豆腐花,味道不錯,上面還撒了一些花生沫子。
二姐青薔一定一夜沒睡,出嫁之前怎麼睡得着,得心多大?這是二姐多年的心願呢,青璃從京都出來的時候,二姐在繡嫁妝,不過以前家裡窮,都靠着打絡子,二姐刺繡的水平不怎麼樣,沈冰雨就送了一塊自家留存的印染料子,只繡上一點裝飾就可以。
嫁妝一定是先送進到喜房的,葉洵說喜房的位置一般,之所以選在那裡,是因爲有一條小密道,可以通向郊外,若是京都發生什麼事,也可以隨時保證安全。
成親的時候,一定是大哥揹着二姐上花轎的吧?二姐青薔一向見大哥就和老鼠見了貓一樣,不知道在他的背上會不會發抖?青璃用帕子點了點脣角,她現在焦急地等待京中來信,可惜啊,沒看到熱鬧,是個大損失!
青璃猜想,昨夜的時候,孃親一定在二姐房中,和二姐敘話,走的時候塞一本小冊子,嘿嘿,家傳之寶春宮圖,都不知道傳了多少輩了,比古董還古董,邊角還是破爛的,她知道家裡有這玩意,以前被娘壓在箱子的最底下,被她發現,還是因爲家裡沒人,她翻箱子查看有多少財產,就在衣衫的最下方,隱藏得很深。
青璃還記得當時她自己一臉窘相,上面的畫風不怎麼樣,根本看不明白,關鍵部位也是遮遮掩掩的,聽說古人也看不懂,成親的小兩口,幾年也沒有身孕,後來找了村裡的婆子檢查女子,還是個雛兒,希望這種事情不會發生在二姐身上。
“小姐,奴婢吃得好飽啊,只想坐着,不想動彈了。”
麥芽揉揉肚子,懶洋洋地上了馬車,“這家做的太地道了,奴婢吃的是雞湯餛飩,加了香菇雞肉的,又要了兩個酥餅,上面還有芝麻。”
“酥餅確實是好吃,比糕點鋪子的還強。”
於嬤嬤打開一個油紙包,裡面是幾個酥餅,她放到青璃面前,“小姐,您嚐嚐,聽說是祖傳的手藝,這手藝在街邊真是可惜了!”
“有那麼好吃?”
青璃看酥餅的外形還可以,她拈在手裡一個,輕咬一口,裡面還有餡,是深綠色的乾菜,還有小肉丁。確實是味道獨特,青璃很喜歡,味道有點像現代吃過的梅菜扣肉酥餅。
“可惜這老兩口年紀大了,也做不動了,說是以後不會做那麼多。”
於嬤嬤嘆口氣,她見只有老兩口出攤,起早也不容易,就攀談幾句,得知對方無兒無女,就靠這個維持生計,所以賣的銀錢也不貴,就是圖一口飯吃,家在這個縣上,路途不近,也要走上十幾裡。
鎮上有官差,還有很多欺負人的地頭蛇,老兩口被砸了幾次攤子,最後想到一個注意,來這邊撿漏,官道上總是有路過的人,買完早點還可以賣茶水,饅頭,等天擦黑在回去。
如此酥餅,不分節氣,冬夏都可以吃,而且肉乾乾的,不怕腐敗,她很想知道操作的工藝,見周圍人少了點,就親自下車來到攤位前。
兩位老人也有將近六十歲,身子骨還算硬朗,可能是沒兒女,總是面帶愁苦,青璃曉得這個時代人心中所想,沒有兒女以後死了沒人埋,也沒人燒紙錢。
“兩位老人家,還有多少這個酥餅,都賣給我吧。”
青璃儘量見得和藹,她帶着親切的笑意,說道,“很好吃,我想買一些帶走。”
“您要是話,就不收銀子。”
老頭子頭髮花白,動作麻利,還有兩包酥餅,大概有十多個,老婆子接過油紙包後,綁上細線,這才交到麥冬手裡,不要銀錢,麥冬愣了一下,不知道接不接。
“爲何不要銀子?”
青璃還沒聽說,難道因爲是她長相漂亮,所以被免單?這個說法合理嗎?
“小姐,我沒認錯的話您就是莫家小姐吧。”
老頭子一臉激動,喃喃地道,“開始下車的是您家的下人,所以並非知道您在車上,要知道,咋能收您的銀子呢。”
就在一個月以前,他和老婆子去平陽城裡面採買乾菜,被一戶人家的馬車撞倒,老婆子手被鋒利石子兒劃傷,出很多血,當時過路人沒有人扶一把,還是青璃家的下人幫的忙,還給了幾十個銅板。
後來周圍說他和老婆子運氣挺好的,剛好莫家下人路過,提到莫家就必須得說莫家小姐,她的畫像,在城裡有賣,他們老兩口看過,這才認出青璃,長得如此美貌的少女,馬車走在去平陽城的官道,很好辨認。
“原來如此,不過是舉手之勞。”
青璃接過酥餅,上了馬車,轉身吩咐能說會道的於嬤嬤去遊說,自家願意給二人養老,願意不願意加入莫家,以後一切都由莫家負責,只要能幫着製作酥餅就可以。
“麥芽,你得學學生意經,別看着酥餅賣價不高,可是賺銀子可不含糊。”
青璃又吃了一個,她的嘴巴還是很刁的,很少特別喜歡吃一樣東西,這酥餅實在太合胃口,老兩口也不容易,家裡不多兩張嘴。
“小姐,老兩口答應了,所以老奴把地址給二人,讓他們整理一番再去。”
一直到豔陽高照,馬車這才進入平陽城門,也快到了午時,日頭正旺,街上的行人漸漸減少,麥芽也起了睏意,在馬車裡打着盹。
“小姐,咱們去哪啊,是去少將軍的院子,還是去您的?”
青璃垂眸想了片刻,這纔對着於嬤嬤道,“去他的院子吧,都住習慣了。”
馬車慢慢地行駛,轉了幾個彎兒,正好到達淳于諳的院子,弄堂比較緊窄,在堂口處停着一輛馬車,青璃眯眯眼,看馬車有些眼熟呢。
“小姐,奴婢下去叫門。”
馬車停靠,麥冬下車叫門,片刻後,開門的是一個丫鬟裝扮的女子,說話也是散漫,漫不經心地道,“誰呀,敲門不會小點聲嗎?門都要被拍散了!”
見到出現一個年輕的女子,麥冬愣了一下,隨即把她推了一個趔趄,打開大門,讓馬車進到院內,這不要臉面的丫鬟好像是季盼的吧,怎麼會出現在少將軍的宅院?看馬車在門外,就知道是做客,不過人竟然混進去,真是不幸。
青璃正在不爽,見到小院有季盼的丫鬟,她眯了眯眼,故意不動聲色,等到進了院門之後,家裡的老伯和大娘這才一齊出來,“小姐,這位小姐自稱是您的至交好友,天天都來這裡等您。”
大娘小聲地在青璃耳邊說了一句,強調是自稱,至交好友幾個字,這位不要臉面的小姐整天打扮的清新,每天都在門口等,自家只能讓她進來,但是後院是肯定不行的,最多在門房裡,以前少將軍的住所隱秘,這次有生人上門,二人也很爲難。
今天不同,因爲淳于諳點兵,晚上要回到小院,他們老兩口正在尋思,準備一會兒開口攆人,剛纔提了一句,誰知道這位小姐臉皮太厚,硬是裝作聽不明白。
“青璃,你怎麼來了,真是稀客啊!”
季盼從門房處出來,摸摸頭上的銀簪子,她最近都打扮得很是素氣,聽所少將軍不喜歡豔麗的女子,香粉都不擦了,正好青璃不在平陽,她在山上禮佛幾天做了個樣子,然後每天都在此地等候。
城北大營去不得,難道這裡也不能來嗎?是她之前傻,在軍隊裡,淳于諳一定會裝作正人君子,怎麼有在私宅自由呢?可是她日思夜想,也沒見到他回來,好不容易今日得了消息,他要點兵,進城一定會回到宅子的。
“哈哈,這不是吃過牢飯的季盼小姐嘛,老奴記得是個庶女吧,你來這裡是送菜的嗎?家裡真不缺啊。”
於嬤嬤扶着青璃下了馬車,對這種裝作先入爲主的賤人最是沒好感,說話都不用兜圈子,暗諷季盼就是個賣菜的。
“可算是到家了,一路顛簸真是累。”
青璃當做沒看到人,季盼的伎倆太可笑,以爲這次捲土重來能與衆不同呢,誰知道還是這麼沉不住氣,言語之中佔得便宜有什麼用?這樣的段數可以無視,讓淳于諳收拾吧,她懶得動。“青璃,本小姐在和你說話呢,我怎麼說也是四品官家小姐,輪不到你的老奴才說,這是沒規矩。”
季盼眼睛一寒,心裡給自己打氣,只要有機會接近淳于諳,莫青璃算什麼?不就是長了一張好看的臉蛋麼,以後被劃花了,還不知道多嚇人呢。
“從來沒聽說有規矩的官家小姐會不請自來,這都是沒臉面的庶女慣常乾的事。”
青璃翻了一個白眼,懶得和季盼廢話,深深覺得自己以前是不願意撕破臉,太仁慈,對於這種對未婚夫虎視眈眈的人就應該用蒼蠅拍直接拍死,不留給對方喘息的機會。
“麥冬,把人攆出去,於嬤嬤好好把門房清洗一下,真是噁心,不行推倒了重新蓋就是,反正也不差銀子!”
青璃抖抖袖子,帶着麥芽去後院,臨走之前,麥芽回頭呲牙,對着被麥冬拎出去的季盼做了一個鄙視的手勢,想和自家小姐搶人?白日做夢!
“老奴怎麼說一進院子就覺得空氣不好,有股狐騷味呢!”
於嬤嬤快速地打了一盆水,叉腰站在門房前面,等季盼被扔出院子,這才收起臉上諷刺的笑,心裡尋思壞主意,她從地上抓了幾把土,放在水盆裡,見水渾濁之後,打開了大門。
季盼正在原地氣得跺腳,以爲是淳于諳的下人請她進去,驚喜地轉過頭,於嬤嬤就趁着這個機會,一盆水潑了出去,“哎呦,真真抱歉啊!”說着,“啪”地一聲又關上門。
季盼躲閃不及,渾身上下淌着泥水,站在門口石化,她穿着白色的衣裙瞬間染黑,似乎不敢相信剛纔發生的一切,緊握着拳頭,手指甲陷進了肉裡,眼裡帶着瘋狂之色,越是不讓她接近少將軍,她偏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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