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街上起了一陣風,本來就不大幹淨的街道馬上被吹得烏煙瘴氣。這種場面很常見,只要在鄉下生活過的人都已經看慣了。而我卻莫名其妙的想起兩句詩來:今日呼喚孫大聖,只緣妖霧又重來。
這些灰塵確實有幾分像妖霧,而我們幾個,恐怕要扮演孫大聖的角色了。
我問呂先生:“這小孩的事,咱們管上一管?”
呂先生苦笑一聲:“趙莽,你還真是個捨己爲人的大好人。你自己的命還有多久?顧得上管這小子?”
呂先生這麼一說,我纔想起來,我懷裡面還抱着一隻聚寶盆。我嘆了口氣,說道:“這話也對,我都活不了多久了,還管別人幹嘛?”
我走了兩步,又忍不住停下來,說道:“我雖然活不長了,但是好像也不能袖手旁觀,任由這小孩死了吧?”
薛倩在我旁邊笑道:“老趙,你死不了。俗話說,善有善報。見了你這樣的大善人,牛頭馬面都得躲着走。”
我笑道:“可是俗話又說,好人不長命,壞蛋活千年。”
呂先生沒有參與我們的爭論,他一直在打量着小賣部周圍的幾座房子。過了一會,他說道:“你說的倒也沒錯,救這小孩只是順手的事,反正我們現在也走不開,就在這裡耽擱一晚上吧。”
按照我們的計劃,這個小鎮只是箇中轉站,我們找到了裁縫之後,就應該馬不停蹄的趕往鬆城。可是讓人奇怪的是,這裡根本沒有裁縫鋪,我們問了很多人,也不知道這裡有個裁縫。
薛倩說道:“這裁縫既然是古老爺子的徒弟,八成也不是什麼活人。我們與其白天問人,不如晚上問鬼。”
呂先生深表贊同,他坐在樹蔭下面,說道:“咱們先睡一會,養精蓄銳,到了晚上,好好地打探一番。”
我在火車上已經睡了一大覺,這時候沒有睡意。而薛倩和呂先生卻撐不住了,他們兩個依靠着大樹,沉沉睡去了。
我坐在地上,遠遠地望着小賣部,我看見那小孩從店裡面跑出來。或者踹一腳小樹,或者摳一塊牆皮,淘氣得很,也活潑的很,怎麼看都不像是要死的模樣。
小孩在外面從中午玩到傍晚,等家家戶戶冒起炊煙的時候,他才戀戀不捨得回去了。
這時候薛倩和呂先生也醒過來了。我們三個人把乾糧分了分,狼吞虎嚥的吃了。
我嘆了口氣,說道:“以前王書記請我的時候,我總覺得大魚大肉這東西,吃多了膩的要命。現在吃窩頭,喝涼水。仔細想想,還是大魚大肉來的舒服。”
薛倩懶洋洋的靠在樹上,說道:“等這些神神鬼鬼的事結束了,我要每天大魚大肉的吃,吃成個大胖子,讓背後的鐘馗紋身也面目全非。”
我想象着一身贅肉的薛倩,以及在他背後變了形的鐘馗,不由得想笑。
等我們吃飽喝足之後,太陽也落山了。
呂先生拍拍手站起來,說道:“咱們該幹活了。從這地方隨便找一隻小鬼,先問出來誰是裁縫再說。”
呂先生的招鬼符是隨身攜帶着的,缺的就只有蠟燭了。實際上,我們身上帶了香燭。只不過我們不放心那小孩,想要再去看他一眼。於是我們進了小賣部裡面買蠟燭。
等我進去的時候,看見裡面亮着一盞昏黃的電燈。在點燈底下,那四個男人仍然在打撲克。
這時候,不用呂先生提醒我也看出不對勁來了。正常人哪能在椅子上坐一天,一直打撲克?牌癮再大,也得活動活動。
老闆叼着煙扭過頭來,看見是我們三個,不由得一愣,隨後,有些敵意的問道:“你們三個想幹什麼?”
我說道:“我想買蠟燭。”
老闆嘟囔了一句:“三個外來人,買什麼蠟燭?”
他自作主張的拿出來一隻手電筒:“用這個吧,照的遠,拿在手裡面又方便,不怕風不怕雨,而且不容易引起火災。”
我哭笑不得,說道:“我們只想買包蠟燭。”
老闆嘀咕了幾句,在貨架上面翻了翻,然後拿出來了一包蠟燭。
呂先生又說道:“有香嗎?廟裡面燒的那種。”
老闆說道:“只有墳頭上燒的那種。”
呂先生笑了笑:“嗯,一樣的東西。”
老闆不僅拿出來了一包香,甚至拿出來幾疊紙錢:“紙錢你們要嗎?”
呂先生笑了笑:“你這還什麼都有啊。”
然後我們掏出錢來,把香燭紙錢都買下來了,裝進了包裡面。
老闆皮笑肉不笑:“香燭紙錢不算什麼,我這裡連花圈都賣。誰讓這地界上,只有我一家小賣部呢?”
我心中一動,問道:“你這小賣部給人做衣服嗎?”
老闆說道:“我這裡又不是裁縫鋪,做衣服幹嘛?”他看着我說道:“你還沒有忘了找裁縫?實話告訴你,咱們這裡沒有這號人。”
我乾笑了一聲,就扭過頭去了,我看見小孩坐在凳子上,正在安安靜靜的看電視,似乎沒有什麼大礙,可是屋子裡面的氣氛,有點不太正常。好像全世界都知道有一場大戰就要爆發,唯獨瞞着這小孩一個一樣。
老闆又說道:“我這裡還有燒酒和雞肉,你們要不要?墳頭上的小鬼最喜歡這兩樣。”
呂先生乾笑了兩聲:“這個就不用了。我們不是來上墳的。”然後帶着我們從店裡面走出來了。
臨出門的時候,我聽見老闆在我們身後冷笑道:“三個外鄉人,來我這裡買香燭紙錢。不是回來給祖宗上墳的?那可真是怪了。”
我們三個人出門之後,小賣部就把大門關上了。這其實也很好理解,這鎮子太小了,反正也沒有客人,倒不如早早的關上門休息。只不過,這個舉動更加證實了一件事,和老闆打牌的三個人,不是這裡的居民,他們晚上是在小賣部過夜的。
我們三個人遠遠地走開了,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把蠟燭一隻只點着,擺在了路上。
北方陌生的小鎮,陌生的黑夜,陌生的蠟燭。
我看着一地搖曳的燭光,心裡面生出一種淒涼的感覺來。
這時候,薛倩蹲在地上來了一句:“大學的時候,時不時就有人在女生宿舍樓下,點蠟燭告白。我大學四年從來沒有幹過這檔子事,以爲這輩子都會對這種事敬而遠之,守身如玉。沒想到畢業之後居然破戒了,而且我要等的不是美女,居然是小鬼,這可真是不大對勁。”
薛倩這話聽得我哈哈大笑,原本的淒涼感蕩然無存。
我們按照呂先生的要求,把蠟燭擺成了一個陣勢。據呂先生所說,現在方圓十步之內的陰氣都比別處要高。小鬼肯定會忍不住跑過來的。
現在我們三個人就像是捕鼠夾,而地上的燭陣就是誘餌。呂先生甚至擔心這誘餌不夠香,從懷裡面掏出來拘鬼符,在蠟燭上點燃了。
我們三個人並沒有刻意的躲避,而是壓低了呼吸,守在旁邊。
呂先生有些得意的說道:“你們放心,只要這裡有小鬼,就肯定會被我引誘過來,到時候,道爺一番拷問,他就什麼都招了。”
薛倩問道:“如果這個地方沒有小鬼呢?”
呂先生說道:“不可能,除非這裡的人長生不老。”
我們剛說完這番話,就遠遠地看見街邊出現了兩個人影。一大一小,手拉着手,向我們走過來了。
小鎮中沒有路燈,我們只能藉着朦朧的月色,費力的分辨出來,那個高一些的,是一個女人,個子矮一些的,八成是她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