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細想了一下剪刀描述的那種感覺,不由得點了點頭。然後我有些好奇地問:“你既然是打牌的,怎麼又轉行了,開始玩錘子、鐮刀了呢?”
剪刀笑了笑,說道:“剛開始打牌的時候,我覺得幾分鐘就是一場人生,十來分鐘就能從最高處跌到低谷,又從低谷回到最高處。真是應接不暇,爽快至極。但是後來,我漸漸的有些不耐煩了,覺得這十分鐘也有些漫長了。於是我瞄準了鐮刀、錐子、紅旗。兩三秒鐘定勝負,快得很,刺激的很。”
我點了點頭,笑道:“玩的時間久了,口味就有些重了。”
剪刀哈哈大笑,說道:“差不多是這個道理。老兄,你也是聰明人啊。”
他猛吸了兩口煙,說道:“所以說,真正嗜賭如命的人,到最後都會歸到這一行來。無論他以前是打撲克、玩麻將、猜單雙。時間久了,都會覺得不夠勁。”
隨後,他搖了搖手,問道:“兄弟,你還來不來?”
我說道:“來,當然來。”我瞄了瞄我腳下的錢,估計快十萬了。如果把剪刀身邊的錢全都贏過來,昨天的虧空就能填補上了。
我們兩個齊聲喊道:“鐮刀……錘子……紅旗!”
我們喊得聲嘶力竭,似乎誰的聲音大,就能贏似得。
不知道爲什麼,剪刀抽完煙之後,如有神助,連贏了十幾把,將我腳下的錢都贏走了。連同老闆送我的一千塊,也打了水漂。
剪刀這時候才露出笑容來了,他衝我說道:“老弟,我看你談吐不凡,應該受過教育吧?”
我點了點頭,說道:“上過大學。”
剪刀摸了摸臉上的汗,向瘦老七叫道:“老七,給我們來兩瓶啤酒。”
我這時候才發現,瘦老七不僅提供場地,而且提供飲食。這小子在墳圈子裡面賣啤酒,也算是別具一格了。
剪刀把啤酒遞給我,我喝了一口,腦子頓時一陣清涼,剛纔輸錢輸的心煩氣躁,被啤酒這樣一壓,感覺好了很多。
剪刀坐在地上,後背靠着不知道是誰的墓碑。他微笑着說道:“老弟,我和你聊得投緣,不妨告訴你一個訣竅。如果你輸錢輸的狠了。不妨停下來歇一歇,或者換個位置。沒準財神爺就走到你身邊了。你看我剛纔抽了支菸,情況不是好多了嗎?”
我心想:“昨天的錘子和現在的剪刀,是一個老師教出來的吧?怎麼這兩位說的話一模一樣?看來錘子肯定在這裡出現過。”
剪刀把酒瓶放下,問我:“還來不來?”
我說道:“我的錢都輸給你了,我當然要翻本了。”
這時候,老闆忽然走過來了,他愁眉苦臉的說道:“趙大師,我輸光了。咱們走吧。”
我說道:“我也輸光了,不過我準備翻本。”
老闆拽了拽我,說道:“走吧。想要在這一行混,記住一個道理,那就是千萬別借錢。輸多少都沒關係,掙了錢再來。你今天輸光了,這就說明今天財神爺不照顧你,不用借,借了也得輸,到時候賣房子賣地,傷了元氣,一輩子就完了。”
他苦口婆心的勸道:“趙大師,我賭了這麼久,早就看透了,你今天不能再玩了,再玩下去,非得出事不可。”
老闆的話入情入理,但是我想了想,說道:“你這話有點不對。昨天晚上錘子來找我的時候,身無分文,最後不是贏了十幾萬走了嗎?”
老闆嘆了口氣,說道:“他那是亡命徒,反正也走投無路了,多借點錢有什麼關係?你就不一樣了,你還有家業呢。”
我擺了擺手,說道:“你如果想走的話,現在就走吧。我再玩一會。”
老闆勸了我一會,見我始終不聽,於是嘆了口氣,說道:“你是大師,和神鬼都是朋友,希望他們保佑你吧。”
然後,他垂頭喪氣地走了。
剪刀問我:“那是你鄰居?”
我點點頭,說道:“是啊,我鄰居。”我站起身來,說道:“咱們倆換換位置,財神爺沒準在你那邊呢。”
剪刀嘀咕了一句:“有鄰居就行,這樣我就敢借錢了。”
我和剪刀又玩了幾把,有輸有贏,他拿着一張紙片,有時候記賬,有時候把我的欠款劃去。
不知道玩了多久,剪刀忽然不動彈了。
我詫異的擡起頭來,說道:“老兄,怎麼不開始了?咱們繼續鐮刀錘子啊。”
剪刀的表情有點古怪,他似笑非笑,又像是同情的看着我,說道:“老弟,別玩了,你已經欠我五十萬了。”
我的腦子一激靈。呆坐在地上了。墳圈子裡面的陰風吹過來。我遍體生涼,周圍的吆喝聲,距離我越來越遠,我感覺自己像是被世界給拋棄了。
只有剪刀還抓着我,在我耳邊說道:“老弟,你在借據上按個手印吧。”這聲音明明就在我耳邊,可是我聽起來卻很遙遠一樣。
我的腦子根本就反應不過來:“按手印?按什麼手印?”
緊接着,我感覺指尖一疼。我回過神來了,發現剪刀將我的指尖咬破了,然後按在了一張紙上面。
紅彤彤的一個血手印,似乎將我的人生審判了。
剪刀把那張紙摺好了,揣進懷裡面,說道:“老弟,趕快去準備錢吧。咱們這一行的規矩,我給你三天時間。”
我忽然慌了,嘴裡面嘟囔道:“我怎麼會輸的這麼快?五十萬,怎麼可能?”
剪刀說道:“老弟,你是不是糊塗了?剛纔咱們說好了。一局五百太慢了,改成一局一萬了。你急着回本,痛快的答應了。”
我揪住他的衣領,說道:“再借給我錢,我再玩一會。”
這時候,不用照鏡子,我自己也知道。我現在肯定青筋畢露,面目猙獰,簡直醜陋到了極點。
然而,剪刀卻搖了搖頭,他說道:“兄弟,不是我不幫你。咱們這裡的規矩,你欠了五十萬,就沒有人肯再借給你了。”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你也不用難過。我也曾經欠了別人五十多萬。後來到處打工,掙了一千塊錢。又靠着這一千塊發了家。老弟,別灰心。”
似乎有兩個人將我拽了起來。然後我不由自主,踉踉蹌蹌的向外面走。
我心中後悔不已,這下可好,不用說在槐城買房把爸媽接回來了。就連老家的房子,恐怕也得賣了。
月光照着鄉間小路,這小路安安靜靜的。我身後是一片火光,一片人聲,很嘈雜,像是熱鬧的人間。而身前,則是幽靜的黑暗。
我走在小路上,像是走在黃泉路一樣。
我這樣晃悠了一會,身後的熱鬧也漸漸地遠了。
忽然,我聽見心底裡有一個聲音:“已經輸光了,只剩下一條命了嗎?”
我自問自答:“是啊,我輸光了,只剩下一條命了。”
那聲音又說:“等天亮之後,怎麼面對親友?怎麼面對父母?”
我精神恍惚的回答:“是啊,我怎麼面對親友?怎麼面對父母?”
那聲音又說:“鑽進來吧,鑽進來之後,一切都解決了,這裡有好東西。”
我擡起頭來,看見身前有一面牆,牆上有一個圓圓地窗戶,窗戶裡面滿是金銀珠寶。
那聲音又說道:“鑽進來吧。抓幾隻元寶,好去還債。”
我喜滋滋的把腦袋探進窗戶裡面去:“有了這個,我就能還債了,太好了。”
然而,我剛剛把腦袋伸進去。裡面的金銀忽然不見了。那面牆也消失了。窗戶開始急劇的縮小,猛地套住了我的脖子,緊接着,它向上一提,把我拽離了地。
我心中一驚,回過神來了:完了,這是吊死鬼找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