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問了：“要帶我去哪裡？”
嫵螢莫名失了神，好似飄遠的意識突然撞上一堵牆，一個激靈後，纔想起回答這個問題。
但這個問題又不好回答。
她的第一反應就是不說明白，還是那個顧慮，去了便是換個世界這種事情怎能與凡人說，不提對方會不會當真，要是當了真，不被當場嚇跑，也要當場怒火中燒，斥她是個瘋子。
按照原計劃，當然是說得委婉點，像什麼“去遠方”，“去遙遠的我的家鄉”之類的。
可嫵螢有預感，如果她這麼說，霄並不會追問。
沒有依據，她只是有這個強烈的預感而已，就彷彿提前看到了未來，霄並不在意她說的是不是實話。
是啊，他雖然問了，卻算是被她逼着詢問的，具體答案他似乎更不在意。
奇怪也是奇怪在這裡——他爲什麼就不在意呢？莫不是某天撞了頭，無緣無故便相信了她，還是這人天生腦子缺根弦，遇上壞人被賣了也是活該……
霄如此隨意敷衍，嫵螢反而不高興了，簡直沒有既得利益方的自覺：“所以你是真傻還是假傻，裝的還是演的，憑什麼不介意？倒是給我介意起來啊。”
霄的眼神有點小茫然：“？”
真是個遲鈍又愚蠢的男人啊！嫵螢心頭的小火苗噌地竄起，燒得她又把兩條小腿一盤，擺出追根究底的架勢：“有沒有覺得我們的立場明顯倒轉了。”
霄略一沉思：“倒沒發現。”
嫵螢重重拍了大腿一巴掌，不痛，因爲拍的霄滿是肌肉疙瘩的大腿：“主動權本來應該在你那裡，對於雖然很英明神武，但還是有一點點可疑的我，你至少要合理懷疑一下我的動機，或許還能找我確認確認好處……現在反而是你可疑起來了好麼！”
許是嫵螢那一巴掌力道不輕，霄短暫蹙了半秒鐘的眉：“合理懷疑，還得問有沒有好處……”
“對啊。”
“麻煩。”霄道。
他終於也把嘴裡的草根取出來了，草根竟然還很完整，跟沒嚼過似的，嫵螢活力十足的杏眼下意識扁了扁，差點就要懟上一句浪費食物。
霄已及時自救，這對如石板般又冷又硬的男人而言，屬實不易：“不用懷疑，不用好處，我相信你。”
嫵螢心先一顫，隨後還是不依不饒：“爲什麼？”
“有些問題本就沒有客觀意義的答案。”霄說，“就像世界由種種規則編制而成，萬物如何運轉早有定數，只要知曉它存在便可，不需要刨根問底，非得看清某條路的盡頭是什麼模樣。”
“……你突然間變得好有哲理。”嫵螢驚呆了，“破天荒一口氣說了77個字符，真的破紀錄了啊。”
霄沉默地看着她：“……”
嫵螢假裝自己毫不尷尬：“陳述事實罷了，我又沒亂說……嗯，這話說得不錯，但我還是不認同。”
“嗯？”
嫵螢卻一時沒開口。
隔了一會兒，在霄以爲得不到答案時，嫵螢才緩緩道：“有些問題確實本就沒有真正的正確答案，就像那些……親媽和媳婦掉水裡先救誰，熟人和陌生人必須選一個殺了要選誰，之類的，就是故意編出來爲難人的。”
“但是——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不過不一樣，我刨根問底，並不是非要找到那個所謂的正確答案，只是想要一個理由，沒錯，決定做什麼事情之前，總得有個理由說服自己吧。”
嫵螢頓了頓，又說道：“很不幸的是，許多時候我遇到的都是完全矛盾的問題，兩面不討好，再不找一個姑且說得過去的理由，讓人怎麼把戲繼續演下去。”
“再說了，規則這種東西就不是用來守的，要是順其自然等死我早就完蛋了好吧，哪還會在這兒跟你廢話。唔，算了，直接打個比方……霄，你是個還算——比較不錯的男性吧，那問題來了，既然你這麼優秀，我是帶你走還是不帶你走呢？”
最後這段話，除了嫵螢自己，沒人能聽懂。
說了這麼多，她只是被迫再度審視起自己的行爲，爲自己和自己的世界，是正確，對霄，對寧，對他們所在的世界，卻是滿滿的惡意。
要是她能更冷酷些，更果斷些，就好了。
可惜她不能。
再攤上霄這個看不出立場的傢伙動搖她的心神——再這樣下去完都完了。嫵螢心說。
“不管了不管了是男人就乾脆點，一句話給我說清楚你是怎麼打算的！我視情況做最終決定！”
嫵螢拍板。
霄沒被嚇跑，算他厲害。
看得出他確實拿不出個正兒八經的答案，沉吟半晌，最後給出的回答還是……
“我想跟你走。”
“沒有理由……的確沒有，我說過，一切隨心，包括選擇也是。”
霄道：“你很急迫，並且需要幫助，剛好我在，並且我樂意幫你，所以我自薦了，就是這樣。”
“…………”嫵螢硬是噎了十秒。
“說了跟沒說似的……你這麼爲我着想啊，那你怎麼不爲自己想想？離開就是背井離鄉呢，寧她們，你就不思念？”
霄冷靜道：“我的重要性並不占主導地位，況且，你已經幫了她們夠多了，不是嗎。”
嫵螢的指尖挪到身邊的草地上，掐住了又一根草根，有一下沒一下地拽着，心亂地低聲：“我纔沒幫……好像你很懂似的，我只是……提前預支報酬，就是霸王條款，根本不帶愧疚的。”
她又極小聲地自言自語：“對啊我明明不用愧疚，還在這兒扭捏真是丟臉死了，怪誰？都怪霄這傢伙太傻太正直，害得我心虛……不對，怪雷那個棒槌！”
最後一句音量加大，原是嫵螢恍然大悟：萬惡之源分明是雷纔對啊！
要不是他那麼混球，她就不會臨時換人換到霄身上，那麼她就不會糾結，而要是他沒有那麼混球，她又可以開開心心搶人走人，可能會糾結那麼一秒鐘，但程度肯定沒有現在這般深。
“總之四捨五入都是雷的錯，我不報復誓不爲神！”
嫵螢揮舞拳頭，立下如火誓言。
……但報復依然是後來的事。
想起還在跟前的霄，膨脹起來的嫵螢一秒萎靡下來，眨巴眨巴眼，終究還是嘆了口氣。
“我知道了。”
“我有我的苦衷，一定要找一個優秀的男人跟我回家，雖然隨便忽悠你一下更簡單，但是……我想了想，還是算了，你都這麼信任我了，我就省略掉不能說的內容，跟你說能說的部分。”
嫵螢板起臉，嬌小如她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仿若身披金甲，溢彩在澄澈的眸中瀲灩，竟是別具風情。
她如此嚴肅認真，霄也跟着嚴肅起來。
他站起了身。
寂靜的池塘邊，身高差極大的兩人相對而立，情景卻格外和諧。
嫵螢向霄攤開右手掌心：“這位霄先生，鑑於你敏銳地覺察到了我的困境，並熱情地樂意伸出援手，我亦真誠地向你發出邀請……”
“待此間事了，請你到我的世界做客。”
不等霄回答，嫵螢自己搶道：“只是做客。我保證不會對你有任何危害，等我的事情解決後，只要你想……一定，我一定會送你回來。”
她心間沉重的壓力陡然一空。
宛若雲開霧散。
搶男人給自家女兒做伴侶什麼的……還是算了吧，隨緣就好。
說了請霄去做客，就只是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