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胡月愣了,臺下場外目睹這一幕的人都愣住了。
前一刻,對胡月報以期望的人們還在破口大罵,慶祝的臺詞都準備好了,誰能想到當事人那麼掉面子,出來只走了一步就摔了一跤?就這德性,冠軍還怎麼頒給她!
沒用,丟臉,多少人的心血都被這個女人浪費了!
等着看絕世大美女的觀衆更失望,他們是帶着自己的小心思來的,很大一部分人希望胡月驚豔全場,吊打尤其是嫵螢爲首的其他模特,依次維護“正確的審美主權”。
然後都看到了,胡月不僅摔了,還半天不爬起來,如此膽小怯弱的行爲,跟她以往給人的印象截然不同。
觀衆們大肆喝起了倒彩,恨不得親自上去把胡月趕走,叫她這麼不爭氣!
是的,他們此時對待胡月的態度,與過去打壓嫵螢等人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也難怪胡月本就難受,這下更加沒勇氣站起來,硬是悲憤欲絕,僵在了原地。
結果——
一個人從後臺出來,在無數雙驚愕的眼睛注視下,停在胡月身邊。
是嫵螢。
嫵螢排到的順序在老後面,不說胡月後面應該是姚佳怡出場,跟她沒有半毛錢關係,可她就是提前出來了。
嫵螢就像聽不到周圍的驚呼一般,更是沒往評委席望去一眼。
她蹲下,握住胡月的手問道:“摔得有點重了,能不能忍住?能忍就拉住我,我扶你站起來。”
胡月本就傻了,看嫵螢的目光更像在看外星人。
她不懂嫵螢的意思,可忽然間,她看到了胡月漂亮的杏眼裡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那張慘白灰暗、骷髏一樣的臉,是她的臉嗎?那個滿臉是汗、寫滿恐懼的女人,是她自己嗎?
“不!不是!!放開、放開我!你滾開!!!”
胡月試圖甩開嫵螢的手,擡起自己的胳膊,用力捂住眼睛。
四周明明沒有什麼多餘的聲響,可胡月就是聽到了,男女老少交雜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壓來,都在瘋狂地嘲笑呵斥她。
“廢物,不如死了算了!”
“就你這醜八怪,簡錦輝眼瞎了纔會願意看你一眼!”
“你是腿斷了還是嚥氣了?趴在那兒很驕傲嗎,趕快滾起來!”
……
胡月抱住頭,恨不得把自己蜷縮成一團,心理防線的崩潰令她瞬時間脆弱不堪:“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我只是……”
她只是太緊張了!
吃不下東西,所以身上沒有力氣,沒能睡個好覺,所以累得不行,眼皮子隨時在打架,做了手術的地方還痛得要命,稍稍動一下就扯出一大片的鈍痛……
她早就受不了了,但她不能說。
是她自己想變美的,也是她自己想得到簡錦輝的青睞,得到身邊所有人的認可!
嫵螢那幾個人太討厭了,總是跟她作對,搶她的風頭,她們比她“醜”多了不是嗎?既然如此,她絕對不能認輸——
可是。
爲什麼還會變成這樣呢……
“我也不想……我也不想的!”胡月哭了,哭得稀里嘩啦。
長長的T臺被羣花團簇,閃爍的燈光格外好看,但胡月哭起來的樣子一點也不好看,還好她背對評委席,手緊緊按住臉,T臺兩旁的觀衆也看不到。
嫵螢在這裡,是最突兀的存在,人們甚至不知道她來幹嘛,還除了胡月外對四周視若無人。
節目組的負責人透過後方的顯示屏,神色不定地注視着變故發生,正猶豫着是否要找人把胡月和嫵螢帶下去,重新進行比賽。
蹲着打量胡月的嫵螢又說話了:“哭雖然沒用,但能讓你心裡好受些。你累了,困了,病了,出現失誤很正常,不能怪你自己,現在你想休息嗎?還是說,你想繼續走完這場秀?”
胡月不想聽,她那麼討厭嫵螢,哪願意在如此尷尬的情況下被嫵螢俯視。
可怪就怪在這裡,嫵螢的嗓音柔柔的,像大清早起牀打開窗,從窗外吹到耳邊的風。
每次見面,胡月對她的態度都不好,嫵螢要麼當做沒看見沒聽見,要麼就用一種寬容到讓人生氣的目光看着胡月,彷彿她只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可以理解。
此時嫵螢又多了一種態度,她耐心極了,也溫柔極了……應該說——她從來沒有在意過,更沒有生過胡月的氣。
小孩子不懂事,給大人搗亂,且不說小打小鬧究竟亂沒亂到,這個行爲在大人眼裡,並沒有什麼大不了。
嫵螢不是隻會溺愛的大人,她先放任熊孩子自己搞事,然後自己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在熊孩子捂着腦門以爲天要塌下來時,她就走回來了,跟熊孩子說,沒事,安心,事情沒有你以爲的那麼糟糕。
“如果不想走,那我就扶你下去休息,知難而退並不羞恥,況且在你面前的不是‘難’,是‘死’。你怕被嘲笑,被看不起,此時此刻就有數不過來的閒人貶低你,那在意他們就沒必要了,換他們削了腿墊了胸又餓又三天不眠在這裡,能撐過一分鐘纔有資格笑,做不到就閉嘴。”
嫵螢一開口就讓遍佈天下的鍵盤俠銷聲,手放在鍵盤上,半晌沒打出字。
但很快就有人不服:【這醜女又在造謠了!什麼削腿整容不吃不喝不睡,模特又不是修仙的,超模們前幾天剛闢謠她們的工作只是比一般人忙一點,累一點……】
——那種要搞死自己的行爲根本不存在!
後半句沒打出來的原因是沒來得及。
嫵螢立馬就說:“你沒事這種話只能騙傻子,要麼承認自己是傻子要麼承認自己心安理得裝傻,後者這種人更不需要放在心上,身體是你自己的,痛也是痛你自己,類似的話我上次就說過了,只可惜只有一個人聽進去。”
胡月眼瞼微顫,想到了那個晉級決賽卻突然退出的模特小云。
小云退賽的理由是“身體不便”,選手們都知道,但並不清楚造成小云“不便”的是什麼,或許有人猜到了,可潛意識不願往深處想。
胡月就是這樣,她曾對小云的選擇嗤之以鼻,認爲如果是自己,絕不會屈服於區區傷痛,她是必然要大放異彩的人。
“嗚……”
顯然打臉了,胡月沒能說到做到,她現在,她現在什麼都做不了!
雖然她兩手的指甲摳進T臺上的地毯裡,魂不守舍:“我不是小云,我比她更強!我——”
“那你要繼續走是嗎?”嫵螢打斷她,“那就起來,我拉你,或者你自己站起來,怎麼都行!結果已經是這樣了,前進和後退都不會更糟,如果你還能堅持……走完這場秀,那就是你的勝利。”
“你做什麼選擇都是正確的,誰都不能指責你,要怎麼選,永遠只看你自己。”
嫵螢沒戴耳麥和擴音器,但她的聲音確確實實傳遍整個大廳,傳遍天南海北。
嬌小的少女是在給匍匐在地的女人打氣,可她似乎……不止是說給女人一個人聽。
評委席上,簡錦輝“砰!”地拍響了座椅的扶手,但一時並沒有人在意他這裡的動靜。
簡錦輝的表情似乎沒有變化,還是極溫和的,他卻笑着道:“胡月選手似乎出了點狀況,爲了她的人身安全着想,我建議讓她好好休息。”
“嗯,我也贊同。”
“看樣子是無法進行比賽了,只能退賽了吧。”
其他評委很快跟上,只有薇薇安還沒開口……不對,還有一個人!
白延還是寡言少語:“參賽選手自己要堅持走完,沒人有權利反對。”
他話音方落,T臺倒着的胡月緩緩擡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