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麟不停的磕頭,磕得船艙底咚咚的響,聲音發抖,“草民知錯了,陛下恕罪,草民有眼不識泰山,陛下……”
鳳瑾低頭看着他,脣邊含笑,笑容嫵媚妖嬈,紅脣輕啓,吐出的字明明帶着笑,卻滲着讓人頭皮發麻的寒意。“殺了!”
話音未落,空中寒光一閃,李麟雙目圓睜,脖子一道細細的血痕,他的身子轟然倒了下去,雙目仍死死睜開,死不瞑目。
沈文卿根本不敢幫他求情,他自身都難保了。
無名拿沾了鮮血的長劍在李麟身上擦拭乾淨,這才慢悠悠的把劍插回劍鞘之中。
船艙裡靜悄悄的,站了幾十人,卻一點聲也沒有。
鳳瑾幽冷的目光環視着衆人,最後落在仍趴在地上的唐公子身上,眼裡的幽冷褪去,微微一笑,她慢慢彎下腰,捏着唐公子的下巴。
唐公子嚇得渾身直打哆嗦,前幾日他以爲女皇陛下是男子,可沒少往女皇陛下面前湊,也說了些以下犯上的話,若是女皇陛下要計較,那他的頭怕是也保不住了。
“你很好,適才幫朕說話,還護着朕,朕喜歡你。”
唐公子雙眼瞪得大大的,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
他雖然有龍陽之好,但也不是沒沾過女子,只是沾得少而已,女皇陛下一聲朕喜歡你,居然讓他的心噗通亂跳。
“陛陛陛下,這這這是草民該做的……”
緊張之下。唐公子居然結巴了,他懊惱得臉都紅了,羞慚的低下頭去,不敢面對女皇似笑非笑的臉。
鳳瑾解下腰間掛着的玉佩,“賜你了。”
爲了防止身份外泄,那枚玉佩並沒有象徵身份的龍紋,但也是價值不菲的玉佩,又是女皇身上帶着的,唐公子受寵若驚的雙手接了。
“你叫什麼名字?”
“唐雲。”
“好,朕記住了。”
一直到鳳瑾出了船艙,唐雲依然望着她的背影出神。
畫舫停在岸邊,鳳瑾一躍上了岸,無名和沈文卿跟在後面,一路上沈文卿一個字也不敢吭。
快到青鸞別院時,沈文卿終於忍不住開口了,“今夜之事,微臣……”
“唐雲不錯。”
鳳瑾淡淡的打斷沈文卿的話,沈文卿摸不透鳳瑾的心思,默了默,“陛下喜歡他?”
沈文卿的語氣有些泛酸,鳳瑾沒有聽出來,無名卻聽出來了,他冷冷的看了沈文卿一眼。
久久聽不到鳳瑾的回答,沈文卿以爲她默認了。猶豫片刻,皺眉道,“他有龍陽之好……”
鳳瑾深深看了沈文卿一眼,語氣冷然,“文卿,朕倒是不知。朕要用的人有沒有龍陽之好,也成了標準了?”
沈文卿沉默片刻,低聲道,“是文卿讓陛下失望了。”
鳳瑾目光幽深的盯着他,“你是你,他是他。朕只是略有些欣賞他而已,無人能取代你在江南士族裡的位置,你放心便是!”
看見沈文卿眼裡飛速閃過的欣喜和放鬆,鳳瑾的心突然有些悶悶的,他心裡最在乎的終究是沈家和他自己。
她的腳本已經邁過別院的門檻,慢慢的退了回去。
他有私心,這無可指責,只是她心裡莫名的有些難過。
當有一日,她不能給他這些了,他的忠心會不會一去不復返?
罷了,若有朝一日她無權無勢了,她還是希望他能得到別人的賞識,成就大業,這也算全了這一年多以來他們之間的情分,總不能讓他陪着她失去一切吧。
看着她的動作,沈文卿怔了怔,“夜色已深,陛下不回屋安歇?”
鳳瑾沉默不語。沈文卿頓了頓,擡頭看了眼月色,“陛下,快到子時了。”
是啊,快到子時了,今兒是十五。
“朕隨意走走。”
話音剛落,鳳瑾已擡腳往前走去,無名立即跟了上去,沈文卿剛想跟上去,卻猶豫着停下腳步。
他擡頭看着頭頂那輪圓月,是時候敲打敲打李家了!這一次李麟得罪了女皇,被一劍劃了脖子,也算他倒黴,以爲李家氣勢起來了,就在外囂張跋扈。
他本想等過段時日女皇回帝都後,再讓父親敲打李家,畢竟女皇還在江南,穩定最是重要,他不想鬧出事來,可沒想到……
鳳瑾一直慢悠悠的沿着蘇州河走,此時此刻,蘇州河一片寂靜,今晚上鬧了那一出,畫舫也沒有再做生意。
“阿瑾,快到子時了,你該回別院了。”
“我不想回去。”
無名走在她身側,默默的陪着她,“那就不回去。”
鳳瑾慢慢的停下腳步,望着頭頂那輪圓月,幽幽道,“無名,高處不勝寒。”
無名溫柔的摟她入懷,用他身上炙熱的溫度溫暖着她,“現在呢?”
“暖和了。”
這身上暖和了,這心還是涼涼的,像浸了冰霜一樣。
無名知道她的心事,抱緊了她。
他沒有出聲安慰她,因爲鳳瑾需要的不是安慰,僅僅是陪伴。
子時到了,鳳瑾身上的鬼氣又發作了,無名想了想,就要抱鳳瑾回別院,鳳瑾卻拉住他的衣袖搖了搖頭,“我不想回去。”
“好,不回去。”
無名抱起她,一躍而起,往蘇州河的下游飛去,足下在水面上點上幾點,便落在他的那艘畫舫上。
自從陪鳳瑾去了青鸞別院後,他就再沒回來過,好在畫舫裡什麼都不缺,無名把鳳瑾放在船艙的小榻上,便要去拿火石點燃燈火。
“別去了,現在就很好。”
月色從窗紗投進來,清清冷冷溫溫柔柔的,格外美好。
月華如水,落滿鳳瑾全身,映着她雪白的臉愈加柔和如水。
她身上很冷,無名抱緊了她,用身體的溫度烘着她。
“無名。”
鳳瑾依偎在無名懷裡。冰冷的臉頰貼着他熾熱的胸膛,“你會背叛我,離開我嗎?”
“不會。”
鳳瑾眼眶微溼,臉頰在他的胸膛上蹭了蹭,“無名,我想要你。”
無名身子陡然僵住,這些日子兩人一直同牀共枕,但並沒有更深一步的接觸,頂多也就是親吻一番,阿瑾不提,他也不強求。
後來才知,是他們彼此的靈力相沖,若是有云雨之歡,會影響他的靈力,所以阿瑾雖然夜夜宿在他的懷裡,卻很少去逗引他。
鳳瑾從他懷裡擡起頭來,目光灼灼的望着他,她的眼神灼熱中透着迷茫,彷徨,悵惘,隱隱約約還有些傷感,她慢慢伸出手,撫摸着他的臉頰,“無名。我活了一千三百多年,最後留在身邊的人,一個也沒有。曾經在山門學藝時,也曾有師兄師姐師弟師妹,可在我的靈力越來越高時,他們漸漸離我遠去。我曾以爲白曄會一直在我身邊,陪着我,不離不棄,可後來才知是我妄想了。”
“心有不甘入了魔,從前的人更是與我劃清了界線,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也沒有愛人,在無盡冰牢裡孤零零熬了三百年,陪着我的只有孤魂野鬼,以及漫天的風雪,無盡冰牢的風雪,年年吹,日日吹,每一個時辰都在吹,從沒有停止的時刻,吹得我的心愈發的冷,冷着冷着就成了習慣了,習慣了一個人煎熬着。習慣了高處不勝寒,也習慣了身邊的人最終會離開。”
無名吻了吻鳳瑾頭頂的頭髮,“阿瑾如此難過,是因爲沈文卿嗎?”
“我知道的,一開始就是交易,我許江南士族榮華富貴,許沈文卿能夠離宮,施展宏圖偉業,他給我一個穩定的江南,以及能和裴琇抗衡的江南士族,還有他的忠心。”
鳳瑾的聲音變得憂傷,“我一直都知道,也一直都告誡自己,皇權之爭,哪有什麼絕對的真心,所謂的真心都建立在利益至上,可是無名,我心中還是難過。”
“當有一日我不是皇帝了,或者說我又被人褫奪了權柄,身邊圍繞的那些人,他們會一個個棄我而去,皇帝自稱爲孤,原來真真是孤家寡人,無名,我好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