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 所有人都愣住了,的確,孟櫻至今名義上還是秋萬雄(蕭無計)的夫人, 怎可再嫁?
江湖中人雖不講究禮節, 但極重禮法, 尤其是名門正派, 只不過黑水教是邪魔外道, 白道的人一向快意恩仇,同仇敵愾,認爲不必與之講道理, 併肩子一起上。可是打架歸打架,婚配這種事卻是極認真的, 如果蕭無計真的未死, 也未與孟櫻仳離, 韓永清與孟櫻是不能在一起的。
“來者何人?”後堂閃出一人,步履輕盈, 鳳冠霞帔,明璫滿身,大紅繡金鳳的頭蓋卻已掀起,正是孟櫻,跟她一起出來的還有顧無憂。
韓永清見孟櫻忽然出現, 覺得事情有些不妙, 孟櫻臉色蒼白, 神色凝重, 連大妝都未上, 除了身上紅得似血的喜袍,她的神情舉止一點也不像個新娘子。
哪有新娘子未成禮就跑到大堂來拋頭露面的?
今天這婚禮透着古怪, 但他也說不出是哪裡不對勁,就是有一些隱約的不安,他正想伸手攔住她,卻被顧無憂制止了,“韓叔叔,讓孟姨去吧,畢竟是他們教內的事,我們先不要插手。”韓永清猶豫許久,最終垂下了手,注視堂內,靜觀其變。
她走到那人面前,二人面對面,就這麼直視着對方。
忽然,孟櫻盈盈單膝下跪,雙手扶膝,道:“參見教主。”
這一聲,如驚雷炸醒了在場的所有人。
這個人,竟然是傳說中令人聞風喪膽的黑水教的教主?!
有人不信,但孟櫻的舉動卻叫他們不得不信。
若世上還有人能叫黑水教的聖女俯首,那也只有教主一人而已。昔年黑水教的前身,魔教教義之中早有規定,聖女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一人,就是魔教教主。
黑水教教主把玩着手中的銀面具,道:“孟櫻,可還認得此物?”
孟櫻怔了怔,只好道:“這是本教四魂使者之首蕭無計的信物。”
黑水教教主笑了笑,但面上肌肉卻沒有什麼變化,顯然是戴了什麼面具之類的易容東西。
“我知道你一直都希望能嫁給這個人”,黑水教教主用手中的面具指着韓永清,“但是蕭無計畢竟還在,你這麼做可有些糊塗,難道堂堂鎮南王府竟然連禮法都不懂,還是你們根本就有預謀,企圖殺了蕭無計一了百了雙宿雙棲?眼中根本就藐視禮法,哼,傷風敗俗!”
這人侃侃而談,看似句句在理,把鎮南王府和韓永清諸人都罵了進去。鎮南王濃眉一掀,按捺不住方要發話,韓永清低聲道:“看他到底搞什麼花樣。”
孟櫻道:“教主若是追究此事而來,孟櫻也不敢有所隱瞞,蕭無計的仳離之書我早已求來。”說着,從懷中抽出一張薄薄的紙來,當衆一亮。
見到這張紙,衆人才鬆了口氣,不然以鎮南王的威名和韓永清的身份,如果真的鬧成逼夫娶婦的事實,那也不用再在朝堂(江湖)上立足了。
黑水教教主“哦”了一聲,似驚訝,便伸手去拿那張紙——
他的手剛剛觸到那張紙,孟櫻手一收,身形一晃,退到了韓永清前面,道:“教主如要看,孟櫻展開便是,想必以教主的目力,這個距離也夠看清楚了。”原來她知道黑水教教主機巧狡詐,生怕被他毀了這張休書,那真的就前功盡棄了。
黑水教教主的眼裡閃過一絲絕色,瞬間又柔和了下來,淡淡道:“孟櫻,你竟不信任我?”
孟櫻知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測,儘自己和韓永清之力再加上在場衆人或許都不是他對手,所以儘量不在言語上得罪他,沉默不答。韓永清見孟櫻犯難,遂跨前一步,若有意似無意地閒閒站在孟櫻和黑水教教主之間,道:“教主也是櫻兒的舊友,今日是我們大喜之日,如果閣下願意可以留下喝一杯喜酒,若不願……”
“孟櫻,我問你,這封休書是怎麼得來的?你敢當着天下人的面,當着韓永清說實話嗎?”黑水教教主聲音雖然還是那麼清醇動聽,但已漸漸浸透寒意,接觸他目光的人彷彿被九天冰水所淋,不寒而慄。
韓永清不知他這話是何意,暗料定是孟櫻在黑水教時做了什麼有負於白道的事被這個教主拿來生事,目的是鼓譟白道中人阻礙他們的婚典,遂道:“有什麼事還請教主明示?”
孟櫻聽了二人對話,全身入墜冰窟,臉上一時血色盡去,忖道:“難道他都知道了?不可能,無計已被我……如果真的讓永清知道了,他會原諒我嗎?”一時面上盡現猶豫之色,也不像剛纔氣定神閒了。
黑水教教主目光如電,見孟櫻如此神色,不由心中深覺愜意,他一向願意看到別人痛苦,於是道:“還是我來替你說吧!韓大俠,蕭無計設計讓孟櫻嫁給他,卻又因爲一件事而害得她十幾年神志不清,身陷血櫻絕井,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孟櫻當年曾在江湖上被人稱爲‘三絕羅剎’,煞名在外,你知道爲什麼她不肯殺了他?”
韓永清微愣,想了想也不覺得這教主言語間有什麼陷阱,便道:“冤冤相報何時了,況且殺人並不能使一個人悔改,櫻兒現在也已不是什麼三絕羅剎了,戾氣盡去,怎麼會再對一個武功盡廢的人報仇。”
“哈哈哈……”黑水教教主彷彿聽到了這世上最好笑的笑話,不過眼中卻一點笑意都無,只有譏誚嘲弄,他道:“韓永清,你學佛都學成呆子了!這封休書是孟櫻逼迫蕭無計寫的,許諾寫了就留他性命,不信的話你可以問她,我所說可有半點虛假!”
“你呢?你是不知還是夥同孟櫻一起逼迫蕭無計?哈哈,好一個掛羊頭賣狗肉的白道中人,好一個忘情大師,好一個鎮南王府!”
聽了這話,在場衆賓客一時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鎮南王和顧無憂二人從未聽韓孟說起過這事,不由得心生狐疑,韓永清的反應卻比他二人都要大,他驀然轉向身後的孟櫻,眼睛裡有疑問、有驚訝。
韓永清問:“櫻兒,可有此事?”
孟櫻不做聲,她如何能欺騙他?
她做事只憑好惡,不擇手段,但求結果,脾氣又是極烈的,如今被黑水教教主揭穿了也不願示弱,但她自覺的確對不起韓永清,畢竟她最知曉他脾氣的,他怎肯容忍自己用這樣的手段嫁給他?
有時候,沉默就是一種回答。
韓永清忽然問黑水教教主:“教主有何憑據?”
黑水教教主彷彿早料到他有此一問,向大堂側門口一指,道:“證人已經來了。”
衆人一齊涌出去,側門外便是王府後花園,寬闊精緻的後花園爲了二人成親裝扮得玉樹瓊花雕樑玉砌,但花園中央卻悄然無聲停了一副轎子,有兩個黑衣人守護左右。
黑水教教主手微擡,這兩個黑衣人就打起了轎簾。
裡面坐着一人,臉色灰敗,神情頹廢,手筋腳筋皆被挑斷,正是秋刀堂前堂主秋萬雄今蕭無計是也。
他不是被關在蓮花峰蘭淚湖底的石室嗎?怎麼到了這裡?
韓永清驚疑不定,怒道:“你竟然去湖底石室劫人?蕭無計身犯多條罪狀,不死已是大幸,你還想帶走他?”
秋萬雄也好,蕭無計也好,是白道公敵,就憑虎丘十幾年來的殺人吸血案就不容他輕易逃脫。
擒賊先擒王,韓永清怒中出手,他也知道黑水教教主武功蓋世,深不可測,所以一上來就使出了他的畢生絕技——“浮生若夢指”。“浮生若夢指”是昔年逍遙門的絕學,精妙無比,灌注內力於指端專攻穴位破人內力,非內力達到一定修爲者不可修煉。
誰料,黑水教教主一見這套指法,瞬間眼中遍佈陰霾,拂袖只一揮便架住了韓永清的“醉生夢死”、“曉風殘月”、“拂岸分柳”、“浮雲蔽夢”、“今宵酒醒”五招,然後朝着韓永清的方位隨意虛拍一掌。
韓永清腳下連換三個方位想避開這一掌,從“房日兔”轉到“心月狐”,再轉到“奎木狼”,那一掌看似簡單卻彷彿包含無數變化,始終貼着他如附骨之蛆。
“嘭”地一聲,韓永清身子向後疾飛,撞上一列矮几,翻到在地,雖然他馬上就撐起了身,但一連吐出好幾口鮮血,臉色在燈火的晃動下顯得下特別蒼白。
旁人未見這一掌有什麼奇特,但韓永清自己心裡卻清楚,一股巨大的內力從那掌中發出,劈頭蓋臉的震傷了他,這就是凝氣爲劍,傷人無形,這人的武功比他高出太多,只一招就傷了他的肺腑。
孟櫻連忙跑過去扶起了韓永清,鎮南王已經和黑水教教主纏鬥到一起,不知是顧忌鎮南王的身份還是不屑於和他動手,黑水教教主只是輕描淡寫地化解了鎮南王的招式,也不還手,鎮南王連他的影子都沾不上。
顧無憂見了那教主出手之後,就一直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緊緊盯住他,欲言又止。
韓永清推開孟櫻,捂着胸口踉踉蹌蹌地走出幾步,指着那教主艱難道:“你……你是當日秋刀堂裡暗算我的人!”
黑水教教主聞言,抽空回首一笑,拂袖彈指,逼退鎮南王,然後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孟櫻,看你手中的休書。”
休書,在衆人的注視之下竟然發生了奇異的變化:那張紙慢慢地由白變黃,變成深黃、褐色、黑色,最後竟變得和燒過的紙一樣,碎成了片片黑蝴蝶!
孟櫻大驚失色,她握住中的殘破的紙屑,渾身顫抖,尖叫道:“不!不會的!”
黑水教教主得意的一笑:“蕭無計怎麼會給你真的休書?你是教中聖女,沒有理由不知道本教秘藥‘八日書’吧,用‘八日書’製成的紙張只要遇到‘無色’就自動粉碎了,本教專門用來傳遞消息的,剛纔你拿出來時我就在上面撒了點無形無味的‘無色’,現在已沒有了休書,你可不能嫁給他了……”忽然,他覺得一陣強烈的勁氣從旁邊撲來!
“蓬蓬”之聲連響,兩個身影一觸即分,顧無憂爲掌力所擊,在空中連翻多次才卸掉了黑水教教主的內力,她輕輕飄落站在一盞巨大的琉璃六角映花燈上,提氣護住周身,內力激盪得青紗飄飛不已,猶如九天仙子凌空而立。
她面沉如水,“你爲什麼會‘靈虛賦’?爲什麼要暗算韓叔叔嫁禍於我?”
因她立於燈的上面,此時天色已黑,模糊中看不清她的面容,黑水教教主擡頭一望,微“咦”了一聲,似有些驚訝,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