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參商

顧無憂一路掠風掠水趕到含元殿, 心急火燎,不知自己是否來晚一步。

話說含元殿是帝都重中之重,皇城的核心, 一向護衛森嚴, 不知爲何今夜撤了守衛, 一片黑漆漆、暗沉沉, 路經的幾重廊檐連宮燈都沒有多點幾盞, 顧無憂心中暗暗納罕。

御書房亦是單獨的宮室,周遭靜悄悄,大門虛掩, 瀉一線燈火,人影映照在窗紗上駁雜閃爍, 隱約傳來斷斷續續的對話聲, 一個是謝逸之, 一個是韓嘉。

顧無憂本想闖進去,直接告訴信中的發現, 腳步微提又頓住:對於這個秘密,韓嘉知道多少?依他的心機,是故作不知任由旁人借刀殺人,還是真的被人利用?

謝逸之功力太深厚,怕被他發現, 顧無憂不敢靠太近, 暗中運起龜息法掩去呼吸痕跡, 尋了一個既不被他發現亦在自己聽力範圍內的角落隱蔽, 剛隱藏好身形, 耳畔就傳來清晰的對話。

韓嘉冷冷的聲音道:“我說過不是我下的毒,你一直指認是我, 到底有何居心?”

看不見御書房內的情形,顧無憂無法揣測謝逸之的表情,有點奇怪,要說此事不是沒有疑點,他爲何揪住韓嘉不放,天機宮主不是這樣武斷固執的人,難道有其他打算?

謝逸之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快亥時了,當真不念父子一場?”

韓嘉冷笑一聲,用無不譏諷地語氣道:“相煎何太急,你究竟是爲了父皇的蠱毒還是……嫉妒我。”

短暫沉默,忽然“吱吱”地響起一陣金屬摩擦聲,緩慢綿長。

——拔劍的聲音。

只有她才聽得出,謝逸之的聲音已開始有淡淡怒意:“最後一次機會,解藥在哪裡?”

清晰的腳步聲,不多不少,正好七步,聽履聲應該是韓嘉的,他停下了,說道:“不必惺惺作態,有膽量就一劍殺了我。”

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顧無憂放棄隱蔽行跡,溜上臺階,貼近門縫朝裡覷去,裡面的情況一目瞭然,卻叫她瞪大了眼睛。

二人相隔不過兩尺,謝逸之的劍已經緩緩提起,一手執劍尖,將它平舉於胸,凝神靜氣,含而不發。

靈犀劍法起手式,“目送歸鴻”。

驚疑間,只見謝逸之右手腕微抖,那劍尖淡若無痕,向韓嘉咽喉疾點去!

好快的劍,羚羊掛角,劍意隨心。

大門轟然中開,一道青影乍現,流星趕月般射向殿中二人。

眼見爭鬥將起,御書房空間太大時機稍縱即逝,顧無憂哪還按捺得住,掣出袖中劍凌空一躍,目的要挑開謝逸之那一劍。

“目送歸鴻”,這一式顧無憂簡直太熟悉了,在天機宮時她練了起碼不下兩千次,比吃飯端碗還流暢,閉着眼睛都知道怎樣破解。

所以,她對自己這一劍的力道、速度、位置,非常有把握。

她腳方落地,劍尖擦過謝逸之劍脊時,一股細微但詭異的勁力悄無聲息的從身後襲來。

顧無憂警覺時已來不及,肘上一麻,曲池穴被什麼硬物擊中,頓時痹痛,那股勁力不大不小剛好使她手中的劍朝外偏了兩分,朝着另外一個方位刺去。

“噗哧”一聲,聲音不大,對於顧無憂來說卻是猶如雷鳴,手指冰涼——

她的劍不偏不倚插在謝逸之的胸口,謝逸之的劍堪堪停留在韓嘉的頸邊,未傷他分毫。

“住手!”人隨聲到,一個本該不應在這裡的人出現了,正是奚流紅,與此同時,昭帝在沈慧心的攙扶下也趕到了門口,一干人等看見這一幕,都大吃一驚。

謝逸之仍保持着被她刺中的姿勢,一動未動,眸光緩緩從劍上移到她的手,再移到她驚懵的臉,眸底沉深如海,看不出情緒。

有那麼一瞬,御書房的時間仿若靜止了,只聽到血“嘀噠”到地上的鈍響。

沒有人出聲,誰都不會想到,武功最爲神秘最爲驚人的天機宮主會被人輕易的一劍穿心。

劍貫得很深,幾乎要穿胸而過,血順着雪色紋衿汩汩流下,先是小股滴下,而後越流越湍,不多時就染紅了淺色輕袍,大片大片的鮮血讓人暈眩。

沈慧心着了急,放開昭帝,蹬蹬幾步掠至他面前,撕下一幅衣角要爲給他包紮,被他推開。

他擡眸靜靜看顧無憂,她臉色刷白,彷彿被點了穴,不動也不語,眼神茫然,她那“煙水青”的羣角濺了幾滴血,豔如芙蓉,像極了她凝光閣樓下栽的小朵五色芙蓉,那是他的血。

謝逸之身上散發的寒氣愈來愈重,御書房內的溫度隨着下降,寒氣砭骨,好像提前到了深秋,周遭氣流以他爲中心形成一個漩渦迴旋低吟,在場的人的呼吸都被這氣流卷裹,覺得自己的心臟“突突”地不受控制的跳,極難負荷,御書房裡三十六盞宮燈的火焰突然暴漲尺許,彷彿隱忍的怒氣,吞吐不定。

殿外傳來隱隱雷聲,烏雲摧月,風雨滿樓,涼風颯颯,入秋的第一場雨蓄勢待發。

昔謀士唐雎曾對秦王言:士之怒,懷怒未發,休祲降於天,怒發則是彗星襲月,白虹貫日,倉鷹擊殿。謝逸之的怒氣竟使四時顛倒,風雲變色。這是天機宮主的實力麼,在場的人莫不心驚。

謝逸之伸手握住劍刃,微使力拔出了劍,血不受控制的激射而出,他晃了晃,退了一步,眼底滑過一絲自嘲。

參商劍,他當然認得,袖中劍,長一尺三寸,寬兩指,是他親手挑選了送她的第一件兵器,是拜師之禮,他何曾想到,時隔多年後她竟用參商指向他。

完美無缺的纖長手指拂過參商劍,他無聲輕笑起來。

他從來很少笑,這一笑竟似魔咒,清朗融散,風神流轉,叫人看了莫不心醉神移,那笑容卻浸透入骨三分的哀傷,傷已成恨,寂寞如雪。

”你五歲學武,我在神兵閣挑了‘參商’給你,沒想到二十多年後你竟是用它傷我。”

“師父,你怎麼樣?!”顧無憂如夢初醒,撤了劍,伸手去扶他,卻被謝逸之身形微閃,錯步讓開。全身力氣似被抽完,她撲倒在他腳下,不知不覺中滿眼都是淚,冰涼的衣角從指尖溜過,無措中茫然擡頭,他面上有憐憫、哀痛、失望、甚至還有……淡淡的嫌惡?

剛纔分明有人在暗處出手,手法精準利落,顧無憂轉頭看向韓嘉,他和她一樣也是滿臉疑問,不可能是韓嘉,韓嘉在她左側,暗器是從右邊射來,殿中空蕩蕩再無藏人之處,奚流紅等三人也是事發後才至,究竟是誰?

“師父,你相信我,剛纔有人用暗器打中我手肘才誤傷了你”,她慌亂無措滿地去找,哪裡有暗器的蹤跡。

“夠了,無憂!”

謝逸之忍住唯一的徒弟給他的錐心之痛,雙手橫握參商劍,輕輕一折,參商劍“咔嚓”斷爲兩截。

參商永隔絕,從名字開始就預示着分離。

“柯登”,兩截斷劍被扔在地上,滾落到顧無憂跟前。

她跪在地上顫抖着手去撿那兩截殘劍,抱在懷中,不停落淚,心中痛極,腦中空白,無法發出聲音,從心到指尖都是一脈錐痛。

此時,上方驀地傳來謝逸之疲倦又冰冷的聲音:“你走,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誰也看不見她聽見這句話時的表情,只瞧見她背脊一僵,倏地彈起來,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擲給沈慧心後轉身衝入了瓢潑大雨中。

韓嘉道:“你的計劃很順利,但你會後悔的。”說罷舉步就要追出去,一直冷眼旁觀的昭帝忽然開口:“阿嘉,你不能去。”

門口灌來的狂風捲起他的袍擺,獵獵作響,他迎上上昭帝威嚴的目光,記憶中昭帝從來只喚他的字“明宣”,只有母妃,溫柔美麗的母妃纔會喚他“阿嘉”。

昭帝道:“這裡所有人都可以去,唯你不可以。”

韓嘉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戲已演完,我還不可以功成身退嗎?”

“功成身退?”昭帝微愣,旋即明白過來,謝逸之的監國讓他誤以爲要奪了他的太子之位,將皇位傳給謝逸之,想到這兒,他心裡明如銅鑑,道:“你是大晉儲君,動輒天下人的眼睛都看着,怎可爲了一名女子驚惶失儀。”

聞絃歌而知雅意,都是聰明人,有些事不必說穿。

韓嘉的眼神暗了暗,緩緩走到大門邊,殿外此時已是風雨聲大作,一眼望去,漆黑無邊,彷彿有些東西隨之而去。

他終於是沒有跟上去。

沈慧心將顧無憂臨走留下的東西遞給謝逸之,是那封在靖王府找到的信,謝逸之接信,目光略掃,心中一陣苦意翻騰:她趕來是要提醒他真兇另有其人。

無憂,你是爲他而來的,你終究喜歡上他了嗎,你竟然爲了他不惜傷我?這一劍刺得好,很好……謝逸之,這不是你要的結果嗎,給不了她希望,莫如放開她,讓她忘掉你。

胸中如大錘猛擊,猝不及防,喉頭升起一陣腥甜,謝逸之面色不露半分,強行將那陣不適壓了下去,示意沈慧心將信給昭帝和韓嘉過目。

韓嘉看完之後面色大變,失聲道:“怎麼會這樣?”他走到奚流紅跟前,低聲問道:“你是皇叔和母妃的女兒流紅?”

奚流紅尷尬,點頭承認,私生女總不是個亮堂的身份。

反倒是昭帝看完後只淡淡點頭,甚不以爲意,他快步走到謝逸之身邊,雖然對這個兒子的武功造詣早有耳聞,但爲人父母的怎不心疼自己子女,道:“你不要緊麼?那丫頭不是你的徒弟……怎會傷你?”

我的徒弟麼……謝逸之此時心中的苦楚沒人知曉,“沒事,小傷”,敷衍答應着,轉向呆立着的奚流紅道:“是誰讓你下毒?”

奚流紅不答他,反問昭帝:“我父親韓永澤是不是你殺的?”

昭帝雙目如電掃過奚流紅,奚流紅心中“噔”地一跳,方知這老人雖憔悴,天子威嚴仍不可侵。

他傲然道:“我何須如此,當年他的確是病篤逝世。”

本來昭帝不屑對這個小姑娘解釋什麼,堂堂大晉朝皇帝毋需向任何人交代,但爲了這兩個不讓人省心的兒子,他又不過是一個普通的老人罷了。

奚流紅喃喃道:“難道他騙我?”

謝逸之道:“你背後那個人到底是誰?”

“他是……啊!——”細小的銀芒一閃而過,奚流紅瞪大美麗的眼睛,半句話卡在喉嚨裡,緩緩向後倒去。

驚叫聲一起,韓嘉就閃到昭帝身邊護衛,沈慧心迅速扶起奚流紅的身子給她餵了一粒丹藥以手拍下。

她用手絹疊了好幾層纔敢取下那枚淬了毒的銀針,小心翼翼嗅嗅,道:“好霸道的毒,幸好碰上是我。”又從奚流紅身上搜出一個小瓶,拔開塞子聞了聞,臉現欣喜,“是了,血蠱的解藥”,遞給昭帝服下。

奚流紅終究沒有失卻良善,惦念與韓嘉同母之情,不忍見他背上殺父黑鍋被處置。

且,溫室的花朵,也不擅計算人心,既容易被煽動,又看不得他人受累。

昭帝則召來事先調開的殿前侍衛、大內總管王湛等心腹收拾大殿,親自吩咐相關事宜。

從銀芒乍現起就失了謝逸之的身影,此刻他從門外跨進來,全身溼漉漉,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居然能在他眼底遁形。

“她的毒能滌清嗎?”帶傷追擊,對方也是世間絕頂高手,耗費不少真氣,謝逸之疲倦不已,丟了劍,問沈慧心。

沈慧心抿脣,道:“死不了,只不過……我倒是擔心你的傷。”

御書房裡一仗,謝逸之身心俱傷,沈慧心忙於救人,韓嘉和昭帝指揮善後。

御書房外,被大雨沖刷得零落的花叢裡走出一個優雅的身影,黑色的斗篷掩去了體貌,只聞到一陣清新的蘭花香氣,他緩步走出含元殿屋檐下的陰影,撫掌低笑。

“呵,今天的戲真是精彩啊,謝逸之,你果然是一個好對手。”

38.屏風50.胭脂34.孟櫻28.慧心21.七年5.緣起46.顯影78.決戰(下)50.胭脂46.顯影4.分離49.歧指16.地宮5.緣起46.顯影47.毒發45.重逢58.入京67.假象3.驚變49.歧指60.解悟42.擾婚48.問情29.湖水12.右相27.漩渦57.救治72.暗香(上)67.假象50.胭脂5.緣起72.暗香(上)75.替身76.文姬55.書閣43.教主35.密室52.對峙17.竹殤51.暗戰9.風月13.情生46.顯影44.巧搏45.重逢16.地宮28.慧心55.書閣15.風波37.尋圖50.胭脂38.屏風32.潝硯47.毒發70.宮宴(上)59.疑變31.明月31.明月16.地宮29.湖水4.分離9.風月34.孟櫻55.書閣64.前緣5.緣起2.覓島29.湖水69.掌故23.救美43.教主33.血影66.如晦26.流紅31.明月12.右相56.驚夢66.如晦53.入魔78.決戰(下)13.情生27.漩渦32.潝硯39.盟主76.文姬9.風月75.替身78.決戰(下)8.相知25.勝負20.雪眠7.靖王32.潝硯72.暗香(上)43.教主2.覓島59.疑變
38.屏風50.胭脂34.孟櫻28.慧心21.七年5.緣起46.顯影78.決戰(下)50.胭脂46.顯影4.分離49.歧指16.地宮5.緣起46.顯影47.毒發45.重逢58.入京67.假象3.驚變49.歧指60.解悟42.擾婚48.問情29.湖水12.右相27.漩渦57.救治72.暗香(上)67.假象50.胭脂5.緣起72.暗香(上)75.替身76.文姬55.書閣43.教主35.密室52.對峙17.竹殤51.暗戰9.風月13.情生46.顯影44.巧搏45.重逢16.地宮28.慧心55.書閣15.風波37.尋圖50.胭脂38.屏風32.潝硯47.毒發70.宮宴(上)59.疑變31.明月31.明月16.地宮29.湖水4.分離9.風月34.孟櫻55.書閣64.前緣5.緣起2.覓島29.湖水69.掌故23.救美43.教主33.血影66.如晦26.流紅31.明月12.右相56.驚夢66.如晦53.入魔78.決戰(下)13.情生27.漩渦32.潝硯39.盟主76.文姬9.風月75.替身78.決戰(下)8.相知25.勝負20.雪眠7.靖王32.潝硯72.暗香(上)43.教主2.覓島59.疑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