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藍鳳祭低斥,雖然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但身體還是本能地作出了反應,白光騰然一耀,殺勁向四周衝擊而去。
那人卻巋然不動,輕而易舉地將她的力道收了,幽幽道,“我。”
藍鳳祭鬆了一口氣,擡頭一看,梵容正垂視着她,神色無瀾,眸子複雜,“爲了他,真是不要命了。”
藍鳳祭平靜地道,“你說過,不干涉的。”
梵容淡淡道,“我只是關心你。況且,現在已經有別的人想幹涉了。”
“世子,藍姑娘,請上轎。”
一頂轎子擡了過來,梵容親自撩起轎簾,另一隻手將藍鳳祭扶上去,自己隨即也入了轎。
“是刑部那個紫衣人?他是什麼來頭?”藍鳳祭想破了頭,以前的記憶,那一段時光中的記憶,都沒有這個人的存在。
梵容沒有否認,“他叫闕千澤,是南影國太子。南影國與朝惜王府的封地之一九淵毗鄰,尤其是燁地幾乎被南影國國土包圍,又常年籠霧,甚至有魂靈出沒,朝惜王府已經一年多沒有派人去把守了,南影國打主意是遲早的事。”
藍鳳祭恍然,“所以,闕千澤名爲效勞刑部,實際上是爲了對付洛九歌?”她暗暗心驚,這樣危險的人,就守在刑部外面,九歌稍有不慎,恐怕就會死在他的手中。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讓南影國世子恨透了洛九歌。”梵容不緊不慢地道,“小時候,有一個女孩,曾爲了洛九歌羞辱了闕千澤。”
藍鳳祭來了興趣,“情仇?”
梵容看着她,脣角微微扯起,“少年不知愁滋味,又何來的情仇,不過是因爲羞辱一輩子遺忘不掉罷了。”
“究竟又是怎麼一個羞辱法?”
梵容神色反而有些好笑,“十二年前,洛九歌帶着那個女孩,隨父到南影國拜訪,兩人與闕千澤玩到了一起,闕千澤採來一束花送給女孩,不料女孩卻說,我要洛世子送的,你送的我不稀罕。從此闕千澤便耿耿於懷,不報不快。這個人總是在笑,可心眼卻是小得很。”
藍鳳祭隱約感到一陣不對勁,這件事似乎與她過去經歷的某件事有吻合之處,仔細一想,記起來了,那個小女孩不正是她嗎?她當年的“不解風情”,竟爲如今埋下了禍根。
那時,她不過六歲的年紀,由於經常受正夫人和兩個姐姐虐待,九歌對她照顧有加,不時將她接到朝惜王府,讓她吃好穿好玩好,那一次出訪,他嫌路上悶,也要求朝惜王讓她一道同去,沒想到臉皮厚的闕千澤小小年紀就動了凡心,竟胡亂扯一把不中看的花來,說他喜歡她,她果斷拒絕,表明非九歌送的花不要,然後這個仇就被闕千澤牢牢記住了。
多像一個笑話。
從梵容玩味的眼神,想必他已經知道那個女孩是誰,藍鳳祭也就不加解釋,想了一下,道,“南影國千方百計打燁地的主意,皇上就沒有察覺麼?”
“自是比誰都要清楚,畢竟每一方候王管轄的範圍,名爲封地,實際上都是皇家的地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德乾帝和太后隱忍不發,不過是想借南影國的手,除去朝惜王府,再以這個藉口出兵南影國。”
他看着她,忽然眸子柔了下來,動作很輕地將她擁入懷中,手掌覆在她的肩頭上,向她體內渡入氣息,藍鳳祭不得不佩服皇帝和太后的謀略,“難怪王侯一直蓄勢不發,原來,皇上還是有些手段的。”
梵容幽道,“康夙朝雖然勢衰,可根基還在,不會輕易垮掉,只是候王勢力過於膨脹,且在宮中盤根錯節,各個方面都被侵蝕和分裂,所以,皇帝和太后視候王爲眼中釘,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藍鳳祭想了一下,“不過,看樣子皇上有意拉攏清穹王府。”
氣息在五臟六腑間流竄遊移,痛苦隨即減輕了許多,藍鳳祭舒出一口氣,聽他在耳邊道,“最終結果都是一樣的。”
語氣含着莫測的意味,以及孤注一擲的決心。
藍鳳祭知道他的心思,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站在不同的立場上,誰也沒有錯。
可是九歌,他完全是被冤枉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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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高手如雲,今夜她能夠逃走已經是幸運,也足可見這個方法不可行,況且他願意招供,她還能如何做?
恨梵容的狠辣,也恨他的軟弱。
“洛世子是不會這麼容易死的。”彷彿知道她正在擔憂,氣氛沉寂了一下之後,梵容開口道。
“我不想見血腥。”藍鳳祭應,馬車內燈光搖曳,梵容的俊顏明暗不定,宛如六合之界俯視蒼生的神祈,面無波瀾,卻早已看透了太多,也承受了太多。
儘管九歌招供,但事情還沒有發展到最後一步,她還不能跟梵容徹底攤牌,況且,就算九歌不成器,雪玉扳指,她也還是該要的……
心中微微一跳,這樣特立獨行的念頭,她不是沒有過,可是沒有任何一次,如現在這樣越來越清晰。
如果,她想依仗和爲之犧牲的人就這樣湮沒,她只有自己強大起來,在即將到來的亂世中,纔能有尊嚴地存活下去。
可是九歌,我真的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初春氣溫清寒,她感到絲絲的冷意襲來,身體縮了縮,隨即便是一陣暖,梵容拿過座後軟榻上的大氅披在她的身上,淡淡道,“如果你願意,我讓你一世安寧,不見血腥。”
一世安寧,最終走向滅亡。
從古至今,安分守己的女子,從來不得好下場。
藍鳳祭閉上眼,“我困了。”
從這兒到清穹王府還需要半個小時,她又暈又乏,只想好好地睡一場。
梵容沒有再說什麼,只再次將她擁入懷中,看着半空,神色複雜莫測。
剛纔他就在暗處觀戰,她的功法,已經是墨玄三品的級別,這樣的女子,本來可以獨當一面,傲然於世,卻要爲了洛九歌……卻要爲那個男人犧牲自己,甘當他幕後僚客之一,難道“愛”一字,真的可以讓人義無反顧,在所不辭麼?
那些對他閃爍其辭的曖昧暗示,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他答應過,給她信任,可會不會有一天,她把刀子狠狠地刺入他的心臟?
可至少現在,她好好地躺在他的懷中。
梵容脣角彎了彎,眸子垂視下來,她闔着眸,頭枕在他的胸膛上,細淺又均勻地呼吸,看上去就像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需要保護的女子,讓人無法跟方纔那樣渾體上下殺氣凌厲的她聯繫起來。
修長白皙的手撫在她的臉上,輕輕一嘆,將面具揭了下來。
馬車在一袖雲外停下,梵容抱起藍鳳祭,步下馬車,一個黑衣人影從半空落到地上,拱手道,“稟世子,大事不好了。”
梵容面無波瀾,“說。”
那人看一眼世子懷中的女子,皺眉不語。
“去書房等我。”
梵容扔下一句話,還是踏入了一袖雲。
菱雪迎上來,在一旁忙前忙後,他將她輕放在榻上,替她蓋上被子,俯身,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
所有的舉動,表明他已將她看做是他的女人。
看到她眉頭微微蹙起,他眸中有笑意,有苦澀,不加計較地離開了。
爲了提防梵容,藍鳳祭一直處於半睡眠狀態,對於他動手動腳,她意識十分清楚,只要不是觸到她的底線,她默默地咬牙忍住不發,剛纔身體接觸到牀榻,她以爲自己終於可以睡一個安穩覺,沒想到梵容又吻了一下她。
她厭惡,糾結,在這樣事情龐雜難解的時候,任何一種決定都怕讓局勢越來越糟糕。
她也曾是他的人,可是他棄如敝履,這一生他再也沒有任何機會。
她輾轉了幾下,越來越睡不着,菱雪在一旁擔憂地道,“藍姑娘,你怎麼了?”
“點一下安神香。”藍鳳祭又翻了翻身體。
安神香點了起來,香味嫋嫋鑽入鼻孔,藍鳳祭微躬着身子,沉沉睡了過去。
她做了一個夢。
遍地是屍體和痛苦呻吟的士兵,洛東昨日已經失守,今日九淵軍隊和擎兵展開最慘烈的廝殺,只要保住陽連,九淵還有進一步擴大勢力範圍的機會,不然,就只能退守江南,偏安一隅。
然而,九淵國派出最好的兵力,使出最好的戰略,孤注一擲,還是失敗了。
洛九歌騎在一匹栗色大馬上,赤紅着眼,胸中似有怒氣和恨意在不斷翻騰,馬旁是剩下的九淵戰將,都或輕或重地受了傷,然而,表情都堅定不移。
九歌握緊鞭子,咬牙切齒,“不可能,一定是出了奸細,誰是奸細,站出來!”
他要崩潰了,嘴邊還流着血,顯然是受了不輕的內傷。
“世子。”一個人欲言又止。
洛九歌側首看下來,兩個九淵護衛高手,正押着藍鳳祭,一臉懊惱,“要不是親眼看見藍姑娘把佈陣圖送往敵方的營帳,我們是不會相信的。”
洛九歌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眸子紅得可怖,終究沒有忍住,嘔出一口鮮血,最後翻身從馬背上墜了下來。
“殺了她,殺了她!世子親手殺了她。”
將士憤怒地高喊。
他沉默了很久,劍從她脖子上收回,“你走吧,去做梵容的女人,這一生一世,都不要回來。就當我,從來沒有遇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