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朱先生搖頭,朱獾來氣,恨恨地道:“你是不是習慣逆來順受?”
“你知道【逆來順受】這個成語的出處嗎?知道【逆來順受之法】嗎?”朱先生搖起摺扇。
朱獾更來氣,踢了一腳柴禾道:“不要總是和我咬文嚼字,結果最重要。”
“春華秋實,當然結果最重要,但沒有過程哪裡來的結果?你坐下,好好聽我給你說逆來順受和逆來順受之法。”朱先生讓朱獾坐下,朱獾只得坐下。
朱先生說,【逆來順受】這個成語出自宋朝無名氏著的《張協狀元》這一齣戲文,原句爲“逆來順受,須有通時。”其中意思和曾國藩的【逆來順受之法】相通。“逆來順受,須有通時。”不是僅僅指遭遇惡劣的境遇順從地忍受,不作反抗。重點在於一個“通”字,通則不痛,逆來順受的同時要及時想出變通的辦法,解決眼前困難。曾國藩說,“百端拂逆之時,只有逆來順受之法。”我們常人如果能夠明白其中的內涵,那就可以從容化解逆境。
朱獾聽得煩躁,讓朱先生簡單明瞭地說。
朱先生說:“我們遭遇惡劣的境遇只是逆來順受肯定不行,關鍵是要找到破解之法才能反抗成功。”
朱獾說:“你早就這樣說不就完了嗎?我剛纔的意思就是遲早有辦法制服田癩子,讓他向你賠禮道歉。”
朱先生搖頭道:“田癩子他道不道歉無所謂,關鍵是要找出他怎麼突然腰板挺了起來?怎麼想到和兩個兒子去盜戲臺上的銅鏡?”
“這個還不簡單?不就是朱虎帶回來的那個女人背後搗的鬼嗎?等過完年我要她好看。”朱獾又踢了一腳柴禾,差點踢倒大竈。朱先生還是搖頭,問朱獾:“你那麼確定就是她背後搗的鬼?”
“當然!”朱獾回答的非常肯定。朱先生又問:“那你確定拆遷告示是誰貼的了嗎?確定那見血的十二生肖是怎麼回事嗎?和見血的十二生肖那十二個時辰裡發生的事情又是因何而起?何人指使或者挑撥?”
“這個?”朱獾回答不上來。朱先生笑道:“這就好了呀,你盲目爲之不但解決不了問題,說不定還會使事態惡化,導致老宅寶貝流失乃至直接被毀。”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我全聽你的。”朱獾端正坐好。朱先生看了看朱獾,笑得似孩童,比在一旁戲耍的魯歡、蛋兒還要開心,道:“呵呵,全聽我的?你不擔心老朽只會逆來順受?”
“還扯,小心我拔光你的鬍子!”朱獾伸手,朱先生忙用摺扇擋住自己的下巴,低低的聲音道:“小不忍則亂大謀,接下去還是好好過年,這期間你可不動聲色觀察朱虎和那個女人。還有,那張拆遷告示到底是誰所寫?連環血案到底是誰所爲?這期間你也必須調查清楚。”
“連環血案?有點誇大其詞了吧?不就死了幾隻雞和耗子嗎?”朱獾不以爲然,說話聲音有點大。朱先生努嘴,示意朱獾說話輕一點,自己壓低聲音道:“十二生肖不都見血了嗎?過完年保不準會發生真的血案。”
“真的血案?難不成要死人?”朱獾瞪大了眼睛,朱先生道:“你怎麼總是一驚一乍的呢?老朽有種預感,老宅遲早出血案,真正的血案。”
“你才一驚一乍呢,什麼預感?什麼血案?我必須阻止老宅發生血案。”朱獾怎麼可能讓老宅發生血案?朱先生嘆道:“該發生的一定會發生,誰也無法阻止,你要做的就是揭露真相,防止惡人趁機鬧事,以達到他們不可告人的目的。”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不是你教導我的嗎?放心,我這個老宅仙子可不是白當的呦。”朱獾捏緊拳頭,朱先生欣慰地笑道:“老宅仙子,好,這個稱呼好,太祖奶奶一定會護佑你,老宅精靈一定會護佑你。”
“老宅精靈?什麼老宅精靈?你難不成也學那癟嘴婆神叨?”朱獾的目光不自覺地望向正在製作餡子的癟嘴婆,她今天穿着一身藏青對襟棉襖棉褲,看上去標準一位山村老太太,滿是褶皺的臉上露出幾分慈祥。朱先生的摺扇擋住朱獾的視線,說道:“不要把目光只停留在固定的幾個人身上,有的時候不能以平時慣有的好惡來評價一個人,人是善變動物。”
“我有數,你還是說說老宅精靈吧,這麼多人中到底誰是老宅精靈?”朱獾撥開朱先生的摺扇,目光掃過院子裡所有忙碌和戲耍的人。朱先生的摺扇一指照壁上的石雕,一臉肅然道:“老宅一磚一瓦一窗一門一榫一卯皆精靈也,吾輩必須珍惜之善待之,反過來這些精靈會護佑你我,保你我平安康健,明白了嗎?”
“有點明白,但還不是太明白。”朱獾點頭又搖頭,朱先生還是一臉肅然,關愛的口吻對朱獾說:“你這個年紀能夠明白一些已經很不容易,只要保持這顆心,以後一定會大徹大悟,遲早上天。”
“上天?你怎麼也說我上天?”朱獾吃驚地緊盯朱先生,朱先生笑道:“九仙本在天上,遲早上天不是應該的嗎?”
“上什麼天?萬一掛不住掉下來不得摔個稀巴爛?我還是喜歡老宅,腳踏實地,穩穩當當,多好。”朱獾噘嘴,朱先生大笑:“好一個九仙,做老宅仙子的確不錯,有那麼多精靈相伴,快哉快哉。”
“你們老少兩個笑什麼呢?不會是偷吃糉子了吧?”馬夜叉過來掀開鍋蓋,見三鍋糉子已經煮熟,換上新的三鍋再煮。
朱先生吸了吸鼻子,搖頭晃腦道:“香,真香,偷吃更香。”
“不要亂開這樣的玩笑話,小心有人上心。”馬夜叉剝開兩個糉子分別遞到朱先生和朱獾的手上。
朱先生接過糉子咬了一口,笑眯眯說道:“說者無心聽者有心,老朽就是要讓有些人上心,那樣我們的老宅仙子可以一心一意吃糉子,心無旁騖護老宅,開開心心和老宅的精靈們博古通今。”
“你文縐縐、酸溜溜的這顆心那顆心一大堆心弄得我這顆心砰砰直跳,我還是專心致志去刷糉葉,小柳這個城裡人幹起活來還真不賴。”馬夜叉往竈膛裡添了幾根大柴轉身要離開,朱獾拉住馬夜叉問:“娘,她叫小柳?”“嗯,她說她姓藍,名字叫玉柳。”馬夜叉答話後離開,朱先生探身張望在不遠處刷糉葉的那個女人喃喃自語:“姓藍?藍玉柳?姓藍?藍玉柳?”
“名字只不過是一個符號,不會有問題吧?”朱獾目不轉睛盯向藍玉柳。
朱先生沒有迴應朱獾,雙目同樣緊緊盯着藍玉柳,嘴上喃喃個不停:“姓藍?藍玉柳?姓藍?藍玉柳?”
“喂,你能不能不要再這樣叨叨叨,是不是她的名字有問題?”朱獾有些不耐煩。
朱先生喃喃道:“人如其名,名不虛得,得失榮枯,枯楊生稊……”
“你丟什麼書袋?還有閒心玩成語接龍?我問你她名字是不是有問題?”朱獾打斷朱先生的喃喃。
馬夜叉說朱虎帶回來的女人叫藍玉柳,朱獾心裡沒來由地激靈了一下,見朱先生不住唸叨“藍玉柳”這個名字,迅速開動大腦,在記憶的倉庫中尋找和“藍玉柳”有關的所有信息,但只記起“藍采和”這三個關鍵字。
實在搜腸刮肚不出其他,朱獾催問朱先生,是不是“藍玉柳”這個名字有問題?
朱先生喃喃一會後,說:“‘藍玉柳’這個名字有沒有問題我一下子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姓藍,名玉柳,似乎有問題。”
“你這不是廢話嗎?藍玉柳不就是她的名字嗎?說,什麼問題?”朱獾有些不耐煩。
朱先生沒有接朱獾的話茬,自己繼續唸叨:“玉柳?‘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絛。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女人取這個名字還是蠻有詩意,尤其是朱虎帶回來的這個女人取這樣的名字,實在是太貼切太生動不過。碧玉般細膩的肌膚,楊柳般的腰肢,真正的人如其名,名實相符啊。”
“德行,你都多少年紀了還惦記她的肌膚和腰肢?哼,看來斜眼婆沒有冤枉你。”朱獾白了朱先生一眼。
朱先生沒有生氣,依舊自己唸叨道:“姓有問題?藍姓的人我們這邊不多見,我只記得歷史上名人不少,春秋時期楚國有個有名的大夫叫藍尹亹,戰國時期中山國的國相叫藍諸君,北宋時候有邕州觀察使藍繼宗、進士藍奎,明朝有大將軍涼國公藍玉……藍玉?藍玉?藍玉?”
“還有藍采和呢。”朱獾不明白朱先生怎麼念上了“藍玉”停不下來?“沒錯,還有‘道八仙’之一的藍采和。”朱先生一拍大腿從板凳上站起身,圍着三個土竈轉了幾圈後,又目不轉睛看了藍玉柳一會,拉朱獾重新坐下,低聲道:“這個藍玉柳肯定有問題。”
“這個還要你說嗎?她莫名其妙到我們驢不到村來,莫名其妙進老宅,莫名其妙想要成爲驢不到村人想要成爲老宅的人,肯定有問題。”朱獾大聲迴應朱先生,朱先生忙拉了拉朱獾的衣角說:“你小聲點,讓她聽到可不好,我是說她的名字肯定有問題。”
“她的名字肯定有問題?你快說,什麼問題?”朱獾靠近朱先生,朱先生沒有直接回答,問朱獾:“你知道老宅是什麼時候所建?誰爲誰建?”
“老宅建於明朝,是朱元璋這個大明開國皇帝爲太祖奶奶而建,這個誰不知道呀?你快說她的名字到底有什麼問題?”朱獾催促朱先生,朱先生並不急,慢條斯理問朱獾:“你知道藍玉這個人嗎?”
“藍玉?她叫藍玉柳,不是藍玉。”朱獾以爲朱先生上了年紀記錯了名字,糾正道。
朱先生一字一句迴應道:“沒錯,她叫藍玉柳。可大明皇朝有個大將叫藍玉,位列大明開國十大名將第六位,以其膽識、勇猛和善戰而著稱,封爲涼國公。後因謀反被朱元璋下旨剝皮,‘藍玉案’成爲明初四大案之一。”
“你說這些什麼意思?是不是想說藍玉柳是藍玉的後代?而藍玉和我們的老宅有關係?這個藍玉柳上門討債來啦?”朱獾似乎聽出些朱先生話裡的意思,於是腦洞大開大膽作出設想,哪知朱先生點點頭,回答道:“我敢肯定,這個美女藍玉柳肯定是涼國公藍玉的後代,而涼國公藍玉當時候就是我們這座老宅的總監工。至於這個美女藍玉柳是上門來討債還是尋寶,有待考證和觀察。”
“考證和觀察?你不怕黃花菜都涼了嗎?一天到晚只惦記美女。”朱獾討厭朱先生稱藍玉柳爲美女,朱先生沒有在意朱獾的態度,笑道:“黃花菜不是好好地在裹糉子嗎?我告訴你,說不定我們還得請黃花菜她爹黃鼠狼幫忙呢。”
黃花菜是殺豬佬老婆的綽號,黃鼠狼是黃花菜的爹,殺豬佬的丈人老頭,驢不到村的磚匠,因爲這個人兩面三刀,人前一套,背後一套,被稱爲黃鼠狼。但他的磚匠手藝十分了得,他的磚刀下,沒有砌不起的牆。
朱先生說要請黃鼠狼幫忙,朱獾撇嘴,嗤之以鼻道:“老宅穩如泰山,用不着他的那一把磚刀。”
“你忘記黃花菜有個妹妹在省城發達了嗎?”朱先生的目光從黃花菜身上移回到藍玉柳身上。
朱獾聽朱先生提起黃花菜的妹妹,黃鼠狼的小女兒,更是鼻子孔出氣,滿臉的不屑,迴應道:“就她黃秋葵?不就是一隻雞嗎?”
“小聲點,不要背後說別人的壞話,君子當光明磊落、坦坦蕩蕩,有一說一,有二說二。要想弄清楚藍玉柳這個人,只有通過黃秋葵。”朱先生的目光緊緊盯在藍玉柳身上。
朱獾伸手在朱先生面前晃了幾晃,嘲諷道:“碧玉般細膩的肌膚,楊柳般的腰肢,眼珠子掉地上了呢。”
“仙子,我沒說笑,這個藍玉柳的名字肯定有問題,你必須查清楚。”朱先生白頭髮白鬍子的腦袋隨朱獾的手上下晃動,兩隻眼睛還是緊緊盯在藍玉柳的身上。
朱獾乾脆起身擋到朱先生面前,無奈自己跳起來只到朱先生的肩膀,恨恨地轉過身甩下一句話:“只要她人沒問題,我管她名字作甚?”
“名字有問題,人當然更有問題。老朽細察,此女必爲藍玉之後,她肯定是前來老宅尋仇和盜寶。”朱先生面對朱獾的背影輕聲細語。
朱獾一聽朱先生說的這麼堅決,猛地轉過身,烏溜溜的黑眼珠緊盯朱先生,一字一句問道:“就憑你細察她碧玉般細膩的肌膚楊柳般的腰肢?”
“女人心窄,看來你也不能免俗。老朽見過藍玉畫像,細研過藍家存留的歷代女子形貌,這個藍玉柳八九不離十爲藍家後代,如實不信,你可待黃秋葵回來向她打聽。當然,黃秋葵不一定會對你實話實說。但玉樹臨風一定已經看出端倪,相信他會查出真相。”朱先生的雙目還是緊盯藍玉柳。
朱獾其實只是想確定一下朱先生是不是開玩笑?見他說的如此認真,又提起玉樹臨風,明白他沒有開玩笑。但臉上和嘴上還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和口吻,問道:“黃秋葵要回來?”
“黃鼠狼老婆這兩天開心得很,說小女兒要回來過年,年貨準備得滿滿當當。”朱先生沒有在意朱獾的口吻,更沒有注意她的表情,他只顧緊盯藍玉柳的一舉一動。
朱獾又輕描淡寫地問:“就算這個藍玉柳爲藍家之後,你何以確定她是前來尋仇和盜寶的呢?”
“仙子,你難道忘記藍玉爲老宅總監工?驚世駭俗的大明藍玉案與老宅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朱先生看上去神色有些惶恐。
朱獾不以爲然,撿起地上的一根柴禾,一折兩斷,大聲說道:“老宅是我太祖奶奶的老宅,誰也休想打老宅壞主意!”
院子裡所有的人全望向朱獾,足足呆愣了好幾分鐘,包括那個藍玉柳,手上的糉葉水流到褲腿上也沒有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