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門前太平塘邊的楊柳樹是朱獾兒時最美好的回憶,很多歡笑都來自於這些楊柳樹,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每個季節有每個季節的楊柳歡樂。
“楊柳兒活,抽陀螺;楊柳兒青,放空鐘;楊柳兒死,踢毽子;楊柳發芽兒,打柭兒。”這首流傳在驢不到村的童謠生動唱出了孩子們一年四季圍繞楊柳樹展開的快樂遊戲。
“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兒童散學歸來早,忙趁東風放紙鳶。”朱獾春天的歡樂來自於放風箏,風箏是朱先生製作,折幾根柳枝,剝皮劈開,搭成想要的風箏形象,糊上宣紙,宣紙朱先生多的是,連上從老孃針線包裡偷去的縫被線,就可以迎着和煦的春風帶領小夥伴們放風箏。
差不多大的孩子們都喜歡跟隨朱獾一起玩,但朱獾從不允許田大癩、田二癩和田小癩一起玩,他們三兄弟之間分別只相差一歲,田小癩和朱獾同齡,田二癩只比朱獾大一歲,田大癩只比朱獾大兩歲,按理應該能夠玩到一起,可朱獾就是不跟他們一起玩,寧可帶着走路踉踉蹌蹌的蛋兒玩。
老宅前面的太平塘朱獾小的時候水清見底,四周種滿楊柳樹,春天在這裡放用楊柳枝製作的風箏,打用楊柳樹製作的陀螺;夏天中午爬上楊柳樹捉知了,晚上捉螢火蟲,帶上用柳條兒編織的帽子分成敵我雙方玩打仗;秋天馬夜叉會在最大的那枝楊柳樹上掛上兩根大繩索,按上一塊木板,朱獾可以在上面盪鞦韆;冬天在楊柳樹下誘小鳥,掃開一小塊地的積雪,撒上一點兒穀粒,放一張米篩在上面,用一根柳枝撐住,柳枝連上一根繩子抓在手上躲到柳樹後面,等小鳥前來覓食,繩子一拉,柳枝倒下,米篩罩住小鳥。小鳥如果還太小,就放飛,否則就是鹹菜炒鳥肉,晚飯多吃好幾碗。
現在的太平塘一潭死水,估計是活水進出的通道被堵塞,但沒有人上頭進行疏通。腦西搭牢,如今一個個眼裡只有錢,以前可是每年過年前村裡都會清淤一次太平塘。清淤的那天,家家戶戶人人出動。放完水後大人小孩一起下塘捉魚,不管捉的多少,先放到一起,等全部捉完,按家庭人口平均分配,老少一樣。老人和孩子們掄魚回去烹製,壯勞力們開始挖塘泥,塘泥挖上來一堆堆堆到柳樹腳下,第二年柳樹的芽萌得特別早,到了夏天柳葉特別的綠。
唉,哪像現在這樣?那一枝枝柳樹焉不拉幾的都跟田癩子的癩子頭一個模樣,有好幾枝還死了呢。
朱獾難得起早,今天起來後帶上八隻細犬直奔太平塘,她要看看柳枝有沒有萌芽?
沒想到藍玉柳比朱獾起得還早,正站在一枝柳樹下拍照,見朱獾過去,熱情洋溢地率先打招呼:“嗨,仙子早。”
哼,無利不起早,起這麼早肯定是想要探尋老宅的寶貝。朱獾本不想搭理藍玉柳,但想起朱先生常說的一句話:“凡人之所以貴於禽獸者,以有禮也。”於是回話道:“你更早。”
藍玉柳今天還是一身黑,黑帽子,黑圍巾,黑大衣,黑褲子,只有腳上一雙高跟皮靴紅得耀眼。她按下快門後,招呼朱獾:“仙子,這樣美麗的山村晨景,配上你這麼美麗的仙子一定更美,來,我給你拍幾張。”
“謝謝,我不喜歡拍照。”朱獾盯着藍玉柳手上的相機看。
藍玉柳晃了晃相機道:“哪有女孩子不喜歡拍照的呀?放心,我的攝影技術可以稱得上專業。”
“肯定專業,你各方面都專業,是不是?”朱獾轉身想走。藍玉柳喊住她,快步走到朱獾面前,誠懇解釋道;“你不要對我有成見,我其實就是喜歡你們這裡的風光,喜歡老宅的古雅。我之前對你說的寶貝,就是指美麗的山村風光,老宅古老的建築文化,我想用相機留下這些寶貝。”
“是嗎?那你拍這些柳樹做什麼?”朱獾從老宅出來,看見藍玉柳對着太平塘邊的柳樹不停地拍照,纔沒有上前阻止,如果她拍老宅,她絕對不會允許。
藍玉柳嘆了一口氣幽幽地回答道:“唉,睹物思人唄。”“睹物思人?”朱獾皺眉。
“我名玉柳,人到中年,還是孤獨一人,所謂殘花敗柳也。你看,我這殘花和眼前這敗柳是不是一個樣?看着這些敗柳,能不讓我睹物思人,同病相憐,心生幽怨啊!”藍玉柳說得更加哀婉,眼眶有些泛紅。
朱獾聽藍玉柳這麼一說,原本拒人千里的心有些惻然,對藍玉柳的戒備之意解除不少,但還是以嘲諷的口吻迴應道:“你可是美麗着呢,現在驢不到村的男人怕是做夢都是你吧?還有,你快成爲這美麗的驢不到村的人,成爲古雅的老宅的人,不是美麗之上的美麗嗎?”
“朱獾,仙子,我心中的苦一言難盡啊,你可知我和朱虎之間到底什麼關係嗎?”藍玉柳的眼淚滴滴答答往下掉,掉的朱獾有些心軟,她咬了一下牙,繼續以諷刺的口吻反問道:“你和他不是情人關係嗎?真情實意的情,男人關係的情,朱虎不是早宣佈了嗎?你自己也承認了呀。”
“仙子,朱獾,我有苦難言啊,這個世界上我沒有了親人,我一個弱女子還能怎麼樣?眼前的這些敗柳多少還有這些個伴兒,還有你這樣善良的女孩時不時想起它們。可我這枝敗柳呢?誰真心對我?誰真心呵護我?”藍玉柳眼淚掉的更兇。朱獾本想再嗆她幾句,開口卻是變成同情的口吻:“那、那朱虎不是待你挺好嗎?你也快要成爲驢不到村的人,成爲老宅的人,應該感到高興。”
“朱獾,仙子,我能感覺到,你是一個善良、正直的好女孩,我來驢不到村最大的幸福就是遇見了你。我有個不情之請,當然這只是我的一廂情願,你完全可以拒絕。你拒絕我,我不會有任何想法,還是很感激你,感激你陪我說了這麼多話。”藍玉柳說的至真至誠,使得朱獾無法拒絕,溫和的語氣問道:“什麼事情?你說吧。”
“仙子,朱獾,你能不能耐下心來聽我說說我的一切?幾十年來,我無處可訴,無人願聽,現在遇上你這麼一個善良的好女孩,我這滿腹的委屈真的好想、好想向你說說,你、你就當聽個笑話、解個悶兒吧。”藍玉柳可憐兮兮的模樣比眼前的那些敗柳還要讓朱獾同情,她的心一軟,說道:“我不會笑話你,只要你真誠,我一定真誠,你說吧。”
“朱獾,仙子,我是一個孤兒,我一生下來,狠心的父母親就把我遺棄在了汽車站的垃圾桶邊,一個掃地的奶奶好心撿回我,辛辛苦苦養育我長大到三歲,可惜奶奶積勞成疾撒手而去。三歲的我被狠心的鄰居賣給人販子,人販子又把我賣到你們這個縣的縣城,養母待我如親生,可那養父、養父他、他、他……”藍玉柳泣不成聲,抱住朱獾嚎啕大哭。
藍玉柳抱住朱獾哭訴自己悲慘的過去,朱獾淚流滿面。
藍玉柳說,她的養父是個混混,年輕的時候爲了和另外的一個混混爭一個女人,被對方打斷了一條腿,結果變得更混,到後來變成酒鬼,吃喝全部依賴自己的老婆不說,還動不動就家暴老婆,家暴藍玉柳。藍玉柳忍辱負重在這樣的環境下艱難長大,到初中畢業,養父因酒醉墜樓而亡,好不容易過了幾年清淨的日子。
藍玉柳說,與養母相依爲命,日子過得雖艱難,但很溫馨,這是她到目前爲止最覺得舒心的一段時光。誰知好景不長,她高中還沒畢業,養母因病去世,這個世界上又只剩下她一個人,無依無靠。
在老師和同學們的資助下,藍玉柳勉強讀完高中。高中一畢業她就出去打工,努力拼搏十幾年,終於在縣城開起一家照相館。照相館生意不能說興隆,但自己養活自己沒有問題,業餘還能充分發揮自己的攝影愛好。在一次攝影展上,藍玉柳認識了一位有名的攝影師,一下子被他的風度翩翩和才華橫溢所吸引。
攝影師向藍玉柳射來丘比特之箭,藍玉柳立即陷入到愛河之中,不管他已經是有婦之夫,傾自己的全部感情全部財物和他好。這樣的男人能是好人嗎?肯定是花花公子、陳世美第二,新鮮勁過後拋棄藍玉柳不說還卷光藍玉柳照相館的所有器材和她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一點存款。
藍玉柳傷心欲絕,恨男人恨得牙癢癢,意欲輕生結束自己的生命。數九寒天的一個清晨,她跳入了冰冷的河水中。是朱虎救了她,耐心勸導她: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你還年輕,好日子還在後頭。
朱虎不但救了藍玉柳,還拿出自己所有的積蓄爲自己重新開起了照相館,讓她感動落淚。朱虎其貌不揚,甚至有些醜陋,但心腸真的很好,救了她資助了她,從不對她有非分之想,甚至很少來照相館。藍玉柳爲了感謝她,週末有空的時候總是做好飯菜邀請他過來照相館做客。一來二去,兩個人的感情日益加深,但這感情絕不是男女關係的感情,而是親人、兄妹般的感情。
後來,藍玉柳和朱虎之間無話不聊,藍玉柳知道他作爲一個山裡人到縣城打拼很不容易,更是被他的質樸和真誠感動,慢慢改變對男人的看法。藍玉柳一心一意要報答朱虎的救命之恩,報答朱虎的慷慨相助,可她一個弱女子拿什麼來報呢?唯有以身相許,她願意做他的小情人。朱虎不答應,說,我的老家山清水秀,還有一座老宅,你要不去我們那裡過年,散散心,相信你的想法會改變。
藍玉柳最怕的就是一個人過年,人家團團圓圓,歡歡喜喜;自己孤孤單單,冷冷清清。朱虎盛情邀請,她當然高興。到了驢不到村,她被這裡的山鄉美景吸引,被老宅吸引,更被老宅的人吸引。
藍玉柳對朱獾說,朱虎告訴大家自己是他的情人,那是氣話,哪個男人不想要面子?尤其是在自己的鄉鄰面前,何況朱虎到目前多少還算是個村官。至於自己爲什麼要在朱獾面前承認是朱虎的情人?那是不想讓驢不到村其他的男人產生非分之想。朱獾如果不相信,可以去問斜眼婆,她來到驢不到村那麼多天,居住在朱虎家那麼多天,從沒有和朱虎同過牀同過房,自己住在他家的一個小房間裡。
聽完藍玉柳一片真誠的傾訴,朱獾從厭惡到同情,從同情到好感,但理智還是提醒她要冷靜,輕易不要相信面前的這個漂亮女人,於是朱獾問藍玉柳:“既然你和朱虎沒有同牀同房,那斜眼婆爲什麼要說你們回來以後一直睡在一起?你們回來那麼長時間怎麼不出門?”
藍玉柳回答:“我一到你們這裡就病倒了,上吐下瀉,要不是朱虎日夜照顧,我可能永遠也起不來了,驢不到村西山就要多一座孤墳。至於斜眼婆那樣罵我,我完全理解,哪個女人不心疼自己的男人?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的男人疼她?何況他們夫妻聚少離多,好不容易回來了過年,夫妻兩個不能恩愛不說,還要照顧我這個來路不明不白的女人。你說,朱獾,仙子,將心比心,換做是我,換做是你,都會一樣的反應吧?”
“嗯,這倒也是,我理解,你真的在縣城開了一家照相館嗎?”朱獾這個時候已經基本被藍玉柳說服,只剩下身份上的一點疑問。
藍玉柳舉起掛在胸前的照相機對朱獾說:“你要是不相信,過完年你跟我一起去縣城,去我的照相館看看,營業執照上面真真實實寫的我的名字。你看,這照相機上面印着我照相館的標記呢。還有,這是我的身份證和名片。”
朱獾先瞄了一眼藍玉柳的那隻照相機,上面果然有“青春照相館”五個紅色的字。接過藍玉柳從大衣袋裡取出的身份證和名片仔細看過之後,朱獾徹底相信了藍玉柳,相信她所說的一切,相信她和朱虎的關係,相信她來驢不到村只是過個年,進老宅只是住在朱虎的家而已。
“朱獾,仙子,趁現在旭日東昇,讓我給你拍幾張照片吧,我還有一隻相機,可以馬上印出照片來。”
面對藍玉柳的真誠,朱獾無法拒絕,點點頭。當然,朱獾和每一個女孩子一樣,都喜歡拍照。可以馬上印出照片來的照相機朱獾在省城打工的時候聽說過,一直很好奇,藍玉柳說她有,朱獾能抵擋得住嗎?
不一會,藍玉柳手拿另一隻照相機返回,跟着她身後的還有魯歡。
“你怎麼來啦?”朱獾問魯歡。
魯歡蹦蹦跳跳跑到朱獾身邊,開心地回答:“我肚子餓就起來了呀,嬸子讓我喊你回去吃早飯。碰上這位美麗的姐姐,姐姐說要給你給我拍照片,我就過來了呢。”魯歡說完轉身跑向藍玉柳,雙手抓住藍玉柳的手臂,央求道:“姐姐,先給我拍,好嗎?我要拍好多好多。”
“好,我先給你們拍合照,然後一個一個拍。”藍玉柳滿口答應。
朱獾沒想到魯歡會膩上藍玉柳,藍玉柳會那麼幹脆熱情,忙說道:“歡歡,應該喊嫂子。照片少少的拍幾張就好,不要浪費嫂子的膠捲。”
“膠捲我帶了很多的呢,我真愁拍不掉哦。還有,我喜歡你們喊我姐姐,嫂子把我喊老了呢,如果你們不嫌棄我,就喊我一聲柳姐吧。”藍玉柳說得非常自然。
“好呀好呀,柳姐,那我們快開始。”魯歡不等朱獾迴應藍玉柳,迫不及待地擺好姿勢。
“獾獾,歡歡,快回來吃早飯。”馬夜叉站在老宅大門口朝太平塘這邊喊。
“來啦。”朱獾迴應自己的老孃後對魯歡和藍玉柳說:“歡歡,我們先回去吃早飯。柳姐,不好意思,我們再聯繫吧。”
“好。”魯歡答應一聲後拉起藍玉柳的手往回走,邊走邊說:“柳姐,一起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