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獾猛然轉身,正面望向土臺下的衆人,大喊一聲:“都給我閉嘴!”
大樟樹下立馬靜得掉根針都能聽到聲響,無論是已經閉上嘴的還是來不及閉上嘴的全按下了暫停鍵,目光齊齊聚焦到朱獾身上。
朱獾雙臂盡情伸展,白色長裙隨風高高飄起,雙目緊閉嘴上唸唸有詞,和癟嘴婆做法一個樣。
黃秋葵站在一旁目不轉睛緊盯朱獾,生怕她耍什麼花招或者趁她不備下令細犬和豬獾咬她。
臺下所有人的眼睛和黃秋葵一樣全一眨不眨緊盯在朱獾身上,看她如何做法迎爹?
冷不丁朱獾睜開雙眼,雙臂伸向天空連續高喊:“大風起兮我父歸!大風起兮我父歸!大風起兮我父歸!”
黃秋葵覺得好笑,心想,你就是喊破嗓子也不可能這樣喊回你那斷了腿的爹,除非你求我派人去把他給揹回來。
呼呼呼……
北風呼嘯,陰雲密佈,大樟樹下暗如黑夜,衆人不由自主用雙手去捂自己的口鼻,完全顧不得再看朱獾做法,包括黃秋葵。
朱獾還是不停地呼喊:“大風起兮我父歸!大風起兮我父歸!大風起兮我父歸!”
等到朱獾的呼喊聲停止,烏雲散盡暖陽高照,北風停息大樟樹下溫煦如春。
“父親大人在上,小女朱獾跪拜!”
衆人擡頭一看,土臺子上站立一位腰粗臂圓、身材魁梧的男人,正是朱獾死去的父親朱雲山,朱獾下跪在他的面前。
黃秋葵不相信眼前的這一幕是事實,想要過去踢一腳朱雲山,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人?
朱雲山率先開口說話:“孩子快快起來,爲父今日能得以起死回生多虧有你。”
見朱雲山攙扶朱獾起來後穩穩當當站在土臺子上,黃秋葵難以置信,她結結巴巴問道:“你,你,你是人是鬼?”
朱雲山溫和笑答:“你說是人就是人,你說是鬼就是鬼。”
“你,你,你肯定是鬼,是鬼,真的朱雲山如果活着已經斷了雙腿。”黃秋葵驚恐地望着朱雲山,兩條大長腿不由自主地往後退。
朱雲山沒有再理黃秋葵,轉過身面向土臺子下的衆人抱拳作揖:“諸位,雲山回來啦!”
“孩子她爹,你真的回來了呀!”馬夜叉衝向土臺子緊緊抱住朱雲山嚎啕大哭起來。
等馬夜叉哭夠,朱獾站到臺前說話:“各位鄉鄰,感謝大家現場見證大風送我父歸來。同時我也要請大家爲我作證,敦促某個人兌現承諾!”
“對,兌現承諾!”
“這毒誓不能白髮!”
魯歡和藍玉柳馬上附和。
黃秋葵已經退到臺下,正往大樟樹的背面躲。
獨臂羅和蹺腳佬要去抓黃秋葵出來,朱雲山開口制止:“諸位,得饒人處且饒人,人間正道是滄桑,好惡自有公論,不要太過計較。”
黃秋葵趁機逃到車上,黃鼠狼和黃豆醬偷偷溜回了家,偷偷溜回家的還有癟嘴婆和殺豬佬、黃花菜。
馬夜叉抹去眼角幸福的淚水,喜滋滋宣佈:“今天晚上老宅前院擺酒席,全村人都過來吃,不醉不散!”
“好,我掌勺!”朱胖子第一個迴應。
“我這就去搬桌凳。”獨臂羅一陣風跑向老宅的後門。
蹺腳佬趕緊追,一邊追一邊喊:“我負責熱酒!”
“你負責熱酒?這酒怕是得到後半夜才能喝上。”
“就是,蹺腳趕到市面散掉,哈哈哈!”
藍玉柳和魯歡衝蹺腳佬的背影歡笑,大樟樹下歡聲笑語鼎沸。
朱先生站在老宅門口迎接朱雲山,待朱獾和馬夜叉一左一右陪朱雲山走近,朱先生收起摺扇,伸出雙手與朱雲山的雙手緊緊相握,兩人彼此淚水盈眶,各各道:“恭喜!恭喜!”“同喜同喜,得以重見天日全靠小女也。”“有此女何愁老宅不保?”“小女還得仰仗先生繼續提攜。”
馬夜叉在旁嗔怪自己的丈夫:“還小女?叫仙子。”“對對對,仙子,仙子也!”朱雲山和朱先生相視一笑,同時雙雙向朱獾豎起大拇指。
朱獾臉一紅,搶先跑進老宅,回頭衝朱先生和朱雲山說:“別整虛的,來點實際的。”
“聽聽,聽聽,不愧爲仙子,話說在了我們的前面。”朱先生摺扇搖得飄蕩蕩,蕩飄飄。
朱雲山凝望朱獾的背影自言自語道:“長大了長大了啊,整整二十年的光陰呀。”“快回屋,好好敬朱先生幾杯。”馬夜叉催促朱雲山。“好好好,先生請。”朱雲山伸出雙手要攙扶朱先生進老宅。
朱先生婉拒:“九仙現真身,所有老宅住戶不得從前門進出,只能從後門出入。”
“先生,這不是你擡舉我家女兒立下的規矩嗎?用不着太在意。雲山,快扶先生進去。”馬夜叉大大咧咧擡腿要跨門檻,朱雲山伸手拉住她,勸道:“先生立這規矩一定有他的道理,我們應該不折不扣執行,以後我們都從後門進出。”
“非也非也,老朽豈有資格立此規矩。仙子出道,男主迴歸,老宅門匾當可重掛。重掛之前,需讓門神清淨七日,當然仙子除外。”朱先生擡頭仰望老宅大門的門楣,感嘆道:“這大門之上整整空白了二十年,二十年恍恍惚惚如白駒過隙,老朽等的就是這一天。”
朱雲山和馬夜叉收起笑容,神情肅穆仰望老宅門楣良久,等朱先生低頭以摺扇遮臉抹去眼角淚水才一左一右扶他沿老宅院牆走向後門。
朱獾見自己的雙親和朱先生均不從前門進,乾脆過去關上大門並上閂,回頭對已經來到前院準備吃席的所有鄉鄰說:“日後大門擅自不得開啓,若要打開,需經主人允許。”
“知照!”衆人齊聲回答,沒有一個敢有異議。
在場的人全認準朱獾已經徹徹底底是仙子身,真正從天上下凡的仙女。
掉進太平塘在冰水裡被淹那麼長時間才撈上來又被癟嘴婆的木劍狠刺那麼多下,居然比以前還要鮮活,這不是仙子是什麼?
從老宅門檻上吟唱《和母寄父》飄飄然飛到大樟樹下,那身姿比小鳥還要飄逸,那聲音要多美妙就有多美妙,簡直只有天上有,這不是仙子是什麼?
“大風起兮我父歸”,還真的颳起大風送她父親回到了大樟樹下的土臺子上,凡人能做到嗎?連想都不敢想,這不是仙子是什麼?
現在更加神奇,老宅大門幾十年沒有關閉過,要想關上,至少需有獨臂羅這樣的大漢兩個以上才能推動,可朱獾一個人一隻手輕輕鬆鬆就關上,作爲一個豆芽菜般的凡間女子怎麼可能擁有這樣的神力?那根大門的門閂有上百斤,平時上閂需要兩個人擡,朱獾拿在手上比拿一根筷子還要輕鬆,這不是仙子是什麼?
“各位,隨便坐,晚上吃好喝好。”朱獾見朱雲山和馬夜叉陪朱先生到了前院,剛要過去招呼,蛋兒急急忙忙跑到面前,氣喘吁吁說:“姐,黃秋葵她、她……”
“她什麼?慢慢說。”朱獾拍了拍蛋兒的脊背,眉頭緊鎖,思忖,黃秋葵,你是不到黃河不死心?還想耍花招?本仙子奉陪到底!
聽蛋兒說完,朱獾放聲大笑。笑得蛋兒迷糊,問:“她逃回了省城,你還笑?”
“難不成我去求她留下來吃席?留在驢不到村留在老宅過年?”朱獾反問。
蛋兒說:“她可是發過毒誓,若出爾反爾,說話不算數,天打五雷劈,家裡的人全死光光!”
“那就好了呀,上天自會懲罰她,何必要我再操心?走,去見過你乾爹。”朱獾拉起蛋兒的手向斜眼婆家的柿子樹下走去,蛋兒更糊塗,問:“乾爹?我哪來的乾爹?”“你乾爹不是來了嗎?”朱獾伸出另一隻手一指正健步朝前院走來的朱雲山。
“乾爹好,乾爹在上受孩兒一拜!”蛋兒這下很聰明,不等朱獾再說,一溜兒跑到朱雲山面前“撲通”跪下認乾爹。
朱雲山一愣,看了看站在柿子樹下的朱獾,又望望跪在自己腳下的蛋兒,哈哈大笑道:“好好好,雙喜臨門,雙喜臨門,兒子快快請起,回家乾爹給你包大紅包!”邊說邊伸出兩隻大手攙扶起蛋兒,擁他入懷,親熱地摸了摸他的頭,喜愛得不得了。
西山半山腰閃過一個人影,人影過後山上百鳥飛起,鳥兒飛到老宅上空,傳來一陣吟唱聲:“夢上高高天,高高蒼蒼高不極。下視五嶽塊累累,仰天依舊蒼蒼色。蹋雲聳身身更上,攀天上天攀未得。西瞻若水兔輪低,東望蟠桃海波黑。日月之光不到此,非暗非明煙塞塞。天悠地遠身跨風,下無階梯上無力。來時畏有他人上,截斷龍胡斬鵬翼。茫茫漫漫方自悲,哭向青雲椎素臆。哭聲厭咽旁人惡,喚起驚悲淚飄露。千慚萬謝喚厭人,向使無君終不寤。”
“好一曲《夢上天》,夢上高高天,高高蒼蒼高不極。以後不用再夢,有了仙子天天上天。”朱先生眺望西山吶喊。
西山再次飛起無數鳥兒,撲凌凌飛往老宅。此時,夕陽西下,紅彤彤正掛西山頂上。餘輝下鳥兒成爲金鳥,老宅成爲金宅,煞爲壯觀,前來吃席的人看得驚呆,更深信朱獾乃名副其實的老宅仙子。
酒席上,衆人歡暢,癟嘴婆帶着殺豬佬和黃花菜趕來,癟嘴笑得很歡,向朱雲山敬酒,說像他這樣一個好人,老宅的男主,怎麼可能輕易就去呢?自從他去後,她天天爲他念咒超度,相信總有一天能起死回生。果不其然吧?今天終究得以迴歸,大大的可喜可賀。
癟嘴婆向朱獾敬酒,說自己頂多不過是驢不到村西山半山腰的一個小神婆,從來沒有想過要和朱獾這樣的真仙子比高下。那天你掉入天平塘,人家總以爲你被河水鬼給拖了去。我高舉符咒一看,果然有幾個小鬼在你的心口亂咬。哼,小鬼無知,仙子真身哪容你們隨便踩踏?我一木劍一木劍刺向那些小鬼,終於替仙子搶回真身。
朱獾手舉酒杯笑說,你老受累,其實你不用刺死那些小鬼,我的真身破了你不是正好成爲真神上天嗎?
癟嘴婆訕笑,呵呵,呵呵,我半人半神足矣,仙子以後多多關照,來,老嫗敬你酒。
朱獾雙手高高舉起酒杯,面向西山,說,這酒還是敬驢不到村埋在那裡的各位先人吧。說着,杯中酒潑出,似淵龍騰飛,空中在夕陽的輝映下,呈現一道七色彩虹,美輪美奐,癟嘴婆癟嘴一癟忙退到一旁。
黃豆醬和黃鼠狼夫妻雙雙比癟嘴婆還要搶先來到前院,忙這忙那幫着擺桌子搬凳子,開席後爭相敬鄉鄰們的酒,一桌一桌敬,一桌一桌說,我家秋葵省城事兒忙,必須立馬返回去,你們放心,明年的這個時候,能坐得下我們驢不到村全村人的大客車肯定能開到大樟樹下,大家可以坐着大客車去省城旅遊,吃住所有費用我家秋葵全包,只要大家玩得開心。
敬酒敬到主桌,黃豆醬還是一樣的話,朱獾實在聽不下去,站起身問黃豆醬,能不能看着同是驢不到村人同時老宅的人,請黃秋葵幫個忙?黃豆醬嗝都沒打一下,乾脆利落回答說當然能,你仙子讓我家秋葵幫忙,那是我家秋葵的榮光,只要你開口,幫不上也要幫。
朱獾說,那就轉告你家秋葵,煩請她幫忙找一下我那斷腿的爹,我現在這個爹兩條腿跑起來怕是比南山松樹林裡的黃鼠狼還要快,根本沒有少胳膊少腿,她說的我那一個斷腿的爹到底在哪裡?
這個,這個……黃豆醬手舉酒杯僵在那裡,兩片薄嘴脣上下張合,說不出話,只能一個勁地自己拌自己的黃豆醬。黃鼠狼開口說話,仙子,南山松樹林的黃鼠狼肯定比不上老宅我這隻黃鼠狼,我這隻黃鼠狼可以自己打斷自己的雙腿做你的另一個爹,如果你那麼還想要個爹的話。嘿嘿,夜叉大妹,雲山兄弟,你們說呢?
朱獾不等自己的爹孃迴應,一口喝下杯中酒,一字一句反問黃鼠狼:“秋葵是你家女兒嗎?”
“當然是,我在省城做大老闆的小女兒。”黃鼠狼回答得聲音洪亮,自豪感十足。
朱獾還是一字一句問黃鼠狼:“那她剛剛在大樟樹下土臺子上發的毒誓你還能記起來嗎?”
“這個,這個……”黃鼠狼拌上了黃豆醬。
黃豆醬已經拌好自己的黃豆醬,見自己的老公拌上了黃豆醬,嬉笑道:“仙子,現在說你那斷腿的爹呢。秋葵他爹也是爲你好,因爲你不是還想要個爹嘛。”
“我是還想要有個爹,地上一個天上一個。黃豆醬,你敢再說一句我另外的一個爹嗎?”朱獾逼問黃豆醬。
黃豆醬上薄嘴脣舔舔下薄嘴脣,想再拌黃豆醬又有些害怕,眼睛望向黃鼠狼。黃鼠狼見自己的老婆向他求救,蠻橫氣重升,奶奶個熊,我一手的磚匠活,小女兒又是大老闆,能讓你一個豆芽菜給當衆拿話壓下去?驢不到村將來肯定是我黃家的天下,老宅肯定屬於我家小女兒。黃鼠狼眨眨老鼠眼,皮笑肉不笑對朱獾道:“孩子,大伯勸你一句,千萬不可拿天上說事,你年紀輕口無遮攔可以理解,一次兩次無所謂。可三番五次自詡仙子,說什麼你是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的第九個女兒,誰會信啊?”
“少拌豆醬,你敢不敢再說一句我另外的爹?”朱獾橫眉冷對黃鼠狼,對癟嘴婆她可以暫時不計較,對黃鼠狼和黃豆醬她必須計較,因爲他們居然敢在這個時候在前院在歡迎自己親爹迴歸的酒席上拌豆醬,宣揚黃秋葵的能耐,擾亂視聽。
黃鼠狼眨巴眨巴老鼠眼,一仰脖,一口乾,手上酒杯狠狠地摔倒地上後大罵朱獾:“豆芽菜,你不要得寸進尺,我家秋葵念你年小,又是山野之人,不與你計較。你卻不知好歹,步步緊逼。好,我這就揭穿你的真面目,你本來就是個野種,豬獾和夜叉雜交的野種。你這樣的野種前世今生都不可能有爹,有爹也是個野種,斷了腿的野種……”
“轟隆隆!”
一道閃電一個大雷炸響在老宅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