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河北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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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興元年的秋冬之際,在江南有陶侃爲杜曾、王貢所敗,杜弢亦趁機捲土重來,荊、湘二州過半郡縣再次落入叛賊之手;而在千里之外的河北,也有一場大戰全面爆發。

要說當今世上,裴該最關注的人自非石勒莫屬,他知道那將會是自己一輩子的強敵,因而多次遣人化妝出行,尾隨於石勒軍後,探查對方的動向。不過能跑那麼老遠去搞情報的人很不好找,一則你得武力過人,亂世中孤身遊蕩數百里,不被胡軍、賊寇、地主武裝甚至於豺狼虎豹給取了性命去,二則還必須對山川地理有一定的瞭解,要不然估計出得去,回不來,或者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返回老家……

第一個條件倒也不難,王導給了裴該十四名部曲,都是能夠力敵數人的強者,就算沒有甄隨能打,普通野狗、豺狼卻也不懼,哪怕碰見老虎,也有一定的機率可逃得性命。要求再高就難找啦,而且真有那般剛猛頑強之輩,你不用於軍中,陷陣破圍,僅僅派出去打探消息,不顯得太過浪費了麼?

第二個條件就難了,這年月還真沒有什麼“資深驢友”,絕大多數人一輩子都不離開自家方圓百里之內,而且既然是王導所薦,大多都是南人,或者琅琊附近人士,熟悉河北地理、風俗的就一個都沒有。

無奈之下,只好退而求其次,就那些沒被拔擢爲將領的部曲吧,多撒幾個人出去,總不至於全軍盡沒吧。而且想必石勒此後將會久居河北,多往那裡跑幾趟,道路自然就認得熟了。

裴氏部曲帶着主公的書信,先奔了臨漳,去與劉演聯絡,若再通過劉演打聽北方的消息,想必會比較方便也相對準確一些。大約就在陶侃、熊遠等人赴任前後,派出去四名部曲,陸陸續續回來了三個——剩下一個從此再也不見蹤影,是死是活,無人知曉。裴該鬱悶之餘,開解自己說:也好,從此就不是十四名部曲啦,是十三個,正合“十三太保”之數……

呀呸,我可不需要甄隨那種乾兒子!

根據部曲們傳回來的消息,河北的歷史仍然按照原有流向發展——雖然遲了一年——

且說石勒爲了蒐集糧草,以便在邯鄲、襄國間站穩腳跟,不期然便與苑鄉的遊綸、張豺等地方武裝接上了仗。遊、張等人本受幽州王浚所署,匆忙向王浚求援,於是王彭祖便遣督護王昌與遼西鮮卑合兵五萬,前往討伐。

石勒麾下號稱勝兵十萬,其實數年轉戰,從葛邳到泰山再到襄國,早就不足數了,而且因爲糧草不充裕,士卒多疲弱,戰馬多餓死,戰鬥力與裴該還在的時候完全不可同日而語——要不然也不會放棄三臺,不敢往攻了。而遼西鮮卑本是塞外勁旅,長槊騎兵天下知名,胡人聞風喪膽,再加上遼西公、大單于段疾陸眷親自領兵,還帶着兄弟段匹磾、段文鴦,以及族弟段末柸,勇將健卒幾乎是傾巢而出,所以才一接觸,石勒就連吃了好幾場敗仗。

當時段疾陸眷屯兵渚陽,距離襄國還不到十里地,派他幾個兄弟率軍進抵城下,修造戰具,準備攻城。襄國的城防工事尚未完備,必然難擋遼西鮮卑的兵鋒,軍中就此人心惶惶,都說咱們就不該到河北來啊……誰給明公出的主意?程子遠?他就應該自殺以謝全軍!

程遐慌了手腳,只好跑去向張賓求計。張賓不禁捻鬚而笑,心說我原本打算建議明公到這兒來的,卻被你搶了先,可是我敢來自然有所倚仗,你幾乎不通軍事,就光會照抄裴該的三言兩語,這會兒知道害怕了吧?

石勒召集諸將商議,最終還得張賓獻上破敵之策——再加上一個狡詐的孔萇,也在旁邊兒幫着完善了計劃。於是石勒暗在城北搶修了二十道突門(城牆上便於軍士進出的秘門),然後假裝不敢出城野戰,而要固守城池,以麻痹城外的鮮卑軍。數日後,鮮卑軍首先攻打襄國城北的營壘,花了大半天的時間將之攻克,隨即段末柸便率軍入駐,打算等次日便猛攻北門。當日晚間,石勒率軍上城,揚聲鼓譟,以吸引鮮卑人的注意,卻暗中派遣孔萇率領精銳千人潛出突門,進攻北壘。鮮卑軍猝不及防,當即崩潰,段末柸竟被生擒活捉。

段末柸所部乃是遼西鮮卑的精銳,所以石勒纔要先挑他來打——只要打垮了段末柸,敵軍必然膽落。而且段末柸爲人豪勇無謀,卻又不是段疾陸眷的親兄弟,段匹磾、段文鴦等人皆深嫉之,所以他纔會親將所部,突出在前,跟其餘各軍都拉開了一段距離。就此段末柸遇襲,他部不及來救,反倒自亂陣腳,被石勒親率大軍乘勝追擊,一直衝殺到渚陽附近。

收兵回來以後不久,段疾陸眷的使者就到了,說願意和談退兵,只求釋放段末柸。程遐等人都說,段末柸爲鮮卑中最勇健者,怎麼能放呢?還是一刀兩段,可以永絕後患。張賓極言不可,說真要這麼一來,咱們跟鮮卑人就結下深仇啦,還不如釋放段末柸,用以離間王浚和段疾陸眷。

石勒最終採納了張賓的建議,便以釋放段末柸爲籌碼,要求和段疾陸眷結盟,發誓不再互相攻伐。因爲石勒跟段疾陸眷的老爹段務勿塵打過交道,平輩相稱,所以就派出侄子石虎,去與段疾陸眷在渚陽會盟,並且磕頭拜了把兄弟。

遼西鮮卑就此退去,王昌自然也呆不住,悻悻然返回幽州。遊綸、張豺被迫請降,都被石勒署爲將軍;石勒還派支雄率軍開入安平國,殺死了王浚所署冀州刺史王象。王浚改以魏郡安陽人邵舉暫代冀州刺史,固守安平國治信都。

邵舉受命後,就向王浚請求,說:“羯賊勢大,連遼西鮮卑都爲其所敗,我恐怕難以久守信都。特嚮明公推薦一人,請求任其爲樂陵太守,與安平呈犄角之勢,便於援護——否則,我是萬萬不敢赴任的。”

王浚一皺眉頭:“卿所薦,未知是何許人哪?”

邵舉說:“乃是舍侄,家兄散騎侍郎邵季升之子,名續,字嗣祖,曾任成都王和苟道將部下參軍,後爲沁水縣令,永嘉中辭職返鄉……”

王浚點點頭:“此易事耳,既是卿侄,有若我侄,我這便遣人去召喚他吧。”

……

消息傳到淮陰的時候,都已經第二年了,而且春暖花開,正當播種之期。裴該把情報彙總,拿去和卞壼商議,卞壼皺着眉頭說:“如此看來,羯賊在河北已站穩腳跟,而且……王幽州與遼西鮮卑必起齟齬,恐怕難以再和睦一心,發兵征剿了。”

裴該笑笑:“豈止齟齬而已,我料王彭祖深恨段疾陸眷,必然會遣將攻伐。”

“遼西鮮卑,天下強兵,據說所部長槊騎兵不下四五萬,以王幽州之力,恐怕尚不足以與之爲敵吧?”

“王彭祖並非將才,”裴該湊近一些,壓低聲音說道,“卻慣於以夷制夷,我料他必求外援。”

“外援爲何?”

“鮮卑各部,雖出同種,其實矛盾重重,代地有拓拔猗盧,遼北有慕容廆,若能說動此二部相助,王彭祖便敢對遼西動兵啦。”

卞壼眉頭緊鎖,沉吟良久,才說:“鮮卑各部,一直心向我朝,爲我北方之強援,若能同心一意,何懼胡虜?此前代地與劉幷州約和,遼西與王幽州約和,而劉、王二公不睦,難以兩道並出,遂使胡虜坐大。倘若王幽州棄遼西而招代地的拓跋,恐怕二公都要斷折一臂了……此非國家之福也。”

裴該輕輕嘆口氣:“時勢如此,倘若衣冠華族能夠戮力同心,何懼胡虜,也不必引鮮卑爲外援了……”隨即嘴角一撇:“且我料代人遠來,慕容力弱,盡皆不是段氏的對手,怕是會鎩羽而歸——從此王彭祖勢蹙,羯賊必將坐大。卞君,誠恐國家將來之敵,不是胡虜,而是羯賊,且羯賊之害,更要在胡虜之上!”

卞壼聞言,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隨即勉強笑一笑:“何致於此,使君不要危言聳聽。”

裴該說要不然咱們來打一個賭怎麼樣?他心說通過才得着的消息,河北之戰,基本經過與原本的歷史並沒有太大差異,可見我這隻小蝴蝶的翅膀還扇不到那麼遠;既然如此,未來慕容、拓跋共擊遼西,結果被段疾陸眷所敗,從此王浚只能被石勒逼着打……相信這前景也不會有什麼變更吧。我先含糊其辭地說上這麼幾句,等到真應驗了,你卞望之還不得驚我爲天人啊,你還會想要落跑嗎?

卞壼擺擺手:“我不與使君相賭。”隨即轉換話題:“不過,郗道徽得脫於難,倒是一個好消息,是否應當即刻通知郗夫人?”

探子還帶回來了郗鑑的消息,說他自從在嶧山被石勒所俘後,堅決不肯歸降,石勒吃過一回虧也不接受教訓,竟然好生款待,就跟當初捨不得殺裴該一樣,也捨不得殺郗鑑。不過想想也是,若有天下之志,肯定是要招攬中原士人的,一見面納頭便拜的要招,梗着脖子一心求死的,你也不能隨隨便便就給殺嘍,真要是用水磨功夫說服了這麼一位,傳出去對自己的名聲大有益處啊。

等到石勒佔據襄國,遣使與劉演約和,劉演就提出條件來了,說我聽聞郗公在你軍中,你把他送過來,我就答應互不侵犯。就這樣,郗鑑被放歸臨漳,劉演拜爲軍司(即軍師,避司馬師諱而改名,就好比鄴城也是爲避司馬鄴的諱,纔剛改叫臨漳的),對他是言聽計從。

裴該點點頭:“正當告知郗夫人,使其安心。”他原本想把郗夫人送到江東去的,但對方卻表態說希望留在淮陰,不管丈夫是生是死,距離也好更近一些。裴該一琢磨,手下流民有不少是從嶧山上逃下來的,還深德郗鑑,自己只要把郗夫人母子捏在手裡,這些流民也就只好把忠誠心轉向自己了吧……

談完這事,裴該就和卞壼商量,說你如今已是正牌的廣陵太守了,我將這一郡之事,除了屯墾衆外,全都交給你管理,正當春播之期,希望能夠不誤農時。卞壼拱手道:“自當竭誠效命。”裴該點一點頭,隨即說道:“我欲暫離淮陰,去下邳、彭城巡視一番。”

卞壼笑笑:“使君是不放心陶、熊二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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