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祖家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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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才剛亮,王導便離開府邸,去王府覲見司馬睿,稟報政務。裴該比他起身要晚得多,一直到日上三杆,這才掙扎着爬下榻來——雖說前途仍然晦暗,終究江東還算比較安全,比起在胡營的時候,他每晚要睡得踏實多了,睡懶覺的次數也日益增加——用過朝食後,也不說走,就在王悅的指引下,跑書房裡去翻閱王導的藏書。

江東這地方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紙坊遍地,紙張足夠,光看王茂弘的書齋裡,七成以上都是紙書。只可惜數量還是太少,估計總字數還沒有裴該曾經蒐集過的那四車簡牘多……不過“質量”較高,絕大多數都是經史,少涉雜學。

正在翻書呢,王悅領一個小孩子進來了,畢恭畢敬朝他磕頭,口稱:“裴王傅。”裴該知道來者是誰——這是他特意讓王悅給叫來的呀——趕緊雙手攙扶起來,問他:“卿便是王羲之麼?”

一般孩子聽了這話就該受寵若驚了——哪有稱呼一個還沒大人胸口高的小孩兒“卿”的道理啊,一般用“汝”也就可以了吧——但少年王羲之看上去卻有些木訥,表情毫無波瀾,只是雙手遞過一張紙來:“大兄說,王傅欲考較小子的功課?”

裴該接過紙來,展開來一瞧,嗯,很好,你把我徹底給打敗了……紙上工工整整,寫滿了楷書字,是不是比王羲之成年乃至成名後的作品,比方說《蘭亭序》要強,裴該分辯不出來,但比自己現在的字,估計有如蛟龍之比毛蟲,鳳凰之比麻雀。

“卿受衛大家所教耶?”

王羲之老實回答說:“幼承庭訓,且得世將叔父(王廙)所教,自去歲始從衛師習菑陽成公(衛瓘)的筆體。”

裴該把紙遞回去,拍拍他的肩膀:“卿天資聰慧,只須勤練不輟,假以時日,書法必能大成,且……或可成聖也!”

“或可成聖”四個字一出口,王羲之才終於動容。不過旁邊兒王悅聽不下去了,忙道:“羲之尚幼,心性不定,王傅切莫戲言。”

裴該笑笑:“我非戲言。當世之才,我但目見,便能見其將來——卿不信麼?”這話他不敢跟王導等人說,但在個小孩子面前裝裝相,應該問題不大吧。

王悅微微一皺眉頭:“請教,王傅看小子如何?”

裴該心說你啊,我前世還真對你沒啥印象……好象活的歲數不大?隨口編造道:“卿唯守成而已。”

……

正午時分,王導急匆匆返回府中,告訴裴該,說祖逖找到了——“果不出文約所料,客居於東籬門外某農舍中。”隨即一攤手,說至於昨晚的盜賊,你說跟祖逖有關聯,我還是不怎麼相信啊。

裴該笑着迴應道:“如此,不如我等前往相訪?”

王導面上微露疑惑之色:“文約與祖士稚甚稔熟否?”你就那麼想要見他嗎?

裴該隨口編瞎話道:“曾聞道期叔父(裴邵)雲,當世豪傑,唯劉越石與祖士稚也,昔在司州時,聞雞起舞,慷慨激昂——是故常欲一觀其風範。”祖逖曾經跟隨司馬越去討伐過司馬穎,後來司馬越還想將其召入幕下,可惜因母喪而無法從行——不過也是因禍得福,否則說不定他也要死在苦縣寧平城內了——所以估摸着裴邵就該跟祖逖認識,而且裴邵早就掛了,王導也沒處查證裴該之言去。

王導點頭說好吧,那咱們這就一起去拜訪祖逖。

一同啓程的,還有王導的忘年交、琅琊王府西曹掾庾亮庾元規。這也是東晉初年的一號人物,後來煊赫更在王導之上,所以裴該特意仔細觀察了一番。就見這位庾掾貌似比自己大不了幾歲,一張臉生得非常方正,肌膚雪白,五官俊秀,只可惜表情有些過於嚴峻了,不苟言笑,瞧上去不那麼容易親近。

三人各乘牛車,先北上驃騎航,過了秦淮河,然後又從青溪中橋東渡青溪。這兒就距離裴該的府邸比較近啦,他讓裴仁先回去,關照說主人歸來了,今晚還要設宴——“待歸來時,好款待茂弘和元規。”王導笑着點點頭,答應了;庾亮卻面無表情地說道:“王府中尚有公事未畢,恐難就命。”王導勸了好幾句,說文約請客,機會難得——裴該心說你這是什麼意思?怪我太多次跑你府上去打秋風了麼——庾亮這才勉強應允。

隨即出了東籬門,約摸兩裡多地外,抵達了一處小小的農莊。

象王導這種貴人出行,當然不會自己撞上門去,而早就遣從者先行通報啦,因此主人家也便帶着人出莊迎候。牛車行至人羣面前約二十步外停下,王導、裴該、庾亮三人下得車來,整頓衣冠,然後才緩緩邁步,向前走去。裴該強自按捺住激動的心情,遠遠一望,這站在最前面的應該就是祖逖祖士稚了吧?唉,真有點兒“聞名不如見面”啊……

在他的想象中,祖逖應該是一條魁梧大漢,高身量、黑臉膛,就算不跟猛張飛似的滿腮虯髯,那也得有一部威風凜凜的黑鬍鬚纔對。可是眼前這個祖逖,不過中等身量,看上去未見得有多魁偉,而且滿面風霜之色,鬢角星星點點,花白的鬍鬚疏疏落落——分明是一位老人家嘛。

這是因爲在裴該的印象裡,還是那個天不亮聽到雞叫就起身舞劍的青年俊才,卻不想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其實祖逖比王導還大十歲呢,如今已過不惑之年,在這個時代,就算是一隻腳已經邁進棺材裡去了,加之多年來顛沛流離,還怎麼可能維持壯年人的相貌和精神?

王導是見過祖逖的,來到面前後率先行禮:“士稚別來無恙啊?”

祖逖皮笑肉不笑地還禮,然後略退一步,伸手指指側面一條漢子:“此舍弟士少也。”那漢子面對王導,腰躬得相當之低,自我介紹說:“成皋令祖約。”因爲名位太低,所以不敢跟哥哥似的,與王導平禮相見。

等祖約擡起頭來,目光正好與王導身旁的裴該相接觸,不禁微微一愕。裴該朝他笑笑,心說你要不發怔,估計我還瞧不出來——這雙大眼睛,不正是昨晚那名領頭的,還跟我搭過話的強盜所有麼?

王導隨即給介紹裴該:“此裴文約也。”裴該朝祖氏兄弟作揖,口稱:“見過祖徐州、祖令。”這是因爲祖逖在去年曾被司馬睿任命爲徐州刺史。

祖逖上下打量裴該幾眼,微微而笑:“得非‘典牧’君乎?”裴該點頭:“不想祖徐州也聽聞過區區的渾名。北客南來,南人往往爲制雅號,閣下若入建鄴,自然也會得着此等渾名的。”

祖逖“哦”了一聲,隨口問道:“不知彼等會喚我爲何?”裴該一挑眉毛,笑得很燦爛:“或爲——‘南塘盜’?”

“文約休得妄言!”王導趕緊呵斥裴該,然後向祖逖介紹庾亮。等庾亮也跟祖氏兄弟見過了禮,祖逖就一擺手,將衆人引入莊中。

這莊子也不過幾十戶人家而已,祖氏寄居在最大一所宅院當中,土牆不圬,木棟不漆,頂蓋茅草,院子裡還有老母雞領着一溜小雞崽兒在散步……王導見了直皺眉頭,就問:“士稚故儉薄,亦不當居於這般所在,何不進城,導當掃榻相迎。”

可是等進了大堂,王、庾二人卻全都驚了,只見簡陋昏暗的堂上竟然擺着好幾堆裘皮服裝、絲綢被面,几案上則散摞着不少的珍珠、翡翠,金銀首飾……王導斜眼一瞥裴該,那意思:竟然被你給猜中了!

隨即就指着那些東西,板起臉來問祖逖:“士稚,此物從何而來?”

祖逖絲毫也沒有不好意思,隨便一擺手,請來客坐下,然後回答道:“昨夜舍弟自南塘取來——茂弘何必明知故問?”

王導皺着眉頭,瞥了一眼對面的祖約,沉聲道:“令弟也是宦門之後、國家官吏,豈可爲此盜賊之行?”祖逖嚴肅地點一點頭:“正是,卿等來時,我正在訓斥舍弟……”

沒等王導反應過來,祖逖就又轉向祖約:“如何,王茂弘亦責備汝,難道我說錯了麼?那些衣衫還則罷了,可以禦寒,至於珍珠、翡翠,飢不能食,搶來何用?汝是宦門之後、國家官吏,怎麼眼界如此之淺,見些婦人頭面便起貪心麼?我等初來江東,即欲變賣,亦不知哪裡去找門路啊!”

祖約躬身致歉:“是弟之過也,兄長且息慍怒——今夜再往南塘一行,絕不取那些無用之物了……”

王導和庾亮聽這哥兒倆一唱一和,都驚得目瞪口呆。庾亮先反應過來,眉毛一豎,就要拍案而起,王導跟他是布衣之交,非常稔熟,及時一伸胳膊,攥住了庾亮的手腕,隨即輕輕搖頭,示意他稍安毋躁。

就見祖逖突然間轉過頭來,面向裴該,口稱:“‘典牧’君。”裴該一拱手:“不敢稱君,未知徐州有何見教?”

“卿昨夜與舍弟言,能叫開南籬門,欲引舍弟往烏衣巷去搶掠,此言可真麼?”

王導、庾亮各自皺眉,望向裴該。裴該面不改色地否認道:“哪有此事?”

祖逖把身體朝前方略略一傾,雙目如電,凝視着裴該:“難道是舍弟欺我?”

裴該毫無畏懼地與之對視——面對張賓那雙刀子眼我都不怕,何況是你?你若生得再威風一些,或者年輕個二十歲,還則罷了,就如今這副老農相,再怎麼瞪眼也不可怕啊——緩緩地回答道:“想是令弟聽岔了,我未言引彼等劫掠烏衣巷……”隨即斜眼一瞟庾亮:“如庾元規家住何處,便不曉得。我所識者,唯王茂弘府上耳,故云要引彼等去掠茂弘。”不等王導也朝他瞪眼,裴該先狠狠地搖頭,又長長地嘆息:“惜哉,令弟膽怯,只敢劫掠布衣之家,而不敢冒犯王侯之宅。盜而有道,可縱橫天下;賊而無膽,便無足取了。”

祖逖仰起腦袋來,“哈哈”大笑——這模樣倒似乎有些英風豪氣了——隨即一低頭,繼續注目裴該:“未知卿府上何處?”

裴該雙手一攤:“我裸身而來,未如卿家還有兄弟,雖蒙賜田地,尚未收成,去我家中,能搶得些什麼啊?”

“逖雖初至,亦聽聞‘典牧’之號,乃因府上有一匹良馬。”

裴該笑着搖頭:“北地駕車之馬,在南人眼中,或許神駿,徐州是上過戰陣的,何得稱良?若需要時,我便將此馬售與閣下好了。”

祖逖偏頭朝旁邊堆滿了珠寶的几案一努嘴:“這些頭面首飾,可以爲值麼?”

裴該不屑地一撇嘴:“飢不能食之物,徐州不要,我換來又有何用?若真肯交易,請與徐州換一個人。”

“何人?”

“想徐州麾下,必有能挽強弓的壯士,該近日欲學射術,乃請一人,爲該之師。”

他們倆你一言我一語的,就把其他幾個人全都撂在一邊兒,竟然插不上話。庾亮望向王導,王導卻瞧着祖約,祖約只是搖頭苦笑。庾亮見王導不理自己,一用力,就把攥着的腕子抽出來了,隨即指着那具几案喝道:“這些物事,理當歸還……”

話被祖逖給打斷了,不過祖士稚交談的目標仍然還是裴該:“馬是畜牲,豈能用來易人?”

“若不肯易,那我便將馬贈與徐州,請徐州也贈我一人好啦。”

“雖爲部曲,卻非僕傭,情若兄弟,豈可贈人?”

“既是兄弟,兄有命,弟安敢不遵?權當借予該數月可也。”

“卿從前可習練過射術麼?”

裴該搖頭:“徐州此言,如問一嬰兒可曾識得文章。”

“既是從未學習過,以閣下的年紀,恐怕半年也難以入門啊。”

“那便商借一年好了。”

王導實在憋不住了,提高聲音:“士稚!文約!”

祖逖和裴該對談得是言笑晏晏,可是聽到王導高聲呼喚他的名字,突然間卻把臉一板,扭過頭來:“茂弘,我來問卿。此前我攜族人避亂泗口,琅琊王拜我爲徐州刺史,可是茂弘所薦?”

王導說沒錯,是我向大王進言的。

“我所見者,唯一牘版,而無顆粒之糧、尺寸之兵,徐方廣袤,羣賊環伺,難道是靠着三寸之舌、一尺白板便可以治理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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