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心碧衫的立領雖然蓋住了脖頸處的傷口,卻蓋不住楚瑜陰狠的目光下陡然灼燒起的火辣辣的痛。
如果這樣也能成爲阻止她前去樑國和親,借力來報仇的理由的話……
一聲輕笑打破四周冰凌寸生,寒意刺骨的氣氛。唯心擡起淺笑的眸子看向楚瑜,淺茶色盈盈如涓涓細流的清水,“一面說辭怎麼能有說服力,奴婢也有證據證明自己無罪。”
她本就是清白身,延青的誣陷全都不成立。
“奴婢那日進雲水閣的時候因爲對鳳凰花過敏,渾身上下都起了疹子,幾位姑姑說不宜使用井花水溶解的守宮朱粉,所以點上宮砂一事就拖延了下來。”
“如果皇上和公主心存懷疑,那麼奴婢可以當場點砂,以證明自己的清白。”
字字慷鏘有力,砸在延青的心上,她在聽到唯心的話之後臉色刷白,如臨大敵,睫毛撲閃撲閃抖動着。
千算萬算,她只知道唯心身上沒有守宮砂,卻不知道是因爲一開始就沒有點上。
這個女人,前日自己早就設好的天羅地網,料她毒發之日無解藥,身上有傷必死無疑。可這樣都沒有把她弄死,不知死裡逃生之後還會激盪起什麼腥風血雨,不……絕不能讓她有翻身的機會!
長公主一定不能答應她!她在心裡吶喊,開始後怕,怕楚瑜真的要檢驗事實真相。
“去,拿東西來,本宮要看着她當場點砂。”楚瑜拖着腮回她一個媚意橫生的笑,而話語間卻寒意遍生。
延青腦海中咣鐺一下,沒了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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樑國大軍自從進駐鄴城之後便做了休整,不再繼續南伐。如今樑軍主力和楚國要塞城池只有一河之隔。
昨日,樑國主動派出使者前往楚國議和,目的不明。
此刻鄴城城牆的最高處一人臨風而立,一身常服顏如冠玉般俊逸絕豔,他的眸子幽深不見底,如兩汪寒潭。流水般的雲卷紋涌在黑底披風,後襬隨風肆意飛揚,一條赤龍蜿蜒盤旋在內裡的衣袍上,張牙舞爪怒目圓睜,威嚴如同從萬籟的沉寂中活了過來。
“皇上,隨行使者去昆城的探子已經回來了,正在樓下等着召見。”一位身着銀色鎧甲的人匆匆爬上城樓稟報。
“傳。”一個冷漠至極的聲音,聲音的主人揹着刺目的朝陽,微眯着雙眸定定地遠眺,用無上的帝王威嚴淡淡的俯瞰着腳下萬物蒼生。
渭水波浪重重,晨光下瀲灩着絢彩。
樑政,樑國新帝,如今二十有六,登基雖然只有四年,卻比登基十年的楚莊公楚業創下更多的業績,使樑國如同這如火的朝陽一般燃起新的未來、
“微臣遵命。”銀甲青年離開不久,一個身着灰色布衫的人就爬上了城樓。
“微臣參見皇上。”
“平身,”樑政收回目光,轉過身,刀刻斧削的臉上面無表情,“如何?”
“啓稟皇上,楚莊公同意了我們的賠償條件,但和羣臣商討要送人來和親。”
“和親?”樑政挑了一下眉毛,“誰。”
“當時楚莊公
和臣子們因爲人選發生了爭執,一怒之下去了雲水閣。”
樑政在聽到雲水閣三個字的時候表情動了動。
“雲水閣大總管,長公主的大總管名叫唯心,她自請和親。”
樑政瞳孔一縮,眼前浮現起那晚的那張不施粉黛的臉,眉眼清冷,如藏着梅花飛雪般的清輝。分明是卑賤的身份,眼神和氣質卻那麼高傲不羈。
“楚莊公同意嗎。”樑政依舊波瀾不驚的說着。之所以繼續開口是因爲他突然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本來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可長公主的另一個婢女卻突然跳出來指證唯心不潔,要嚴懲不怠,禁止她去和親。”
樑政的臉色迅速風雲變幻,君威從天而降。
來人原本只是彙報監視的情況,卻碰上了樑政陰冷着一張面孔。“皇上……”他試探着開口詢問,有些傻眼,自己到底哪裡做錯了,惹得龍顏不悅,或者說是楚國竟然派一個身份低微,不清不白的人來和親,有辱聖譽……
“沒事,你可以下去了。”樑政臉上的表情迅速消失殆盡,又恢復了亙古不變的波瀾不驚。
探子壓制住心中的疑惑,行禮告退。
“慢着”,樑政突然叫住探子。
“皇上?”
“你去告訴使者,朕欽定唯心爲和親之人。”
“……”
“賜封號緣,緣妃”
“……”
樑政回過頭來就看到探子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冷聲問道,“怎麼,你還有事嗎。”
探子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謝罪,“沒……沒有!臣立刻前去告知使者皇上的諭旨。”
探子腳下生風,飛似的離開。
人去之後城樓上再次恢復寧靜,風聲呼呼灌入樑政的耳朵,吹動他玄色的披風漫天飛舞。從袖口內取出一塊布帛,只見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小篆。
陸惟馨,年十八,四年前慘遭滅門之災陸氏一族族長陸長風獨女
……
曾得其兄長饋贈琉璃絲玉柄扇,愛不釋手,幾乎從不離身
……
衆臣被盡數譴退,倘大的前院跪着的只剩下了唯心。
延青和劉公公去了調教所準備點守宮砂的材料。
“唯心,解釋一下常潤之究竟是怎麼回事。”楚瑜詢問。
“奴婢只是想幫公主尋一個可人兒回來。”唯心直身而跪,不卑不亢,“至於苟且之事,廣寧侯府中有人陷害常公子,想要將廣寧侯這個最受寵愛的兒子置之死地。”
“廣寧侯一氣之下和常公子斷絕了父子關係,奴婢遣人出門辦事路過巷口見常公子被趕出家門十分可憐,人又趁公主心意,就自作主張的接了回來。”
“而且,常公子仍舊是清白之身。”
如果只有楚瑜在,她倒是可以大方承認這計自己一手策劃,反正楚瑜只要人不要過程。但要命的是楚業也在,那麼她怎麼能就這麼承認是自己一手設計了她寵妃的孃家。這不是給楚瑜添堵。
楚瑜半闔着眼,塗着茜素紅蔻丹的食指有一下每一下地敲着
紅木椅的扶手。
看到楚瑜的動作,唯心已經明白了個大概。楚瑜生性多疑,兩個截然相反的證詞足以讓她誰也不信。
那麼就用事實來講話。
延青和劉公公一人端着守宮粉末,一人端着井花水,回到了屋內。楚瑜深深的看了唯心一眼。
“可以開始了。”楚業急躁的吩咐。
唯心掃過延青端着的守宮粉末,象牙白瓷盤盛着,顏色赤如硃砂般豔麗。
她看着劉公公取了半勺粉末一勺水,用軟筆均勻攪拌。
唯心擼起廣袖,一條雪白的手臂暴露在空氣中,只是上面交錯着道道鞭傷,傷口上黃色藥粉的印記還在,所幸都已結痂。
唯心曲左臂露出小臂內側,延青軟筆飽滿地蘸了藥水,正準備向唯心的手臂上畫去。
“等等。”唯心突然擡起右手拽住延青的衣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都這個時候了,少拿硃砂粉來糊弄。”
延青臉色一白,“你胡說什麼,守宮粉的顏色和硃砂本來就像,你肯定是弄錯了!”
“是嗎?”
唯心一把奪過軟筆,不費吹灰之力就鉗制住延青的手臂,飛快地擼起延青的袖子,“有沒有弄錯,試試不就行了。”
“你想幹什麼!”延青大驚失色。
她想要掙扎卻被唯心扣得死死的,礙於楚瑜和楚業的顏面無法發作。唯心右手握着軟筆,在她小臂內側重重的點了幾下。
紅色清淡地暈染開,沿着皮膚的紋路迅速擴散。
楚業伸長了脖子看,楚瑜也睜開了鳳眼。
還未等藥水完全乾透,唯心捉起盛着井花水的瓷碗朝着延青的手臂一潑。
硃砂紅混着井花水順着手臂肘流落在地,唯心放下瓷碗,從衣襟中取出手帕,擦拭手臂上點了藥水的地方。
衆人屏息,目光全部匯焦在延青的手臂,剛纔點上的那一點絢爛的硃砂紅,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楚業倒吸一口冷氣。
唯心一聲嗤笑,“延青大人,你如何自圓其說?”
如果承認守宮粉被調換成了硃砂粉,欺君。
如果承認守宮粉是真的,失節!
哪一樣都是要命的罪行。
延青盯着滿地暗紅色,許久後擡頭。眸子裡不是恐懼和絕望,反而揚起巨浪般的陰狠,“陸惟馨,你以爲你贏了?”
唯心在延青的眼裡看到了瘋狂。
陸惟馨,這個本應該死在楚瑜劍下的人的名字,就這麼毫無遮攔的被延青脫口而出。
終於明白了哪裡不對勁。唯心幾乎不能直視延青如利刃般的目光,即使她曾經死裡逃生,即使她曾經殺人如麻,但也敵不過“陸惟馨”這三個字暴露在楚瑜面前帶來的滔天恐懼。
“延青?你剛纔說什麼?”楚瑜的聲音帶着濃重的疑惑,殺氣陡然而起。
糟了,唯心暗叫不好,心臟狂跳。四年的心血絕不可以功虧一簣敗在延青的手裡,不管她是如何得知自己就是陸惟馨,但楚瑜一定不能知道!
“公主,唯心的真名其實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