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能也是剛洗過澡吧,唯心琢摸着,幾乎是以蠕動的速度向前走,之前見他總是一身黑衣,高貴冷漠。
而這一次,只着白色的寢衣,帶着說不出的溫和。那張豔絕古今的臉,無論何時看到都能讓她心臟狂跳。
樑政手臂一攬,唯心猝不及防就掉坐在他的腿上,手中的巾帕也飛了出去。他的身上散發着好聞的冷香,溫柔的將她包圍。
“來,給朕說說,你都看出些什麼。”他的似乎有些興奮,眸子閃着微光。
屋外一個黑影順着牆邊躡手躡腳的靠近,挪移到燈火通明的房屋邊上。隨後那人小心的弄破了紙糊的窗子,一隻眼睛放過去看屋內的景象。
只見樑宣帝抱着一個女子走向了牀邊,那名女子雪白的手臂環繞在宣帝的脖頸上,墨發披散,頭埋得低低的,看不清楚長相。
黑影皺緊了眉頭,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那名女子不用細想也能猜出來是新晉的緣妃。指關節摩擦發出咯咯的聲響,黑影的臉色愈發陰寒。
屋內牀幔層層落下,緊接着傳來了男子輕笑和女子低呼的曖昧聲。黑影無暇繼續偷聽,搖頭嘆息“沒戲”,憤憤的離開。
樑政的動作戛然而止。目光透過輕薄的紗帳若有若無的瞟向了窗戶。
也只是片刻過後,他再次不由自主撫摸上唯心紅彤彤的臉頰。指腹漸漸下移,來到了她脖頸處的傷疤。
“痛嗎?”樑政突然問道,從牀上坐起然後將唯心攬進懷裡。動作無比溫柔,和他平日的冷漠判若兩人。
唯心聽到他的話,臉上的紅暈退去,眉眼清冷,變回了那個掌權一時的雲水閣大總管唯心。“再痛,怎麼比得上心痛。”
“這傷,很重。”樑政愣愣的看着蜿蜒的疤痕。話中似乎另有它意。
“這是當日楚瑜用劍砍出來的傷疤。”唯心眉眼清冷,“當日,我就是差點死在了那一劍下。”
樑政等待着她的回答,不着一言,他的目光凝視在她身上,帶着看不懂的深沉,“可你還是活下來了,不是嗎。”
“是,是活下來了……”唯心逆着樑政滾燙的目光看回去,“皇上想知道唯心是怎麼活下來的?”
“是長命鎖。”唯心淚流滿面,眸子深處點點破碎的離光。
樑政一言不發,聽到“長命鎖”三個字後眸色暗了暗。他默默將唯心的眼淚擦拭掉,摟着她瘦削的身子,渡給她溫暖。
“長公主的那一劍,五成力道砍斷了銀質項圈,所以纔有了陸惟馨的今天。”唯心無意之中已經把樑政當成了最親近的人,在他面前訴說着心底最灰敗的記憶,在他面前流下無數次想流出的眼淚。
是因爲他說會幫自己報仇?還是他那句“會護你,寵你”?
或者是因爲他溫柔的爲她拭去眼淚?甚至是因爲他略微冰冷的脣覆上她的那一剎那?
她不懂,也不願意懂,她忽然想溺斃在他的溫柔中。
“長命鎖,長命百歲。”樑政眉頭蹙了起來。
“小時候有位算命先生給我卜了一卦,言命數太弱,便贈予玉質的長命鎖一枚,囑咐家父一定要我戴在身上。”
唯心忽然感覺到圈着自己的懷抱顫了一下,疑惑的擡起頭。
在她眼中這個冰川一般的男人從來沒有失控的時候,即便是那晚他受了傷,即便是他居高臨下看着楚瑜,也都巋然不動穩如泰山。
樑政仍舊面無表情
,彷彿剛纔的一顫是唯心的錯覺。
“能讓朕,看看你的長命鎖嗎?”他突然開口,嗓音嘶啞。幫她擋過命的東西,她一定會珍藏起來吧。
“皇上……可長命鎖碎了。”唯心囁嚅道。銀質的掛圈被砍斷後長命鎖就掉在了地上,她醒來後就看到它四分五裂。
樑政瞳孔驟縮,手掌上不知不覺加重了力道。
來自她記憶的長命鎖,碎了!
“如果皇上一定要看,唯心現在就去找,都被封在嫁妝裡。”似乎有什麼東西破碎在了樑政心底,連唯心也感覺到了樑政周身突然爆發的一股絕望。
對,絕望!
她一直以爲他只是冷漠,但那天隔着遙遠的距離看到他城樓上的身影,卻似有言不盡的悲傷。
可那也只是悲傷而已,而今天,此時此刻的他,雖然無言,面色依舊冷冽如常,她卻偏偏覺得他的絕望,壓迫的她幾乎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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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日說到長命鎖後,唯心一連幾天都沒有再見到樑政。
小培子倒是來見過她好幾次,他恢復的不錯,雖然仍舊形如枯槁,但已經能活蹦亂跳。
“娘娘您別急,您馬上就要同皇上一道啓程回長安了。不過,臨走前皇上還有很多事要善後。”小培子在一旁給唯心逗樂,“皇上這幾日都不在鄴城內,沒辦法陪着娘娘。所以啊,皇上派奴才來給緣妃娘娘講講笑話,給娘娘解悶兒!”
“皇上費心了。”唯心看着眼前的人臉上豐富的表情就已經覺得很好笑了,“培公公不如給唯心講講樑宮的事情吧。”
“宮裡的事情,也無非就是勾心鬥角一團瘴氣,娘娘如此冰清玉潔,又甚得皇上寵愛,皇上一定不會讓娘娘陷入污濁之中!”
唯心半倚在美人靠上,於樹下乘涼。天氣炎熱,她只鬆鬆垮垮的着白色內襯,外罩一層薄如蟬翼的綠紗衣。一頭青絲未束全部披散在肩頭,柔軟的如同一匹上好的綢緞。
“那公公能否說說皇上的故事?”唯心帶着期待的目光看着小培子,瞪大眸子露齒一笑。
培子頓時覺得心臟內像是被塞進了小青蛙,撲通撲通狂跳。皇上,您的這位緣妃可真能惑亂人心!
“不知娘娘想聽皇上的什麼故事?”小培子穩住心神兒。
“皇上是不是曾經有一塊長命鎖?”唯心試探着問到。
“奴才記得……皇上十二歲之前脖子上是戴着長命鎖……”小培子沒料到唯心會突然問這麼一個問題。
“玉質?”
“是!”
回想起那一晚樑政聽到自己描述長命鎖後的反應,唯心馬上意識到樑政的過去似乎跟算命先生送自己的長命鎖有很深的情結。
“奴才自幼服侍皇上,皇上十二歲以前脖子上一直戴着一塊長命鎖。”小培子頓了頓,又接着道,“長命鎖是皇上生母榮瑞貴妃尋來的,但皇上十二歲以後長命鎖就被皇后,也就是當今的太后娘娘要了過去。”
“太后娘娘爲何要這塊長命鎖?”
“皇上十二歲那年,長命鎖爲他擋了一劫。太后言古玉雕琢的這塊長命鎖有精魄,爲皇上消災後和皇上的緣分就盡了,不能強留,只待送給有緣人。”
“後來聽說太后娘娘把長命鎖交付給了成化大師,大師在遊歷之時把長命鎖又送給了一個小姑娘。”
唯心默默的聽完,一手伸進廣袖中
摸索那幾塊碎玉。“那公公看看,是不是……這一塊?”唯心瞧着小培子的瞬間呆愣的臉,一個答案已經在胸口呼之欲出。
碎了的古玉躺在唯心的手心,看上去溫澤潤滑。色澤是純潔無暇的羊脂白。
細膩精湛的刀工,蜿蜒如蔓花的刻紋,雖然從中間碎了也能讀出雕刻的是“長命百歲”四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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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瑜端坐在雲水閣正廳的紅木椅上,品着香茗,指尖的茜素紅蔻丹醒目。
她的身前站着一個儒雅的青年,身着鴉青色的儒裾,渾身上下散發着非比尋常的高貴氣息。
青年和煦的看着一臉病態的楚瑜,“我想我們能談談合作。”
“哼,雖然本宮很欣賞你的手段你的用人制度。”楚瑜眯起狹長的眸子,側着目光瞟一眼青年,“但是本宮無需跟你合作。”
“長公主已經暗中調查我很久了不是嗎。”青年仍舊不卑不亢,“從唯心,哦不,現在應該叫楚縈,遇刺之後。”
“我承認我就是指使刺客刺殺嘉善公主的主謀和幕後。”青年的目光中有如同鷹隼一般鋒芒,帶着強大的穿透力。“長公主應該非常願意與我這樣有能力有謀略的人合作。所以最終結果自然是你能得到樑政和權力,我能拿回原本就屬於我的東西。”
“你以爲,你留下把柄在本宮手中,本宮就一定會竊喜的抓住不放,答應與你合作?”楚瑜蒼白的臉上帶上一抹紅潤,勾心鬥角她十分擅長,“本宮纔不會傻到拿隊友交出的把柄來制衡隊友。那樣真是愚蠢透頂。”
“雖然本宮很欣賞你的手段,但是就目前來看我們的合作無法繼續談判下去。”
“條件!”青年淡淡的開口,對楚瑜的諷刺和猜疑毫不介意,“請長公主開出條件!我們的談判並沒有就此結束。”
楚瑜的注意力轉移到了手中的紅釉陶瓷杯上,許久,她終於幽幽的開了口。
“十萬兩,如何?”
青年緊繃的神經在聽到楚瑜的條件後終於鬆了下來,他的嘴角咧開一個迷人的弧度,“十萬兩銀子自然不是問題!”
“本宮要黃金。”楚瑜也露出一個微笑,陰森狠厲,又嫵媚無辜,“本宮說的是,再有十萬兩黃金,十萬兩,就夠了。”
青年臉上一直維持的和煦笑容在聽到楚瑜的條件後瞬間消失,甚至蹙起眉頭帶了冷意。他站直了身子,居高臨下看着坐在他陰影中的楚瑜。
“長公主是在開玩笑。”
“不,本宮從來不開玩笑!”
“那好,成交!”
“成交!”楚瑜滿意的放下茶杯,“公子爽快,這纔是本宮要的合作伙伴。”
青年一臉陰翳的從雲水閣走出,隨從悄然跟上。
“十萬兩黃金,長公主可真能獅子大開口。”隨從不服氣的在青年身後嘀咕。
“不要多說話,你的身後有影子。”青年鴉青色的身影融入了樹蔭中,低聲警告隨從。
隨從立刻警惕的回頭看,但巷子裡空無一人。他快步跟上去,湊在青年身邊說,“公子,我們哪有那麼多黃金。”
“我們沒有,但我們可以賺。”青年突然勾脣一笑,“不如,就把玲瓏佩給賣了吧。”
“賣了!雖然玲瓏佩是罕見的古玉,可誰願意出十萬兩黃金買一個配飾!”隨從傻眼。
“當然有了。”青年停下腳步,“樑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