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心手握硃砂筆,在奏摺的末尾重重落下一個“敕”字。
“軍分四路,東一沿譚縣穿渭水,東二包抄武陽,重陵,南山,西二後方長驅入昆城,西一斷後應急。”唯心從堆積如山的奏摺中抽出一個翻開來念到。
“我軍乃北方人也,不善與南地楚軍水上交戰。”一個低醇渾厚的嗓音從唯心耳後方傳來。而唯心此時調整到一個舒服的姿勢正窩在樑政的懷中,爲閉目養神的樑政念大臣們呈上的奏摺。
“在渭水之北與楚軍交鋒,切勿於渭水之上與其起正面衝突。”
唯心邊聽邊飛速的動筆,把“穿渭水”圈住隨後將樑政說的那句話原封不動的用硃砂筆寫在旁邊。
寫完後將其放在書桌的另一側,接着再抽出一個繼續念,“地縣原陽今秋收成頗欠,望皇上恩准免其籌備軍糧之任。”
“恩,准奏。”樑政眼皮也未擡,聽着唯心字正腔圓的念。
唯心連忙畫上一個“敕”字。
“唸了這麼久也累了,該回去休息了。”樑政睜開雙目看到她的後腦勺。
唯心到今天爲止已經一連躺了七日。
路逸不知施了什麼法術還是用了什麼奇藥,讓她的傷口居然癒合的飛速。剛開始她還願意躺在牀上好好養傷,可到了今天死活也不願意繼續躺着,硬要下牀活動。
爲了照顧她虛弱不堪的身體,樑政這纔想了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既能稍稍處理已經堆積成山的奏摺,還能讓百般聊賴的她解悶兒。
再加上他的手最近着實動彈不得,每天都少不了人在一旁伺候,小到穿衣吃飯,大到握筆批改奏摺。
“不累,你的手還沒有好,筆都握不住怎麼處理國家大事。”唯心連忙搖頭表示自己精力還很旺盛。
“我還要親眼看着楚瑜是如何被打敗的。”揮舞硃砂筆的動作一重,最後落下的“敕”字收筆極長。
“不養好身子談何親眼看着?”樑政不由分說抱着她從桌前起身回去內室,“這次出兵楚國,也算是名正言順。勝算會很大,不用太過擔心。”
“沒想到尚鄢陵居然藏的那麼深那麼久。”唯心沉了聲。所謂“名正言順”不過就是打着“除逆賊,扶正統,清君側”的旗號,扶持楚銜上位。
楚國從百年前與樑國平分天下到如今,一直國力強盛。如今楚業執政,雖說不上如日中天,卻也一直有條不紊。
之所以能保持是因爲雖然到了楚業這一代君主昏聵,可宮中還有一個鐵血手腕的奇女子——嘉靖長公主楚瑜。
“臥薪嚐膽,三千越甲可吞吳。”樑政的表情倒是紋絲不動,“這便是皇室之爭。無關血脈情深,無關恩緣往事,利益衝突者即爲敵人,野心者奪天下。”
唯心聽着樑政說着這話,一股惡寒油然而生。
她等待着復仇已經等了整整四年零十個月,而如今她已然將要踏上覆仇的征程。
“封后大典待你我征戰歸來可好?”樑政將唯心放在牀榻上後順勢在她身邊躺下,眸子中染上一層霞色。
唯心在得知要征伐楚國後強烈要求奔赴前線。樑政擔心她的身子在受了這次傷後吃不消,起初始終不同意。可最終卻拗不過唯心的軟磨硬泡軟硬兼施,威逼甚至
加上色/誘!
他妥協了,但同時也要求只能在她身子好了的情況下才帶她去。
“只要是在你身邊我都無所謂。”唯心環住樑政的脖子,表示她同意他的決定。
正在兩人濃情相視屋內溫度驟升之時,門外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
“啓稟皇上,和婉公主想要求見皇后娘娘,可見?”小培子的聲音打破了屋內的氣氛。
樑政聽後神色一冷,目光落在門前。
樑湘?這時她來作甚,還來找唯心?
“你可要見?”樑政詢問唯心的意思。
“……她……來幹什麼?”
“不知。”
“見吧。”唯心想了想,覺得樑湘近段的境況確實非常不濟,身邊庇護她的人一個一個離去。
“見”樑政回覆小培子。
“是。”
隱隱聽到外面小培子說“長公主請”後,內殿的們便被人推了開。一股冷風灌入,炭火盆內的燭火閃了一閃。
“參見皇上,皇后娘娘。”幾日不見樑湘竟然也憔悴成了這幅樣子,眼窩深陷,顴骨高聳,臉色蠟黃。
“平身。”
“謝皇上……”樑湘緩緩起身,用悲愴的目光看看唯心,隨後落在樑政身上。
“何事。”
樑政每句話皆不超過兩個字,冷漠的態度讓樑湘神色開始慌張。
“皇兄,臣妹有事想單獨和皇嫂談談。”樑湘用懇求的目光看着樑政,希望他看在兄妹情誼的份兒上能同意她的要求。
樑政不語,低頭看了看安靜躺在他身邊的唯心。見唯心也是一臉審視的神色。
“你明知本宮身子不便常伴皇上左右,又作何要求單獨會面。”她靜靜盯着樑湘的臉看,吃過一次暗虧的她現在十分謹慎。
這句話明擺着說,單獨談談?你是讓剩半條命的我出去,還是讓同樣受了傷的皇帝出去!
“皇嫂,和婉確實有要事!”樑湘慌忙跪拜。
“停,有什麼事就在這裡直接說吧,本宮不想和你單獨談。”唯心別過頭去不看她不住的磕頭,作疲憊狀向樑政懷中鑽了鑽。
樑政溫爾一笑,作勢將她攬入懷中。
樑湘的動作驟停,擡起頭來額心一大片紅印子。
兩人情意綿綿的樣子着實刺痛了樑湘的雙目,她咬了咬牙,不知是否要說。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雖然兩人絲毫沒有趕走她的意思,而她萬分尷尬的跪在那裡如跪釘板。
“臣妹得知皇兄要征伐楚國……但……楚靈公遺詔在此!”樑湘豁了出去,從廣袖中取出一片捲成細長條的黃布高高揚起。
牀榻上的兩人都豁然睜開雙目,無論是方纔還在假寐的唯心還是心不在焉的樑政,此刻絕對清醒異常。
“這是楚靈公的遺詔。”樑湘看到二人的反應心懸在了嗓子眼兒上,這果然是個好東西,她有把握和唯心周旋,但究竟能否拿捏的了樑政還是個問題。
唯心看着那細長條後顯然無法接受。
室內的氣氛一度壓抑的死寂,能聽到樑湘起起伏伏的呼吸聲。
又過了許久,樑湘見兩人沒有動靜有些急了,跪着向前爬了幾步,幾下把布條抖開,
平伸到離兩人更近的地方表示自己絕對沒有說謊。
入目一塊狹長的黃綢,上好的布料,甚至連那黃色都似乎如十年前那般新。只見遺詔已經被裁剪的只剩下“傳位於三皇子楚銜”的字樣,以及蓋着楚國的皇印。
這便是嵌在玉柄扇內的遺詔?
這麼點兒東西拿出去能有什麼說服力?唯心下意識看看樑政。而樑政薄脣一抿,目光中顯然帶着震驚。
“這個絕對是原原本本的遺詔,臣妹沒有裁剪過!”樑湘見兩人神色都顯然一副難以置信之色,怕是不信了這遺詔的模樣,慌忙解釋。“遺詔還是從皇嫂的扇子裡取出來的,已經僅剩這麼多了。”
“皇上關鍵時候還是需要遺詔來讓楚國的民衆平定吧!”樑湘緊緊抓住兩人臉上的表情不錯過一絲一毫,緊接着追問道。
確實需要。
得民心者得正義。
發兵南征缺少的就是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左思右想“清君側”再合適不過。無論從希望能最少的折損兵馬耗費最少的精力,還是地方尚鄢陵是否誠意合作來說,遺詔都是必須要掌握在手上的。
可現在情況變得有些脫離軌跡。遺詔中了邪似的在樑湘手上暫不說,又爲何會是這樣一副模樣,拿出能讓百姓信服,能給尚鄢陵證明他的血統?
“遺詔是從哪裡來的。”唯心聲音迅速的冷下去,她聽到“遺詔還是從皇嫂的扇子裡取出來的”後,怒了。
看向樑湘的眼神從審視到敵視。
樑湘手一抖,泄露了她此刻心絃緊繃幾欲崩斷的事。
“是妍貴妃交給給臣妹的。”樑湘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選擇和盤托出。
“姚矜?”樑政冷聲問。
姚矜什麼時候偷了遺詔?……莫非是那一晚她無端出現在宣華宮,弄碎了扇子那一晚?
樑湘想想覺得人死如燈滅,即便說出來又如何,反正不管生前做了什麼事死後都會被原諒,難不成誰還跟一個死人糾結?“貴妃娘娘說這是楚靈公的遺詔,要臣妹妥善保管。”
“什麼時候給你的。”
“在……大婚之日……”樑湘小心的看了眼樑政,大婚之日對他而言是個不能觸碰的禁區。
“你今日來,只是爲了說這個嗎?”唯心連忙終止了“從哪裡來”這個話題,反正玉柄扇已碎,她更關心樑湘此番前來的目的。
“不,臣妹還希望皇嫂能給臣妹一個安穩。”樑湘繼續大言不慚的說着,“懇請皇嫂能不計前嫌看在臣妹赤膽忠心的份兒上,饒過臣妹之前的罪行……也在駙馬面前替臣妹多多美言幾句。”
唯心輕呵一聲,冷笑浮在嘴角。“那若本宮說不呢,赤膽忠心和原不原諒你之間有什麼關係?”
樑湘慌了。這根本不在她的預料範圍之內。按照她的揣測,唯心在看到遺詔後首先會大吃一驚,依她平素不張揚的性子接着立刻就能答應自己的要求。
“如果這就是你要找皇后談的事。朕想告訴你,朕給過你一次得安穩的機會,也不曾動你。”樑政的神色寡淡,思緒在飛快的清理那一晚姚矜是究竟如何得到遺詔。
樑湘霎時面如死灰。
“留下遺詔,或者,連人帶遺詔從這個世上消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