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心看着阿喜悽悽慘慘慼戚的模樣,腦仁劇痛,意識開始混沌。
似乎有雜亂的線條從四面八方涌入她的腦海中,漸漸在煙波飄渺的意識中匯聚成一個清晰的畫面。
“路逸?此番前來好大的陣駕!”
“依我看來,你不過是那個妖女養在身邊的一條狗而已,”有女人的聲音在耳畔清晰迴盪,聲音婉轉嫵媚,宛若黃鸝鳥兒,“哎呀,不過也難說,看你這這張臉啊,說不定……還是一條會暖牀的狗?”
……
“這般赤膽忠心倒是可惜了,因爲這裡是睿親王的地盤,不是皇宮!不過,我可以成全你做一條忠犬!”
接着一道璀光閃過眼前,一個女人窈窕的身影撥散霧氣,扭動着蛇一般的腰肢款款而來,她輕輕一揮手便有人撲通一聲跪在她身前,那人一擡頭滿臉震怒和不甘……
爲什麼會是路逸?
女人的面容飄渺,可身段像極了阿喜踩着搖曳的步子。她手中的烙鐵赤紅如岩漿,冒着“滋滋”聲響,居然是一個清晰的“奴”字。
一手抓起路逸的臉,二話不說擡手就將烙鐵印了上去,大量蒸汽“滋滋”冒出,焦糊的皮肉味似乎真的從畫面中攢涌入唯心的鼻腔,一陣翻江倒海的噁心感。
唯心一個哆嗦清醒過來,用手捂住口鼻不停地乾嘔。
路逸發覺唯心害喜害的厲害時,積蓄了力氣努力擡起頭,剛看向她卻驀然被她捧起了臉頰。
唯心魔魘般用力擦拭着他的左臉,眸中星光破碎。隱忍,不甘,疑惑,憤怒,一覽無餘從她淺茶色的眸子中浮出水面,起了風暴,“你的臉……是不是被人烙上了一個‘奴’字?是她對不對?告訴我是她吧?一定是!”
腦海中的畫面和現實重合重合再重合,她的語速越來越快,語速愈快面上的表情愈猙獰,若狂風暴雨般的暴戾躍然而起,手背額角青筋暴跳。
路逸一愣,有些難以置信的看着她。
對他而言,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了,久到連他自己都已經忘記,他並不一直都是這個高高在上的路逸公子,呼風喚雨無所不能。
至少他無法守護他想要守護的人,無法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她早已冷卻的身子。
“你……想到什麼了嗎?”路逸的語調在發顫,他害怕她回答說“是我想起來了”,更害怕她說“不是我什麼都沒有想起”。
“是她吧,我就知道是她。”唯心根本沒有聽出路逸的疑問,看了看他光滑無瑕的側臉,回過頭看向阿喜。
她的目光帶着近乎癲狂的殺戮,彷彿又回到了四年前陸家被滿門抄斬那日,她看着親人一個個頭顱落地時候那般胸腔內震怒滔天。
原本已經虛弱到幾乎枯竭的唯心,不知突然哪裡爆發出一股蠻力,從地上一躍而起身影猶若孤鴻一閃化在阿喜面前,揚手一個響亮的巴掌將她打的頭一歪,鼻血四濺。
小培子上前阻攔唯心瘋狂的舉措,也被唯心一甩手臂,疾風襲過彈在地上。
阿喜胸口的傷口還在繼續向外冒着血,她狼狽不堪的倒在地上,滿目驚恐的看着唯心披頭散髮一步步蹣跚着逼近。
“皇上……”她
悽慘的尖叫一聲,儘管面頰憋得通紅,依舊對着樑政用盡全力伸處手,希望他能救她。
唯心手上的動作絲毫沒有停滯,手心一翻碧色的綢帶如雷霆般破空而出一勾勒緊了她的脖子。
唯心站在霧靄中,玄衣絳袍在身上如鼓動的長龍,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
“不要以爲你做了什麼別人不知道,要路逸死,就要先讓我殺了這個害了路逸的人。”
空氣中飄散的焦糊味不減反增,唯心突然被身後騰起的一股掌風捲起撂在地上。
眼前一道白光閃過,唯心重重的着地後碰撞出一聲悶響。
“適可而止,陸惟馨!”樑政將她一把掀在冰冷的青石板地面上,太陽穴上青筋怒跳,“你把這裡當成什麼了!殺人滅口這種事情也做得出來?朕是不是平日裡把你寵的無法無天,才讓你如今如此目無王法綱紀!”
“朕還沒有下令取路逸的性命,所有人這麼多雙眼睛都在看着,你就先按耐不住殺指正的人滅口了。”樑政周身的獰戾之氣生生逼退了唯心開口辯駁鼓起的勇氣。“你有什麼資格驕縱!”
原本他方纔誤傷到她心中還有疼惜和愧疚,看着她破敗的身子他的心都在揪疼。
但她拼死護着路逸的舉措和脫口而出“他生,我生,他死,我死”的話真真刺痛了他的心。
原來這就是他疼到骨子裡,用盡生命去寵愛的女人。他只不過自私的想要她的心向着他而已,想要將她禁錮在他身邊,而已……
卻從她口中生生逼出來這樣一個答案!
這就是他耐着性子等了那麼久等出來的結果嗎?
造化弄人,真可笑。
囚禁在心底的暴怒和嫉恨瞬間掙破了枷鎖,咆哮而出,將他的理智席捲一空。
“路逸死你就要跟着死,殉情之前還要殺了那個要路逸死的人爲他報仇?陸惟馨!你看好了,要他死,害他死的人是朕!你要殺害死他的人,是不是接下來連朕也要殺了!”
樑政豁然從一旁的禁/衛軍腰間抽出一把劍來,寒光一掃而過劈開風浪指向了唯心的額頭。
……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連風聲都靜止。霧靄被朝陽刺破,破曉的晨曦微微打落在唯心白的近乎透明的臉上。
所有的人都被眼前驚人的鉅變震驚,唯獨一人埋在人羣中,臉上陰狠的笑容一閃即逝,再度換上了和衆人一般的不可思議。
冷劍的寒氣順着劍尖沉落在她的眉心,刺骨寒和輕微的刺痛提醒着她迫在眉睫的危險。
唯心愣愣的看着眼前拿劍指着她的人,嘴角牽起一個苦笑。指尖扣進青石板間的縫隙中,冰涼的觸感遠不及心底急墜的寒涼。
她濃密的睫羽撲簌着,鼻尖被凍的通紅。眼眶中飽含的淚水幾欲決堤。
拼命在心底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她從來不曾驕縱,她迫切的幻想他只是被怒火衝昏了頭腦。
她卑微到一無所有,他的寵愛是她能在世間苟延殘喘的唯一活路。
只是,眼前她愛極了的人,確確實實此時此刻,想要將她置於死地。
愛嗎?她曾經問過自己。那
時她溫順的窩在他的懷中,聽着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聞着他胸膛上熟悉的冷香,那麼肯定的回答,“是,一定是”。
她單純的以爲,因爲他曾經給了她三千寵。他涼薄的性子,卻爲她血染天涯,卻用滾燙的脣深深烙在她的靈魂深處。
可是突然她又不那麼確定了,甚至開始懷疑。
他從來不曾對她說過“我愛你”。
至少,他不知道她喜歡吃什麼,喜歡什麼顏色,喜歡什麼衣物,喜歡去哪個角落;喜不喜歡這裡的朝霞煙火夕陽餘暉,喜不喜歡看雨落花開緣起緣滅,喜不喜歡看着他們的孩子一點點長大,喜不喜歡站在他身邊直到生命的盡頭。
他只用了一張薄頁瞭解她的過去,可她用了和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探索他庭院春深的內心,銅雀沉鎖的過往。
她不怪他不夠愛,也不怪他此刻拿着冰冷的劍無聲的指着她質問。
他是至高無上的帝王,權掌大陸,君威八荒,芸芸衆生都要匍匐,被他遙遙俯瞰。他只不過廢了彈指的功夫,用了一個玲瓏局便就此困住了她的一生,換她卑微的追尋在他身後,再也無法回頭。
她只是個撲火的蛾子,燒掉自己不在乎,燒掉一世也沒有什麼,因爲他是她心甘情願的燈火闌珊。
“爲什麼不聽我說完呢?”唯心閉目深呼吸,突然平靜了下來。再次睜開雙目後她的視線順着劍鋒,迎着朝陽看向那個光影中的人。
“我們之間沒有什麼,他救我命多次,我虧欠的實在太多。”她指尖顫巍巍的指向人羣中的路逸。
“我想說的也就是這些,如果你要我死,陸惟馨……絕無二言。”唯心左手指尖捏住突然變得薄顫的劍刃,稍稍用力便將劍鋒下移向脖頸。
她白皙的皮膚上一道蜿蜒猙獰的傷疤,看上去有些年月,此刻劍鋒正抵在傷疤處,寒光四濺。
滿頭青絲披散的女子勾脣慘笑,原本毫無血色的臉龐被她嘴角突然流出的血流陡然裝點一股媚色,玄色的衣袍獵獵生風,赤龍在涌動。
指尖用力一分劍鋒便刺入了傷疤,唯心擦着刀鋒緩緩起身,順着站了起身。
銀色的刀鋒被瞬間洶涌的鮮血染成了刺目的紅。
持劍的人手在顫抖。
“元琮?”唯心虛弱的笑着,指尖顫抖的已經不能自已,手臂對着他緩緩大張。她踮起腳尖吃力的想要靠近,勾住他的脖頸。
每一分的靠近,都讓刀鋒多沒入她脖中一分,每一絲移動,都讓刀鋒上的血流頃刻間急流如注。
朝陽收攏在她眸子中,在淺茶色的水光中旋轉流波。她的肌膚白皙的近乎透明,彷彿指尖稍稍用力就會破碎在刺目的光芒中。
唯心用盡所有的力氣執起他的左手,緩緩放在自己的小腹。
她的動作緩慢而用力,牽動帶來的痛讓她眼前一片白光。她的腳下鋪陳開一片血跡,“滴滴答答”的血滴聲敲擊着青石板地面。
淚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和微笑一同洶涌,“這裡……有了我們的孩子……我好想把它生下來……”
聲音漸漸弱下去,最後的一句話幾乎不可耳聞,“還有……我愛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