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元看着允央,目光清冽:“你不知道,能在峭茜宮當一名執筆的,皆是進士。而且是當年博學宏辭科的佼佼者,可以說底子不錯。”
“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朕也有些時間,當面試過了,委以重任纔好放心。”
允央雖然不懂前朝之事,但也知皇上肯定不是像他所說的那樣閒着沒事。無論如何,這件事都是給了允央極大的面子。
於是允央起身翩翩下拜:“臣女替崔執筆謝過皇上,願皇上能覓得棟樑之才。”
趙元沒有急着讓她平身,只是饒有興味地看着她說:“你總是爲一些不相干的人求朕。剛纔是老宮女,這會子是崔執筆。”
“如今你的名冊已在宗簿局,你可爲自己求些什麼?”
允央聽了,頭更低了:“自己……便無所求。”
趙元擡手握住允央的胳膊,把她扶了起來。扶起來後,卻沒鬆手,而是直接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
他們倆個離得這樣近,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聲……趙元把手輕輕地攏上了允央的肩……
炕桌上的燈花爆了一下,屋子裡的一切,隨着燭火的搖曳,不真實地晃動了起來。
趙元身上醇酒般熱烈的香味越來越濃厚,肆意地佔據着允央的鼻腔。他的手輕輕揉着她的肩頭,掌心的熱度隔着薄薄的羅衣幽幽滲了進來。
他的喉結在光影中動了一下,另一隻手慢慢撫過允央滑膩的雪腮,貪戀地停在她尖尖的下巴上。輕輕一擡,她飽滿的櫻脣便不由自主微張起來……
允央只覺得越來越慌張,越來越害怕,手心裡全是黏膩的汗水。她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猛然站了起來,像一隻受驚的小鹿逃出了趙元的懷抱。
她知道剛纔的動作已然不敬,所以趕緊回身一拜。儘量平復自己起伏的呼吸,輕聲說:“皇上國事勞碌,嘉蔭閣備下了一些夜宵,還請皇上品嚐。”
趙元好像對於允央的逃離並不意外,他胳膊放在炕桌上,手指摩挲着額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過了一會,他口氣平靜地說:“朕剛纔帶過來了幾樣精緻的甜食給你,這會便讓他們端上來。”
劉福全會意,轉身出了暖閣。
趙元示意允央平身。允央起身後,低着頭不敢看他一眼,重新坐到了炕桌的對面。
很快有宮女擺上了三支鎏金雙鸞紋菱形盤,裡面放着趙元帶來的夜宵。
第一支盤底滿鋪着紅釅釅的山楂脯,好像地毯一樣。用蜜瓤過的冬瓜肉被刻成了一隻几案,三把扶椅與一個梳妝檯的樣子放在上面。
這些傢俱雖小,雕刻卻是複雜精巧,絕無偷工減料一帶而過之處。素色地方都是發着淡淡青色的冬瓜肉,深色地方則是將冬瓜肉掏空,填上碾碎的五色瓜仁。
最後在瓜仁上封一層熬成濃漿的透明果膠,使之與冬瓜肉完全齊平,真如表面光滑的傢俱一般。冬瓜肉製作的梳妝檯每個抽匣都刻成可以活動的。
擺上來時已有兩個抽匣被打開,一個裡面填滿了玫瑰花瓣製作的果酪,另一個裡面填滿了淡黃色的桃脯,確似閨閣裡常用胭脂與額黃的顏色。
淡黃色的桂花蜜盡撒在第二支盤底,蜜中零落了星星點點明黃色的桂花碎片,恰如庭院中落葉滿地一樣。
用削了皮的貢瓜雕刻成幾塊怪石堆砌在桂花蜜上面。在怪石之上,或伏、或爬、或跳躍着三隻用帶皮貢瓜製作的松鼠。
其中一隻松鼠被宮人用銀籤挑起放在了盤底的桂花蜜中,原來這些瓜刻松鼠皆是可活動而且內裡是掏空的。
移開了松鼠可見其身下的貢瓜被刻成託碗的模樣,裡面是用素糖汁浸着碧綠油油的青梅。
第三隻盤中斯斯飄着白煙,原來盤底封了整塊的冰。冰在盤中被刻成了碼頭的模樣,停靠着一葉漁舟,岸邊立着一個五角飛檐的涼亭。
這漁舟與涼亭雖由冰刻成,裡面卻已中空。亭中注入了似是加了蔓菁汁的石凍春,發出淡淡的冰藍色。
漁舟中注入的應是西域乾和葡萄酒,才使之散發出帶着琥珀金色的光彩。
漁舟一角立着一個透明的冰刻漁人,此人雙腿一前一後分開站立,神情像是眺望着遠方。漁人背上負有一漁簍,漁簍邊沿打磨光滑,已作成了酒盞的模樣。
漁人身旁分立着兩隻銀製的鸕鶿,一隻立在他腳旁,雙翅微開似要起飛,另一隻則落在漁人張開的一支臂膀上。
細看這兩隻鸕鶿由一根銀絲聯接,銀絲已全部被凍在了漁人身上,因而兩隻銀製鸕鶿已與冰制漁人溶爲一體。漁人的揹簍可作酒盞,兩隻銀製鸕鶿便是讓這冰盞方便提握的手柄。
允央看了心中暗暗讚歎,思永齋的甜食樣子果然別出心裁。
她本就愛這種花果蜜酪的吃食,再加上樣式如此新奇,一時注意力全被吸引到點心上來,卻忘了剛纔臉紅心熱的一幕。
趙元看她心情好轉了許多,臉上的表情也柔和了起來。他用銀籤挑起一塊鑲滿果仁的冬瓜肉
遞給允央。
允央也不客氣接了過來。
吃了一會,她見趙元只是用冰盞喝着石凍春,卻不動另外兩盤點心。想起他說他不愛吃甜食這件事,便知道他是專門命人做了自己愛吃的,卻不是他愛吃的送過來。
“他總是……總是這樣細心周到的。”允央想着,不知爲什麼也沒心情吃東西了。
她扭頭看了一眼趙元,對方正不緊不慢地飲着酒,眼角眉梢已含蘊了微醺的意味。他長眉一軒,目光慵懶又疏落地投在允央身上。
允央想說句話,可一時又不知說什麼,便也沉默着。雙手揉着酡顏色的吳紗帕子。
時間好像慢慢流轉了過去,他們兩個似乎回到了幾天前的小溪旁。午後的陽光正好,他們隔着一塊山石,臉上帶着若隱若現的微笑,靜靜地坐着……
劉福全在旁瞧着,眼睛裡掠過不意察覺的喜色。他退到了暖閣外,用不高卻能讓趙元與允央聽清楚的聲音說:“雨天路滑,你們可要把皇上馬車的車輪用銅鏈子絞緊了。”
“夜已深了,外面又這麼寒涼,在馬車中多放兩個暖爐……”
允央聽了這些話,心裡一緊,知道劉福全是說給她聽的。
她輕輕咬了下嘴脣,扭頭瞟了一眼趙元。
趙元也聽到了劉福全的話。他放下了酒杯,雙手搭在膝上,似是要起身離開的姿勢……但身子卻紋絲未動。
暖閣內如此安靜,只有淅淅瀝瀝雨打芭蕉的聲音從窗外傳來,似不緊不慢的鼓點,輕叩着兩個人的心門。潮溼又清涼的空氣瀰漫在他們周圍,皮膚被冷氣呵着,變得異常敏感起來。
在這樣一個落雨的深夜,身體本能的反應就是投靠向溫暖的地方……
允央知道,趙元在等着自己開口留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