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抑制地哽咽着,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臉頰因爲不知名的痛楚而倏然雪白:“爲什麼不告訴我斐揚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你做的!”
眉頭緊了緊,周彥召低頭靜默着,停了半晌,才淡淡地說:“你並沒有問過我。”
喉頭驀然地哽在那裡,譚惜呆呆地看着他,心臟像是被人捅開了一個大洞。
沒錯。
她甚至連問都沒有問過他,就給他定了罪。
難道今日的荒唐今日的苦果竟全是她一手釀成的?
明明他纔是那個始作俑者,爲什麼,此時此刻,譚惜竟覺得自己纔是那個罪孽深重的罪人!
可是,他爲什麼不說?爲什麼明知道她誤會了他,卻還是從來都不肯說!
心裡有太多太多的爲什麼,譚惜咬緊脣,好想一口氣向他問個明白。
可是忽然間,房門處卻傳來一點響聲。
“周先生,陸小姐來看您了。”這是曾彤的聲音。
譚惜的心猛然一顫。是她。
她差點忘了,他還是一個有未婚妻的人。可是,經過這次的事情之後,他們不是已經……
“讓她進來。”耳畔,周彥召已經輕聲開了口。
知道自己再留下來也是多餘,譚惜很識相地擦掉眼淚站起來,小聲說:“我先出去了。”
門開了,又被人關上,輕輕地,一如來人輕輕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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曦光裡,陸雲沙在周彥召的牀邊坐下來,靜靜地望着他:“你還好吧?”
同樣靜靜地躺在那裡,周彥召幾乎是面無表情:“還好。醫生說可能會一輩子躺下去。”
陸雲沙不由得蹙了蹙眉,柔聲說着:“別這麼說,醫生不是也說過了,如果治療得當,還是有痊癒的希望的。”
“你希望嗎?”驀然,周彥召微一挑眉。
臉色微微一僵,陸雲沙迅速垂下了纖美的睫:“我……我當然希望了,你是我的未婚夫。”
“曾經的。”周彥召淡淡地接口。
自從他出了事,蕭寧就以他身體不適爲由,向他的父親單方面提出了退婚的要求。
臉頰驀然間燒了起來,陸雲沙咬脣說:“對不起,是我婆婆她——”
“她做的很正確。”
平靜地替她解釋着,周彥召的臉上絲毫沒有難堪之意:“一個癱瘓在牀的男人即便是有繼承權,也對她構不成任何威脅了。最明智的選擇,就是爲你另擇一位伴侶,一位權勢更高,財力更雄厚、又更容易控制的男人。”
然而,這樣的話卻像利錐一般刺進陸雲沙的心中。
“你也不用諷刺我。生活在權力的漩渦裡,身不由己的人從來都不只是我。現在你解脫了,而我卻還是萬劫不復。”
臉紅得像火燒着一般,她驀然站起來,不卑不亢地看住他:“雖然婆婆提出了退婚的建議,但是選擇權在於我。我已經向你父親說過了,婚禮我不會取消,只是延期。等你的身體好一些了,再做打算。”
這次周彥召沒有再說話。
他眉心一皺,眼神淡漠地看着她。
這樣的眼神,反倒讓陸雲沙鼓起了勇氣,她接着說了下去:“很抱歉作爲你的未婚妻,我沒有在你身邊照顧你,因爲你已經選擇了別人。但是我想,
對於我們的婚姻,也應該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這樣才公平。這就是我今天來要對你說的全部。”
說完,也不等他接口,她轉身步履匆匆地走到門邊。
門拉開的時候,她才發現,譚惜就站在那裡。
緊緊地抿着脣,譚惜看着她,臉色白如霜雪。
“我已經向你父親說過了,婚禮我不會取消,只是延期。”
“對於我們的婚姻,也應該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這樣才公平。”
所以,她,還是他的未婚妻。
……
最後一次大手術之後,周彥召在醫院調養了半個月,便申請回家靜養。
寧靜的清晨。
高遠的天空上萬裡無雲,日光卻依舊稀薄。
透進敞開的玻璃窗,涼涼的光線穿過香雪蘭的花瓣,星星點點地灑落在屋裡面。
譚惜安靜地站在落地窗前。
旭日的光華將她整個人籠罩住,逆光的背影裡,她看上去是極靜的,如同是一副聖潔的油畫,整個人都似乎閃閃發光。
“你看起來氣色好了很多,都是譚小姐照顧的好。”房間的另一角,陸雲沙就坐在周彥召的病牀前,她聲音很輕,輕若浮雲。
遠遠望一眼譚惜,周彥召依舊面容蒼白:“她確實辛苦了。”
陸雲沙也回頭,若有所思地看了譚惜一眼:“是啊,我聽醫生說,再堅持復健半個月,你就能坐輪椅了。”
身後飄來那些輕輕的說話聲,聽着聽着,譚惜漸漸有些出神。
陸雲沙的言下之意,就是再過半個月他們便能如期履行婚禮了。
那麼……
久久聽不到周彥召的迴應,腳步聲卻從身後緩緩地傳來,譚惜從晃神中轉醒過來。
轉過身,陸雲沙不知何時已走到她的身後,笑得靜柔溫婉:“譚小姐,這段時間你照顧阿召辛苦了,只是唐唐奶奶託我帶你的禮物。”
淡淡看了一眼她手裡的名品包裝袋,譚惜倏然擡睫:“你們是不是有話要說?”
“我去院子裡坐一會兒,你們聊。”
並沒有接手她的禮物,也不等她答覆,譚惜轉身就走出了房間。
走進院子裡的那一刻,她的神情還有些恍惚,漸漸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後竟然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大街上。
佇立在熙熙攘攘的街頭,看着那些爲生活而不停忙碌奔波的人們,譚惜忽然覺得心中一片空虛。
有多久了。
兩個月,還是三個月?
這段時間裡,周彥召的衣食住行都是由她照料的,她每天都跟他朝夕相處,卻反而越來越不懂得他這個人了。
每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看來彷彿很平靜,但她卻看得出他那雙迥亮的眼睛已漸漸黯淡,冷漠的氣質卻變得越來越溫和。
他究竟在受着怎麼樣的折磨?
他的傷到底是在惡化還是在癒合?他的人呢,這次的災禍難道讓他的性格都跟着轉變了?
譚惜想不明白。
有時候,她也在埋怨自己,爲什麼現在想到周彥召的時候越來越多,想到林斐揚的時候反而少了?
她只有替自己解釋:“這只不過是因爲我對他有內疚,我害了他,他受的傷,這一生
我恐怕永遠也無法補償。”
可是斐揚也爲她受了傷啊。她難道就不該補償?
擡頭,望着漸漸高懸的秋日,譚惜恍然轉醒過來,是啊,她還有斐揚。
如同自我麻醉一般地,她一遍遍地對自己說:我的心是斐揚的,我的命也是斐揚的,即便我們不再見面,這一點依舊無法改變。
可是說着說着,煩躁的情緒非但沒有消除,反而讓她愈加心亂如麻。
她突然很想見到斐揚。
必須見到,立刻見到。
連飯都來不及吃,譚惜馬不停蹄地就趕到了斐揚的醫院。
經過上次的事情後,林沛民已經不再阻止她看望斐揚,更何況每一次她來的時候,都會給林沛民帶一些錢來。
所以這一次,他除了給她幾個白眼外,沒再刁難她什麼。
終於見到了斐揚。
並不寬敞的房間裡,黎秋正坐在角落裡,她似乎睡着了,伏在桌子上一動不動。
雪白的牀單上,林斐揚就躺在那裡,他的神情安靜平和,蒼白的脣微微抿着,曾經俊朗的臉頰也變得瘦削,呼吸則微弱得如同隨時會停止一般。
心裡驀然一疼,譚惜握住他的手,想感知他的溫暖。
可是,冰冰涼涼。
觸手可及的只是一片冰涼。
心疼得無以復加,她攤開他的手,仔仔細細地看着,這才發現那張曾經寬厚的手掌如今已骨骼突出、青筋縱橫,如此單薄的模樣,倒像是一隻少年的手。
這樣的他,這樣的手,竟讓譚惜微一錯愕。
她忽然想到了周彥召。
剛出事的那段時間,周彥召的手也如同他一般,瘦得皮包骨頭,白皙如紙。
驀地,譚惜鬆開了斐揚的手,猛然站起來。
她明明是來看斐揚的,爲什麼腦子裡想到的卻還是周彥召?
如同見鬼一般,譚惜神情慌亂地跑出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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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茫茫然地走在大街上,她忽然覺得折磨。
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樣的折磨,比情感上的折磨更讓人痛苦?
肉體上的折磨,是別人在折磨你,情感上的折磨,卻是自己在折磨自己。
有時候,你甚至會把自己當作是自己最痛恨的仇人,因爲你恨自己爲什麼要做出這種事,爲什麼要去愛一個根本就不該去愛的人。
可是愛情,本來就是猝不及防、毫無道理的一件事。
非但當局的人不太明白,就連局外的人也道不清楚。
譚惜恍恍惚惚地,竟走到曾經的三元巷裡。
宏偉而巨大的地基旁,搬運車正轟然作響着,炎炎烈日下,工人們摩肩擦踵、揮汗如雨。
在這裡,曾經幽深骯髒的巷子已經被悉數拆除,曾經低矮發黴的破房子也都被夷爲平地。
那一刻,譚惜忽然發現——曾經,也只是曾經了。
那麼,她和斐揚的那些曾經呢?
他們的歡笑、他們的淚水、他們的擁抱、他們的親吻……那些戰慄、甜蜜、卻又滿載着憂傷的青春記憶,難道也已經被永遠埋葬了嗎?
心煩意亂。
譚惜咬咬牙,轉身就想逃開這個地方,回眸的一瞬,她的雙腳卻似被釘在了那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