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野曠,大地蒼茫。
上千匹戰馬奔騰,捲起遮天塵土,恰如歡龍,過了山海關,進入了遼東地界。
瞬間,張恪覺得整顆心都放鬆下來,京城再好,也不是自己的根本之地。放眼看去,九月份的遼東大地已經進入了收獲季節,莊稼枯黃,勤勞的農人收穫一年的成果。用力吸一口氣,彷彿聞到糧食的香氣。
“讓弟兄們歇歇,吃點乾糧再走!”
張恪跳下了戰馬,在路邊隨便找了一處坐下,士兵們或是牽着戰馬去啃乾草,或是拿出粗糲的餅子,大口大口吞嚥”。乾硬的糧食劃得嗓子生疼,只能多喝點水順下去。
吳伯巖伸長了脖子,勉強嚥下去一塊,忍不住說道:“這玩意真不是人吃的。”
“你不吃給我!”嶽子軒毫不客氣地奪下了剩下的一半,塞到了嘴裡,含混不清地說道:“過了兩天好日子,就忘本了?當初咱們在韃子的手下,每年這時候餓得撿野果,啃草根呢!”
“老嶽,我什麼時候忘本了!”吳伯巖不服氣地爭辯道:“我是想着咱們大清堡呢,春天的時候,我的五十畝地全都種了水稻,估摸着這時候也收穫了。糧囤堆滿了粳米,磚瓦房也蓋起了,再娶一個媳婦,每頓飯有人伺候着,小日子多美啊!”
吳伯巖仰望着深藍的天空,嘴角不知不覺流出了口水。
坐在青石上的張恪也不由得心緒飛揚,眼前都是豐收的場景,想到東北大米誘人的芳香,手裡的餅子簡直該扔了……
“起來!”
張恪拍拍屁股,笑罵道:“孩兒們,都給老子快點,抓到了人,咱們就能回家了!”
回家!
年輕的士兵頓時渾身一震。紛紛飛身上馬,向前猛跑。
……
離開京城第七天,張恪終於出現在了廣寧中屯衛,也就是錦州城外!
“開門!”
守城的士兵戰戰兢兢地看着,只見城外來的人馬不多,只有三四百的樣子,可是戰馬足足有上千匹,而且每個人都盔明甲亮,兵器齊全,光是一身裝備就奢侈的令人垂涎!
能有如此強大人馬。主將也絕對不是好惹的。
“城下的弟兄,你們是哪位大人的部下,薛大人在兩天前下令,沒有他的准許,誰也不準進來……”
“放屁,哪冒出來的薛大人?我家大人乃是錦義參將,連頂頭上司都敢擋,我看你們是活膩歪了!”
馬彪指着城頭大罵:“趕快開城,不然小心你們的狗頭!”
守城的把總一聽。嚇得差點尿了!
張恪的兇名他們可是一清二楚,剛剛上任的時候,在義州處置了十幾位世襲武官,義州衛上下來了個大換血。當時錦州的武官就戰戰兢兢。生怕張恪的屠刀落到他們頭上。就來聽說張恪被調動了京城,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誰知,活閻王又回來了!
“是,張大人啊!”
把總急忙嬉皮笑臉。趕快對手下人說道:“快,快去開城門!”
士兵臉上還有些爲難,說道:“不能開啊。薛大人會責罰的。”
把總頓時瞪圓了眼珠子,罵道:“混小子,薛大人充其量打板子,張大人可是要砍腦袋的,連輕重都分不出來?”
城上的士兵這才連滾帶爬,城門大開,吊橋落下。
張恪領着頭衝進了城門,把總在一旁偷看着。
真年輕啊!
看樣子最多二十歲,自己都四十多了,真是人比人得死!
“張大人,小的谷青,非是小的敢阻攔大人,都是因爲新來參議薛大人吩咐下來,有倭寇襲擾,各城池都嚴加防守。”
倭寇!
邪門的事情年年有,唯有今年事最多!
倭寇從來都在東南鬧,什麼時候跑到遼東了?憑着倭寇的那點裝備,能扛得住遼東的鐵騎嗎!
正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張恪立刻提高了警覺。
“嗯,你下去吧,好好當差,別範糊塗。”
張恪留下了一句話,領着人馬直接向衙門而去。
跑出沒有二百步,迎面就來了一夥人,爲首的是個文官,四十來歲的樣子,穿着大紅的官袍,在一羣人的簇擁之下趕來。見到了張恪,這位文官立刻勒住了戰馬,皺起了眉頭。
“哪來的武夫?沒有本官的許可,怎麼敢進城的?”
張恪一聽,氣得笑了起來。
“本官乃是錦義參將張恪,錦州乃是我的轄地,到自己家,還要誰准許嗎?”
好猖狂的武夫,竟敢和自己頂嘴!
薛敦仁氣得吹鬍子瞪眼,厲聲說道:“我大明的規矩,逢戰時,以文馭武,如今有倭寇襲擾錦州。你身爲武將,不服命令,私自開城門,若是有倭寇趁虛而入,你擔得起罪責嗎?”
“倭寇?”張恪頓時仰天大笑:“在哪呢,有本事把他們叫出來,老子連建奴韃子都照殺不誤,還會怕區區倭寇!我倒要請教一二,你在哪裡見到了倭寇,他們有多少人,盤踞何處,搶掠幾個村子,殺了多少百姓……”
“這個!”
薛敦仁哪裡說得清楚,他本是山東布政使參議,半個月之前才調到遼東,負責軍糧運輸安全。
剛到錦州,就聽說沿海出現倭寇,頻頻襲擾村鎮。薛敦仁立刻就下令各地退入城中,閉門死守。
“老夫受命保護糧道,自然以糧食安危爲重,不像某些人胡來!”
“不敢胡來,我看你是沒有膽子,連倭寇影子都沒看到,就敢隨便關閉城門,我看你的官是當到頭了!”
張恪是真被氣到了,他幾乎敢確定這個“倭寇”絕對有鬼,救碩託的人是走海路的,倭寇的消息出來,膽小如鼠的薛敦仁立刻收回了兵力,關門閉戶。正好給人家從容安排的時間。緊趕慢趕。跑得幾乎吐血,若是碩託跑了,張恪還有什麼臉面見人!
“來人!”張恪怒喝一聲:“把他給我抓起來,帶到堂上,本官要親自問話。”
抓我?
薛敦仁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武夫什麼時候敢這麼囂張了,竟然要抓堂堂的四品文官,吃了雄心豹子膽!
“豎子,你敢抓本官,朝廷不會放過你的!”薛敦仁看了看左右。驚慌失措地喊道:“快,保護本官,拿下這幫作亂的武夫!”
薛敦仁大聲喊道,周圍有些士兵下意識的伸手,就要亮兵刃。
“傻小子,別找死!張恪是什麼人,你們能打得過他手下的人嗎?”
聽到了谷把總的質問,再看了看那些正笑眯眯盯着他們的兇悍對手,這些士兵全都變得乖覺了。
“走!”
張恪旁無若人。押着薛敦仁,直衝到衙門大堂。
撲通!
薛敦仁被扔在地上,他擦了一下嘴角的血,何時受過如此屈辱!
他咬咬牙。從地上艱難爬起,“張恪,有本事你殺了本官,不然本官和你不死不休!”
張恪根本不在乎。只是微微冷笑。
“跪下!”
“憑什麼?”
“跪下!”
“就是不跪!”
張恪仰天大笑,說道:“還有點骨氣,可惜啊。面對子虛烏有的倭寇,你的膽子哪去了?”
“上諭!”
張恪爆喝一聲,薛敦仁嚇得手足顫抖,眼睛瞪得老大。
“你,你說什麼?”
“上諭,跪下!”張恪瞬間好像天神附體,他離開的京城的時候,朱常洛親自下旨,任命張恪作爲追捕碩託的欽差,爲了方便行事,朱常洛並沒有收回天津之戰給張恪的寶劍。
當時是太子劍,現在就是尚方寶劍!三品以下官員有先斬後奏的大權。
薛敦仁只覺得腦袋後發麻,渾身顫抖,撲通跪在了地上。
“恭請聖安!”語氣顫抖。
“聖躬安!”張恪面無表情地說道:“現有朝廷要犯潛逃出京,預向北行,着錦衣衛指揮同知,錦義參將張恪爲欽命大臣,全力追捕要犯,凡沿途文武官員,一律聽從調令,有違令者,斬!”
最後一個字出口,薛敦仁幾乎癱在了地上,腦門上熱汗不斷,彷彿剛從桑拿間出來。
“無知的蠢材,什麼倭寇?分明是有人想要趁機把要犯帶走,你倒好,挖個坑就跳,一把年紀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嗎?”
被張恪罵的好像孫子一樣,薛敦仁只能低着頭,一個字也不敢反駁。
“別裝死狗,究竟是誰給你出的主意?”
“是,是金萬貫!”薛敦仁再也不敢隱瞞,金萬貫協助朝廷運糧,他報告說有倭寇出沒,薛敦仁纔信以爲真,急忙下令加強戒備。
明白了!
張恪心說和自己猜的一點不錯,果然是金萬貫在搞鬼。上次他和自己談什麼走私的生意,看起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連自己都算計進去了,好厲害的金萬貫!好厲害的晉商!
張恪一腳踢得薛敦仁滾出去好幾米。
“快帶着本官去找金萬貫!”
“是,是!”
薛敦仁慌忙從地上爬起來,顧不上疼痛,帶領着張恪一直跑到了城西,來到了一處宅子面前。
正要往裡面走,突然撲棱棱飛出一隻孤零零的鴿子,展翅高飛。
啪!
一聲槍響過後,空中的鴿子頓時消失了。
開槍的正是韓廣,他急忙跑到了牆角,撿起胸口打飛的鴿子屍體,送到了張恪的面前。
“大人,腿上有紙條。”
張恪強壓着怒火,把紙條解下來,纔看了一眼,頓時眼睛就紅了,轉身衝進府邸。
“金萬貫,你這是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