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書房有些涼了,讓下人送個火盆過來吧!”
“不必!”洪敷敎笑道:“堂堂十幾萬大軍的統帥,還怕冷不成?”
“弟子當然不怕,倒是凍着老師,就是弟子不孝了!”
“呵呵,冷點好,冷點腦筋清醒!”洪敷敎臉色一變,驟然嚴肅起來,他盯着張恪,咬着牙說道:“永貞,其實你不該來京城的。”
何止是洪敷敎,張恪身邊多少人都這麼說。憑着義州兵的實力和張恪的威望,守着遼東,誰也沒本事把他調進京城,完全可以做一個土皇帝,逍遙自在,何必來京城冒險!
可是張恪也有苦難言,他太清楚那位崇禎皇帝的德行,一旦他即位,雙方勢必嚴重衝突。偏偏張恪還沒有做好接管帝國的準備。
遼東移民沒有完成,東南的市舶司剛剛開闢,資本的力量剛剛萌發,遠遠不是千百年傳統的力量。更重要的是大明的江山還能維持,老百姓對皇帝尚存一絲希望。
無論怎麼看,都沒到取而代之的地步。
不管有多少危險,張恪都要來京城,參與皇權的交替,爭取寶貴的時間。
這些話別說面對老師,就算對着家人,張恪也沒法說得出口,他只能深深埋在心裡。洪敷敎看着張恪有些爲難,只當他心中矛盾。
“永貞,爲師不是想讓你造反,可也不想你落入危險之中。好在聖上沒有急着動手。看樣子暫時沒有危險,咱們正好仔細推演一下朝局,看看下一步該怎麼辦。”
張恪始終堅信辦法總比問題多。因此笑道:“弟子正要討教老師的高見!”
洪敷敎在京城多年,把文武百官看了個透。而且有張恪這麼個弟子,他安枕無憂,絲毫不用擔心前程,老先生把功夫都用在了琢磨人心上面。
第一個要研究透的就是天啓,洪敷敎給天啓四個字評語:大智若愚!
天啓和他的父親光宗朱常洛在即位之前,處境都非常艱難。能夠拿到皇位,全都靠着清流的鼎力支持。
等到當了皇帝。這對父子都大力提拔過東林黨的清流。可是漸漸地天啓發現清流不清,相反,還是濁流,是一羣利慾薰心。一門心思爭權奪利的小人!
而且他們的黨同伐異,甚至威脅到了江山社稷。
爲此天啓毫不猶豫放出了兩個人,在中樞,利用魏忠賢的廠衛特務,壓制東林。在遼東則是重用張恪,提升武人地位。
目前看來,這兩個人都用對了,魏忠賢清除東林黨之後,任用大批幹吏。雖然不夠清廉,但是至少能去做事,保證朝廷機器正常運轉。
至於張恪。更是掃平了遼東,平定心腹大患,讓邊疆恢復安寧。
如果天啓身體健康,或許這會成爲一段君臣佳話。壞就壞在當一切變好,天啓的身體卻完蛋了。
年輕的皇帝不得不爲了後事考慮。
洪敷敎笑道:“以老夫來看,聖上對你和魏忠賢都有着不信任。因爲你們兩個都太強,超出了新君控制的極限。因此爲了大明江山,最好就是將你們一起除去,可是聖上卻沒有這個能力了!”
“老師高見,既然不能除去,索性就繼續留着,讓兩個人相互制約,保證大明江山千秋萬代。”
洪敷敎點點頭,可是又搖搖頭。
“陛下想的很不錯,只是他畢竟還只有二十二歲,年輕人最容易犯的就是一廂情願的錯誤,他這個設想有兩個致命缺陷。”
張恪一聽,來了興趣,凝神聽着。
“第一,他錯估了魏忠賢,魏忠賢的強大,是建立在皇帝的絕對信任上,至於本身的能力,魏忠賢只算是中人之姿:第二嘛,他錯看了新君,不出意外,天子無後,繼承皇位的應該是信王朱由檢,信王這個人我見過,雖然名聲不差,可是他身邊聚攏了大量的清流,耳濡目染之下,他既討厭宦官,也討厭武夫。若是他掌權,斷然不會允許你和魏忠賢相互制約,他只會急不可耐地動手。”
張恪哈哈一笑:“老師所見高明,要弟子說,還有一個漏洞,就是他低估了我手上的力量!”
這可不是張恪吹牛皮,他對義州兵的控制自不必說,光是他和東南大戶之間,甚至包括晉商之間,都有着綿密的關係。
再加上手握船隊,銀行,掌控海外貿易的暴利,有一大票人死心塌地支持着張恪,這些人手眼通天,力量驚人。扯旗造反未必能行,但是弄死個小皇帝還是不成問題的。
張恪想到這裡,悚然而驚。
“老師,弟子有一點疑惑,按理說聖上二十出頭,身體應該很不錯,爲何會每況愈下,莫不是有人……”
吸!
洪敷敎臉色霎時間大變,的確天啓病的奇怪。
“永貞,你是說有人暗害皇上?”
“深宮之中,什麼事情都有可能。像先帝服了紅丸,立刻喪命,鬧得天翻地覆。可是如果用慢性毒藥,一點點戕害陛下身體,可就隱蔽多了。”
對於張恪的推論,洪敷敎眯縫着眼睛,仔細想了許久。
“永貞,此事或許有,也或許沒有。不過爲師以爲,倒是可以拿來做文章。”洪敷敎說道:“我會安排人手調查,一旦查出蛛絲馬跡,暗害皇帝那可是天大的罪責,誰也逃不掉!”
有了罪證,就師出有名。張恪眼下最需要的就是這個,他握着大軍,不怕來硬的,就怕沒有藉口,因此笑道:“老師,弟子還要養病,就要辛苦您了!”
洪敷敎頓時笑罵道:“你小子身體比牛還壯。少和爲師裝蒜。”
“弟子當然不敢和您老裝蒜,只是弟子要和那些人裝蒜。”張恪笑道。
洪敷敎捻鬚大笑,十分開懷。說道:“永貞,查有無暗害陛下之人,只是防守而已。你領兵多年,肯定知道光靠防守,是打不贏戰爭的。”
“恩師的意思是?”
“還要進攻。”
“從哪裡下手?”
“就從京營!”洪敷敎笑道:“改朝換代,沒有兵權可不行,京營雖然廢物。但是好歹有十多萬人,捏住了京營。手上的籌碼就多了。”
……
張恪和洪敷敎談了大半夜,把一切要注意的都談過了。張恪對京中的局勢也瞭然於心,送走了老師之後,張恪並沒有急着動作。而是老老實實泡病號。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離着年關也越來越近。這個冬天還算是熱鬧,先是光復遼東,接着午門獻俘,又冊封張恪爲安東王,熱鬧一個接着一個。
朝廷爲了慶祝勝利,下令大赦天下,減免賦稅徭役,老百姓能喘口氣。大家都說這是安東王帶來的福氣。不出意外,光復遼黨的戲碼又成了戲臺子的豬腳,大有唱着過年的架勢。
除了張恪之外。還有幾項重要的任命,崔呈秀以閣老的身份,出任遼東經略,王化貞被任命爲遼東巡撫兼任左布政使,李之藻出任右布政使,楊廷筠出任按察使。張海川因爲擒獲多爾袞有功。破格授予遼國公的爵位,署理遼東大都督。
這套班子用的還是張恪的舊人。可是明顯按照內地省份,設置了三司,只等水到渠成,就進一步分化張恪的權力。對此安東王沒有一絲的反應,完全逆來順受,老實養病,讓所有人百思不得其解。
很快大傢伙就不關心張恪了,原因很簡單,到了年關,朝廷發不出俸祿了!
都說當官發財,可是京裡大大小小的官吏也不都是肥的流油。比如都察院的御史,六科廊的給事中,還有翰林院,國子監,詹事府等等清水衙門,一年到頭,得不到多少孝敬,百官就指着一點俸祿過日子。
前幾年,欠俸是常事,最近兩年,魏忠賢秉政,老魏還算不錯,最少也會發八成的俸祿。
九千歲說的明白,官員俸祿本來就不夠,若是拖欠,等於是逼着他們去貪污,與其讓他們禍害老百姓,倒不如把俸祿發齊了。
老魏還算明白人!
臘月二十三,又是百官發俸祿的時候,大家早早等在了儲濟倉前面。頂着凜冽的寒風,終於開始發放俸祿了。
大家樂呵呵接過東西,仔細一看,全都傻眼了。
上至六部九卿,下至末品小吏,全都一視同仁,三升陳米,兩鬥花椒,一千貫寶鈔……
轟!
頓時所有人都炸鍋了,沒有銀子,沒有絲綢布匹,難道讓大傢伙喝西北風嗎!
百官鼓譟,戶部的官員一個頭兩個大,只能出來解釋。因爲光復遼東,要犒賞有功將士,銀子和布匹都撥到了遼東,只能委屈在京的官員忍耐一下,明年一切都會好的……
這番說辭下來,不少官員都冷靜下來,一想到那位剛剛晉封的安東王,都不免心虛。
就在此時,有個給事中站了出來,冷笑道:“扯你孃的臊!安東王給陛下上了摺子,犒賞三軍,獎掖有功,安頓退伍老兵,這些銀子都從戰爭債券裡面出。至於朝廷的賞賜,只有一百萬兩白銀和五萬匹絲綢細布。何來把東西都給了遼東之說,我看是有人給貪污了!”
一塊石頭落到了廁所,激起了公憤!
這些京官們把給的東西全都扔在了地上,分頭跑回衙門,仔細查看公文。
果然按照所說,根本沒有給遼東。大家仔細一查,總算是找到了毛病,朝廷的確撥付了大量的犒賞三軍的銀子,只是沒有落到遼東,而是到了京營和九邊其餘諸鎮!
看到這裡,文官都炸廟了!
好啊,給遼東我們沒說的,竟然給了京營,他們幹了什麼?
“年兄,年弟,別客氣了,大家彈劾朱純臣,讓他知道我們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