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就像春花秋雨,到了時節自然會來。假如沒有來,就會很不習慣。
左丘對於陸山民,也是如此。
從民生西路到直港大道,到江州,到天京,到與四大家族的接觸,每走到一個關口,總是鋪好了路。
對此,陸山民早已習慣,習慣『性』的等着下一個指路標。
但是現在,他必須克服這個習慣。因爲左丘這一次沒有給他留下指路標。
海東青說得對,他現在的當務之急,除了要從上一戰中汲取武道營養,更重要的是靜下心來找到那個方向,習慣這種不習慣,而不是像一隻無頭蒼蠅一樣扎進天京。
成長,常常會不期而遇。
哪怕認爲自己已經足夠成熟,實際上,只有在遇到困難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還有很多不足。
這就跟武道一樣,在沒有與更強大的對手交戰之前,很容易盲目的認爲自己已經足夠的高,只有遇到實實在在的打擊,在能認清自己,纔能有所突破。
或許,這也是左丘所指的另外一個方向,讓他從習慣的依賴中解放出來,突破原有的自己。
兩人緩慢的走在林蔭小道上,嫩綠『色』的樹葉掛滿枝頭,花草在兩旁爭相生長,一片生機勃勃。
海東青靜靜感知着陸山民身上的氣息,若有若無,若聚若散。
內家境界越高,掌控氣息的能力越強,從涓涓細流到大江大河,體內的氣息越澎湃,越難以壓制,也越容易讓人感知到,但高到的一定的境界,隨着掌控能力的增強,能夠讓江河之水不起波瀾,也越來越難讓人感知到。如果達到化氣境,氣機收斂之下,甚至可以滴水不漏,哪怕同爲化氣境的高手也難以通過氣機流動來判斷對方的境界。
這說明陸山民的境界,越來越接近易髓境後期巔峰,作爲另闢蹊徑的內外兼修者,一旦突破這個坎,再難碰到敵手。
海東青餘光淡淡的看着陸山民,這個口口聲聲說自己天賦不夠的人,其實遠沒有他所說的那麼不堪。
“想好接下來該怎麼辦沒有”?
“你不是說小看了納蘭子建的野心嗎,我也這麼覺得。他顯然比我們知道得多,那我們就先從他開始想”。
“有幾分道理”。
“左丘說過,天下萬般事,都是人的事,人的事就是人心的事”。
“我還以爲你擺脫了他的思想禁錮”。海東青戲謔的說道。
陸山民笑了笑,“擺脫並不等於是完全摒棄,他的這句話我覺得說得很有道理。想知道納蘭子建到底怎麼想,到底想幹什麼,就得先了解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那你覺得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首先,他是個讀書人”。
“讀書人?”海東青不屑的一笑,“這就是這段時間冥思苦想得到的答案”?
“你高中都沒念完,沒讀過多少書,你不懂”。
見海東青呼吸變得急促,鼻孔有節奏的縮張,陸山民笑道,“就事論事,你要是爲這事生氣的話,接下來的分析就沒法進行了”。
海東青輕哼一聲,“高中畢業也總比你小學畢業好”。
陸山民淡淡一笑,接着說道:“其實我所說的讀書人與學歷沒有必然的關係,當初剛到東海的時候,我以爲上過大學的人就是真正的讀書人,但是現在我早已不這麼想了”。
“聽一個小學畢業生聊讀書人三個字,還真是有趣”。
陸山民沒有理會海東青的冷嘲熱諷,淡淡道:“以前的我,認爲讀書人三個字代表了一切好的品質,比如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但漸漸的我發現不對,書讀得多隻能證明知識積累得多,至於品質,跟讀書多少沒多大關係,而是跟人心有關係,而人心兩個字,恰恰是世界上最難以捉『摸』的東西,人心是沒有黑白的,就像你我是好人,但我們都做過壞事,甚至都殺過人,還殺過不少的人”。
“我從來沒說過我是好人”。
“雖然是不是讀書人與是不是好人沒有必然的聯繫,但我相信任何羣體都有共『性』,納蘭子建從小被納蘭家傾力培養,學富五車才高八斗,又天生聰慧,還生長在豪門之家,這樣的人怎麼能不自信呢,當然,他確實有自信的資本,在我還在爲吃飯睡覺『操』心的時候,他就已經有足夠的資本和時間談笑風生的指點江山”。
“讀書人少有不清高的,別看他一天到晚嘻嘻哈哈,我能從他的眼神中看到孤獨,我相信他比一般的讀書人更加孤獨”。
“我去過金融高專的圖書館,去過天京財經圖書館,還有東海圖書館、江州圖書館、天京圖書館,那些個琳琅滿目的書不可謂不多,但我發現有一點很奇怪,那麼多的書,都是教人向善,教人向好,所有的人物傳記都在描繪偉人們的優秀品質,卻難以找到一本寫這個世界不好的”。
“這個世界真的有那麼好,這個世界的人真的有那麼好嗎?我承認這個世界有很多美好的人和事物,但同時也存在同樣多,甚至在某些人眼裡看來更多的
不好事物,這世間的蠅營狗苟從古至今都是那麼多”。
“當然,這些事物對於我來說很正常,因爲我本就是從最底層一步步走來,看慣了,看透了,也習慣了,好與不好對於我來說已經不那麼重要,我只堅持自己就足夠了”。
“但納蘭子建不一樣,他從小讀的書太多,書上所有的東西都是好的,當他偶然間發現這個世界並不是書上描繪的那麼好,這個世界也難以找到,或者他壓根兒就沒找到聖人們所說的那些謙謙君子。納蘭家那些所謂的讀書人只是把讀書當成牟利的工具,可想而知,當聰慧早熟的納蘭子建發現家人個個都是僞君子的時候是多麼的失望”。
“我記得在東海的時候,納蘭子建跟我聊過“君子”這個話題,我記得他眼中的失望”。
海東青靜靜的聽着陸山民說話,沒有在出言嘲諷,她突然覺得陸山民也挺有學問。
“左丘說,只要是真正的讀書人,心裡一定有着某種理想,或者叫期望。如果得不到,就會從內心裡牴觸這個世界,看不起所有的人,所以納蘭子建表面上嘻嘻哈哈,實際上他的眼裡看不起任何人,包括納蘭振山,包括他的父母,甚至是他的爺爺納蘭文若”。
“天使與魔鬼就在一線之間,他這隻魔鬼被徹底放了出來”。
海東青雖然無法理解陸山民所說的讀書人,也無法理解他對納蘭子建這番分析的內在邏輯,但她隱隱覺得陸山民的應該是對的。
“魔鬼的膽子往往很大,所以納蘭子建喜歡冒險,我們不妨大膽推測一下,他的目的是影子沒錯,但是和你不一樣,你是想消滅影子,而他是想掌控影子那張網”。
陸山民點了點頭,“我也這麼認爲,地有多大產,他就有多大膽,怎麼誇大的猜測他都不爲過”。
“影子的真正厲害之處不在於他們那些高手,而在於那張不知道牽扯到多少人的網絡,能夠把各種資源編織進網絡,不是幾個武夫能做到的”。
“對,其實左丘讓我接觸四大家族的時候我就有過猜測,影子會不會是四大家族中的一家,也只有他們纔有這樣的財力和底蘊,他們是商人,也只有他們有這樣的動機”。
“那你覺得是哪一家”?
陸山民搖了搖頭,“除了韓家,其餘三家都有可能”。
“愛屋及烏,因爲韓瑤”。海東青挑了挑嘴角。
陸山民笑了笑,“我爺爺的字還掛在韓孝周書房”。
“如果影子的背後是四大家族中的一家,那麼那個戮影呢,比影子藏得還深”。
陸山民微微皺了皺眉頭,“馮曉蘭是警察世家出身,雖然她家族算不上戮影的支撐,但至少也得到她家族的默許,應該可以肯定多少和官方有些聯繫”。
“誰和官方沒聯繫,四大家族裡的人哪一家沒有高官,哪怕就是我們,在東海也能對官場形成一定的影響力”。
陸山民點了點頭,“我知道,這個組織蜻蜓點水的出現那麼幾次,並沒有做多大的事,像是故意在暴『露』給某些人看,更多的只是對某些人形成干擾或者心理層面的壓迫”。
“別忘了江州的夏知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往往是這種不顯山不『露』水的存在,最後一出現就是雷霆一擊”。
陸山民理解海東青的意思,到了他們這個層面,相互之間的爭鬥不是鄰里之間的小打小鬧,哪怕對方本來對自己沒有惡意,但只要處在了這潭混水裡,誰都別想全身而退,誰也說不清最後會因爲什麼原因成爲生死大敵。
海東青接着說道:“東來接觸的那家基金公司已經明確不是納蘭家的人,資本從國外轉了幾道彎進入。他們最開始選擇你作爲魚餌,除了你是陸晨龍的兒子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因爲你乾淨,身邊的人也相對來說乾淨,但是這盤棋下到現在,已經是犬牙交錯”。
陸山民笑了笑,想到東海的那羣人,心裡頗爲欣慰。“到現在爲止,我相信也是最乾淨的”。
“別得意太早,我能在東海發現你,別人也能在你是個酒吧小保安的時候發現你”。
陸山民皺了皺眉,“即便有,大部分也值得信任”。
“下一步,還是要以葉梓萱爲突破口,處處讓納蘭子建佔先機,這一次再輸,恐怕連命也輸沒”。
陸山民微微仰起頭,看着溫暖的太陽,就像看見葉梓萱那張可愛的臉龐,“我不會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海東青餘光看着陸山民臉上的笑容,沒來由心裡泛起層層漣漪。“我說的不是她的生死,是影子的事情”。
陸山民轉頭看了海東青一眼,淡淡道:“我已經讓周同調動所有力量,另外,易翔鳳近期也會從中東回來,還有祁漢不久也會到”。
海東青愣了一下,連她都沒注意到,短短几年時間,陸山民的勢力已經發展到這一步了。
“他們兩個還是放在最後的好,別忘了警察早已盯上了你”。
陸山民皺了皺眉,腦海裡浮現出季鐵軍那張圓圓的臉,“這個警察跟我見過的所有警察都不一樣,是一隻讓人看
不懂的老狐狸”。
“那個山貓,你打算留在天京”?
“他雖然長得醜了點,也有點自卑,但是個難得的聰明人,這些年的磨礪之下,也算是成長了起來,左丘現在不在,留他在天京坐鎮,也算是有個保障”。
海東青眉頭微皺,“大局最好還是你來把握”。
陸山民笑了笑,“我知道你對他看不順眼,放心吧,還有張忠輝在他身邊”。
“有些話我不想多說,這個世界太相信人的人,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陸山民沒有和海東青爭執這個問題,“走吧,我們也該去天京了,左丘留下這麼爛攤子,我現在必須得親力親爲了”。
“你就沒想過他去哪裡了”?
陸山民點了點頭,踏步朝林蔭盡頭走去,“想不通的事情就不去想,何必徒增煩惱”。
海東青並沒有同陸山民一起去天京財經大學,這次到天京來,她並沒有打算完全按照陸山民的思路走,東海赫赫有名的大姐大,做事從來都有自己的風格。
陸山民也沒有問,直接坐車回到了出租屋。
賀章見陸山民回來,激動得放下書本就飛撲向陸山民。
“小師弟,你可回來了”。
見賀章一臉憔悴,泫然欲泣的樣子,陸山民頗爲感動。
“三師兄,這段時間讓你擔心了”。
賀章當然擔心,自從那場金融戰打響,他就猜到陸山民一定出了什麼事,這大半個月人見不到,電話也打不通,差一點就忍不住報警找人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賀章使勁兒的搖晃着陸山民的胳膊。
“陶老闆這段時間還好”?陸山民試探的問道。
賀章嘆了口氣,“你不知道,當華悅資本偷襲星輝集團的時候,那些個被陶老闆忽悠投資華悅的人就意識到上了當,簡直有辱斯文啊”。
陸山民咧了咧嘴,心裡咯噔一下,“很嚴重”?“沒被打吧”?
“要是被打一頓還真不算嚴重,你也知道,陶老闆最注重名聲,一輩子積攢的清名都付諸東流了,那些人花重金請了不少業界的專家學者,還請了一羣沒有底線寫手,在各大媒體上詆譭老闆。直到那場金融戰結束,那羣人意識到沒有虧才停止,雖然也有幾個登門道歉,也有些人在媒體上替老闆洗白,但潑出去的髒水哪裡有那麼容易洗乾淨。現在網絡上提到老闆,都說老闆是商人的走狗,是經濟學家界的恥辱,是、、、、哎,算了,不說了,太難聽了”。
陸山民心裡拔涼拔涼的,他非常瞭解陶然之這樣的學者,不在乎錢,甚至不在乎命,一輩子就在乎“名聲”兩個字,雖然打心眼裡覺得這種人有些清高迂腐,但是能夠體諒他現在這種心情。
“陶老闆喜歡喝茶,要不我去買兩盒好茶去負荊請罪”。
賀章搖了搖頭,“我勸你現在什麼都不要做,等過段時間他氣消了再說吧”。
陸山民心有餘悸,他現在還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陶然之。
“最近有沒有人來找我”?
“找你的人都踏破門檻了,瑤瑤每天都來,纔剛走一會兒,還有呂清風、魏無羨、田衡,還有個六十多歲的男人,另外還有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女孩兒昨天也來過一次”。
正說着話,門上傳來三聲不急不緩的敲門聲。
“找你的”,賀章指了指門口。
陸山民打開門,眉頭微皺,“你來幹什麼”?
納蘭振邦淡淡笑了笑,看上去頗爲儒雅,“能陪我走走嗎”?
陸山民回頭對賀章說了聲出去一會兒,和納蘭振山一起下了樓。
走在校園裡,納蘭振邦一直沒有說話,陸山民也沒有說話。
陸山民對眼前這個納蘭家的老大沒有多大恨意,但恨屋及烏,也沒多大好感。
“你上次說當年是你救了我”。
“對,是我給風浪送的信,當年我和你父母有舊交,你母親、、”。
“我對這些事沒興趣”,陸山民曾經聽過寫風言風語,讓他很反感。
納蘭振邦笑了笑,“你很優秀,你父母在九泉之下一定很爲你自豪”。
“這場金融戰是不是納蘭子建早就設計好的”?
納蘭振邦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陸山民會想到這一層。
“也不算早就設計好的,他其實也在賭,也是到最後時刻才『逼』得振山就範”。說着頓了頓,“雖然東海虧了一大筆,但是你在天京也差不多賺回來了,如果你能團結好羅家和趙家,繼續掌控華悅資本,那你多的都賺回來了”。
陸山民冷笑一聲,“有些賬不該這麼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