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爺子的話一席話,如陣陣炸雷,將陸山民原有的認知體系衝得支離破碎。
如果朱老爺子的話是正確的,那麼這個世界上很多原以爲真切明白的真相都是假象。
甚至連很多聖人的話都是假話。
長久以來形成的固有認知,讓陸山民很難接受朱老爺子的話,內心久久無法平靜。
朱老爺子緩緩的問道:“是不是很受打擊”?
陸山民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朱老爺子笑了笑,“你這是從一個極端走向了另外一個極端,非此即彼的想法可不好,你讀過馬克思哲學嗎”?
陸山民看着擡頭看着朱老爺子,不知道朱老爺子爲什麼這麼問。
“看過一些”。
“那你知道辯證法嗎?知道矛盾統一論嗎”?
陸山民點了點頭,“知道”。
朱老爺子呵呵一笑,“那你爲什麼擺着一副無比沮喪的臉,彷彿要世界末日了一般”。
陸山民確實很沮喪,他知道任何一個時代一個社會都不可能完美無瑕,任何陽光普照的世界都存在陽光照不到的陰影,但是他一直都堅信公平、正義、禮義廉恥,自古聖賢的話語纔是主流,而朱老爺子卻說這個市場、這個世界的本質是弱肉強食,確實讓他沮喪到了極點。
“我還是不太相信”。
朱老爺子緩緩的問道:“是不相信,還是不願意去相信”?
陸山民沉默了片刻,坦誠的說道:“是不願意去相信”。
朱老爺子微微笑道:“你雖然學習了馬克思哲學,但看來還不能靈活的運用啊”。
陸山民怔怔的看着朱老爺子,“請朱爺爺指點”。
朱老爺子淡淡道:“在你的認知中,認爲追逐利益是不對的,認爲看淡名利的人才是高尚的人,是不是這個樣子”?
陸山民低頭沉思,以前他從沒想過這個問題,現在想來,好像在自己的潛意識中,確實有這樣的傾向。
“朱爺爺慧眼如炬”。
朱老爺子緩緩道:“那我再問你,這個世界如果人人都淡泊名利,從政的不想當官,當兵的不想當將軍,商人不想掙錢,學生不在乎學習成績,你覺得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
陸山民張了張嘴,“我沒想過這個問題”。
朱老爺子淡淡道:“那我來告訴你,如果人人不追逐名利,人人都淡泊名利的話,這個世界將是一潭死水,將沒有任何創新,將混亂不堪,甚至整個人類都會漸漸滅絕,你承認這個觀點嗎”。
陸山民仔細的想了半天,他發現朱老爺子的話無懈可擊,除非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有很高的覺悟,個個都自願犧牲奉獻,否則人類世界真有可能會因此而消失,但是,這個世界的運轉能靠個人的自覺嗎,顯然是不可能的。
“我承認”。
朱老爺子喝了口茶,接着說道:“既然你承認這一點,那爲什麼認爲追逐名利就一定不對,爲什麼還認爲淡泊名利就一定是對的呢”?
陸山民感慨道:“朱爺爺的辯證法讓我茅塞頓開”。
朱老爺子搖了搖頭,“我說的辯證法是另有所指,你要真的學會了,就不會沮喪了”。
陸山民期待的看着朱老爺子,“朱爺爺,您就別賣關子了”。
朱老爺子微微笑道:“首先你得明白一點,利益這個詞不是一個貶義詞,追求利益這個行爲也有好有壞,關鍵是要看參照物和立場”。
“利益可以分很多層級,最小的層級是個人利益,然後在之上有集體利益,民族利益,國家利益。在同一層級上的利益爭奪是不存在誰高尚誰卑劣的,比如說米國爲了米國的國家利益四處掠奪,在我們看來它很卑劣,但在米國人看來,這恰恰是維護了米國的國家利益,是米國人所希望看到的事情;反之亦然,我們華夏爲了華夏國的利益,也同樣會損害到別國的利益,畢竟地球就這麼大,蛋糕就這麼大,你吃多了,別人自然就吃得少,但是我們華夏人會覺得我們華夏國吃了別人的利益而認爲華夏卑劣嗎?”
朱老爺子淡淡道:“同樣的道理,再比如你們村和鄰村爭奪灌溉水源,那水源本來是別村的,但是你們不搶過來就會顆粒無收,全村都會餓死,你覺得你們村長會爲了所謂的公平正義放棄水源爭奪嗎?你們村的村民會允許你們村長講公平正義嗎”?
朱老爺子說道:“以此類推,資本與資資本、企業與企業、個人與個人之間的利益爭奪,只要是在同一個層級爭奪,其實都無所謂對於錯,也無所謂公平和正義”。
“但是”!朱老爺子突然加重了語氣,“如果因低層級的利益而去損害高層及的利益,那就是覺不允許的。你不能因爲鄰村給你送了一頭羊就把水源讓給別人,因爲你損害了整村的利益,這樣的行爲是可恥的。同樣的道理,一個人絕不能因爲個人的利益去損害國家民族的利益,這樣的行爲是該殺頭的”。
經過朱老爺子這一番梳理,陸山民一團亂麻的腦袋清晰了很多。
“朱爺爺,我想我明白了您所說的辯證法了”。
“真明白了”?
陸山民點了點頭,說道:“影子的資本擴張和兼併是市場上的正常資本行爲,至少在屬性上是正常的,在上面看來,未必如我看到的般可恨。上面是否對影子出手,更多的是取決於影子對利益的追逐是否跨越了資本的層級,是否損害到了國家和人民的利益”。
朱老爺子滿意的點了點頭,“孺子可教”。
陸山民發自內心的敬佩朱老爺子的智慧,如果他一開始就直截了當告訴自己,自己肯定無法理解,但他通過一番深入淺出的道理讓自己悟到,效果就完全不一樣。
“朱爺爺的智慧更加令人敬佩”。
接着,陸山民又說道:“但是,在我看來,他們已經損害到了國家和人民的利益。我懷疑影子身上有境外資本的支持,或者說他們把資本轉移到了境外”。
朱老爺子搖了搖頭:“懷疑可不夠,證據呢”?
陸山民眉頭緊皺,“我們正在找”。
朱老爺子淡淡道:“山民,看問題一定要辯證的看,帶着矛盾的看,你只看到了他們的害處,沒有看到他們帶來的好處”。
“好處”?陸山民不解的看着朱老爺子。
朱老爺子點了點頭,“還記得我剛纔說的嗎,追逐利益是推動人類進步的原始動力,放在資本市場來說,資本市場的較量,本來就是一場優勝劣汰,優質資產淘汰劣質資產的過程,如果國家過度干預這種市場行爲,就會打亂市場經濟的正常進化過程,就會讓階層固化,讓原有的既得利益者繼續做大,大到永遠不倒”。
朱老爺子頓了頓,問道:“你知道最大的市場風險是什麼嗎”?“就是大到永遠不倒”。
“如果一方勢力大到永遠不倒,後果就會很嚴重。一方面它可以利用壟斷任意定價,甚至可以利用壟斷脅迫國家政策。另一方面,爲了保持地位,它會無情的打擊創新,會殘酷的絞殺那些可能打破它地位的新興產業,會嚴重的降低經濟的發展活力”。
“就拿天京的四大家族來說,他們在全國打造了不少壟斷行業,已經隱隱有了大到不倒的苗頭,這對國民經濟的發展是不利的。他們作爲市場經濟的一份子,應當也必須接受市場的挑戰”。
朱老爺子繼續說道:“四大家族作爲原有的既得利者,在很多方面已經缺乏了創新的活力,影子的出現,在某正程度上並不是一件壞事,甚至還帶來了一些正向激勵。不管四大家族能否抗得住,對於整個社會來說都不見得是一件壞事。如果扛住了,他們經過這番洗禮,必然會發生一番大的變化,活力就會被激發出來。如果他們扛不住,就說明他們確實不符合這個時代的發展”。
朱老爺子看着陸山民,淡淡道:“山民,資本市場與人體一樣,都是需要新陳代謝的。死了的人才沒有新陳代謝,也只有死了的經濟纔不會有新陳代謝,所以,你還覺得影子的存在一無是處嗎”?
“另外、”朱老爺子繼續說道:“你說影子的人大多出身底層,他們把影子的事業當做打破不公平社會的信仰,當做跨越階層的夢想”。
陸山民點了點頭,“有這種信仰本身不是壞事,但是他們偏激到不擇手段就誤入了歧途,變成了一個可怕的存在”。
朱老爺子嗯了一聲,“偏激確實是偏激,但是你想過沒有,這又何嘗不是底層人宣泄不滿的發泄口呢”。
朱老爺子嘆了口氣,“我們華夏這幾十年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但同時,在經濟高速發展的過程中,也並不是沒有出現一點問題,比如貧富差距問題,分配問題,人民羣衆日益增高的需求與供給不匹配、以及西方文化的入侵等等,前段時間我看到一個新聞,說是有個明星一天掙了兩百多萬,還有的欠稅都欠了七八個億,這是有問題的,是會造成心裡不平衡的”。
朱老爺子再次看向陸山民,臉上已經多了一些無奈。
“我非常清楚影子該打擊,但是第一,輕易干涉市場行爲所造成的後果無法估量,不僅僅是影響市場經濟自然進化的進程,如果沒有足夠有力的證據話,境外勢力盯着呢,到時候又不知到該怎麼編排你,我們華夏雖然強大了,但還沒強大到完全不理會別人看法的地步。”
“第二,如你所說影子是一個龐大的資本體系的話,那動起來必定是一場震各界的大事件,如果證據不足以有說服力,會嚇到其它資本的,到時候如果引發一場資本外逃、人才外逃的話,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第三,不管他們是否真的代表底層階級,但至少他們是這麼認爲和宣傳的,到時候他們會怎麼想,他們會認爲國家幫着既得利益者說話,幫着大資本肅清他們。他們本就有怨言,倒時候可能會變成仇恨。我們華夏纔是代表所有人民的,是最關心底層人民疾苦的,如果不拿出足夠說服力的證據,不想好一個完整的善後對策,會引發一場不可估量的社會問題的”。
陸山民理解朱老爺子的話,但是無法接受。
“難道就這樣眼睜睜看着他們爲所欲爲”!
朱老爺子平靜的看着陸山民,“不是還有你嗎”?
“我”?陸山民怔怔的看着朱老爺子。
朱老爺子點了點頭,“我剛纔說的這三點是想說明上面的難處,想告訴你事情沒你想的那麼簡單,但並不是說允許他們殺人放火,在華夏,所有的華夏人都是一個整體,沒有誰可以脫離國家的法律爲所欲爲,他們也不行。”
陸山民問道:“您的意思是上面有難處不好出手,但是我可以”?
朱老爺子嗯了一聲,說道:“我剛纔說了,除非有確鑿且極具說服力的證據,否則,官方出手的後果太嚴重、太冒險,而你代表的是個人,後果就不會那麼嚴重”。
朱老爺子神色嚴肅的看着陸山民,“你敢不敢”?
陸山民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直截了當的問道:“您能給予我多少幫助”?
“很少很少,但是有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你不會輕易被送進監獄,即便進去了,我也會想辦法把你撈出來”。
“我要做到什麼程度”?
“找到確鑿且極具說服力的證據”。
“要是找不到呢”?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