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子建笑嘻嘻的看着氣急敗壞的兩人,“我說兩位叔叔,這幾天麻將白打了嗎,怎麼還那麼沉不住氣呢”。
田嶽和呂震池當然生氣,在他們之前看來,納蘭子建無非是想得到好處,正如他所說的那樣,他納蘭家還沒有那個肚子吞下任何一家。但是如果與影子聯合在一起,那情況就完全不一樣。這是他們的底線,觸碰到這條底線,是家族延綿傳承的信仰。
納蘭子建嘆了口氣,“真不明白你們這些人腦袋瓜子裡面想的事什麼,整天爲家族啊,子孫後代啊,操碎了心。我爺爺如此,我大伯如此,二伯如此,你們也是如此。人生短短几十個春秋,應該讓自己活得更有趣更有意義纔對啊。百年歸天,人死卵朝天,家族在不在?子孫活得好不好”。
“你懂個屁”!呂震池怒目相瞪,“可憐天下父母心,沒有你父母生你養你,沒有你爺爺對你的悉心栽培,你能在這裡大放厥詞嗎”。“家族是一種傳承,這不僅僅是基因的傳承,更是精神的傳承,你睜眼看看,各個領域,凡是出人頭地的人,哪一個背後不是有着家族的傳承和積累”。
田嶽冷冷道:“你是裝着明白裝糊塗,當今世界,頂尖的傑出人物有幾個是寒門出生,別說政商兩界,哪怕就是科技、文學、藝術這些凸顯個人天賦的領域的傑出人物,往上倒推兩三代,沒一個是普通人。就連人人都認爲是農民出身的當世神農,祖上也不是尋常之人。而這背後,除了有家風傳承之外,更有隱藏在背後的家族財力支撐。沒有家族財力支撐,哪怕就是驚才絕豔之輩,能出人頭地的也是鳳毛麟角。就拿陸山民來說,哪怕歷經三代,一樣是難以登上大雅之堂”。
納蘭子建癟了癟嘴,不以爲然的說道:“說來說去還是子孫後代牛逼,關他們祖輩什麼事,人死如燈滅,人都不在了,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子孫後代牛不牛逼,關他們屁事”。
一直沒有說話的吳民生臉上也浮現出了一抹怒氣,哪怕是接觸了納蘭子建很久,今天聽到他的話,也一樣震驚和憤怒。納蘭子建的這番話嚴重突破豪門家族的價值底線,以前不管納蘭子建多麼乖張無理他都可以接受,但這種動搖豪門根基的話,比殺人誅心還要狠毒。
一直以來,他都以爲只要有着共同的家族理念和信仰,不管納蘭子建的目的是什麼,至少都還算是他們之中的一份子,即便有矛盾也是內部矛盾。但是現在說出這種話,完全顛覆了他的認知,也完全動搖了心中最後一絲幻想。
田嶽緊緊的握着拳頭,以前他不止一次感嘆自己的兒子不如納蘭子建,現在看來,若是田衡向納蘭子建這樣,他會毫不猶豫一巴掌拍死他。
“你知道影子要的是什麼嗎?他們就是想打垮我們這樣的家族,把我們積累數代的底蘊分享給別人”。“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你在自掘墳墓”!
呂震池也是氣得雙頰微紅,“我不管你是否真把自己當成了純粹的讀書人,但我想告訴你,這個民族,這個國家,乃至這個世界,都是我們這樣的家族在推動着前進。遠的不說,近在眼前,你好好看看,政商兩界,包括那些科學家、文學家,哪一個背後沒有大家族的影子。沒有我們,這個世界只會充斥着愚昧和無知”。
納蘭子建笑看着兩人憤怒的表情,伸出小手指掏了掏耳朵:“兩位叔叔的口吻跟我爺爺在世的時候簡直是一模一樣啊”。
“因爲這是底線,是大家雖嗯嗯然不明說,但心裡面都清楚的底線。納蘭子建,你讀書讀傻了,讀得走火入魔了”。
“哎”!納蘭子建長嘆一聲,“瞧把你們激動成什麼樣子,我只是說他們給我開了條件,我並沒有說我答應了啊”。
三人一下子楞在當場,面面相覷,這就像父母因孩子做錯了事,一頓大發雷霆,在怒火攀上頂峰的時候,孩子來一句那件事不是他做的。這種時候,做家長的是既鬆了一口氣,又下不來臺。
現場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很是詭異。
“噗嗤”!站在納蘭子建身後的龍力見到幾人臉上精彩的表情,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納蘭子建回頭看了一眼龍力,“我說龍力啊,這麼嚴肅的場景,你覺得笑出來合適嗎”?
龍力緊緊的捂住嘴巴,使勁兒的搖頭。
納蘭子建轉過頭看了看三人,淡淡道:“我沒答應他們不代表我就認可你們的理論,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你們說得沒錯,當今世界的傑出人物往上推幾代大多都不是一般人,但是再繼續往前推幾代,就未必不是普通人。當然,這話從我口中說出來是有些奇怪。但看事情不能總是站在自己的立場,有時候也可以站在更高更遠的地方去看看。還有,你們剛纔說的有一句話我不認同,這個世界並不是大家族的人在推動着前進的,相反,大家族子弟佔據了更多的資源,自然成才。但是,他們多佔的資源是從別人身上掠奪過來的,如果把這些資源放在別人身上,他們也一樣能成爲各個領域的傑出人物”。
呂震池放鬆的臉上再次變得冰冷,“說了半天,你還是站在他們那邊”。
“非也”。納蘭子建搖了搖頭。“他們又進入了另外一個極端,所謂殺富富不去,救貧貧不離,不過是嫉妒心和自卑心在作祟,他們的本質依然是掠奪,只不過掠奪的對象變了而已”。
田嶽怔怔的看着納蘭子建,是越看越看不明白,俗話說人都有兩面性,但他發現納蘭子建何止兩面,簡直是千面,一會兒生前不管死後事,連子孫後代都不考慮,一會兒又在爲底層人說話,顯得那麼寬宏博大,倒是像個道學先生。他有些迷茫,這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年紀輕輕不滿三十歲,爲什麼會有如此多副面孔。這不禁讓他懷疑納蘭子建是否有多重人格分裂症。
見納蘭子建說了很久的話,龍力識趣的遞過茶杯。“三公子,喝口茶在嘮”。
納蘭子建接過茶杯喝了一口,嗯了一聲,“不錯,總算是有長進”。
龍力呵呵傻笑,滿心喜悅,在他的記憶中,三公子還是第一次表揚他。
“這都是三公子教導有方”。
納蘭子建嘆了口氣,“我說龍力啊,你怎麼就不知道長後手呢,你就讓我一直把茶杯端着嗎”。
龍力趕緊接過茶杯,於是,在他的記憶中,三公子的第一次表揚又泡湯了。
納蘭子建接着說道:“其實最應該說出這些話的是我那表妹夫,因爲他的階層恰好在我們與底層人之間,他被我們這樣的豪門瞧不起,卻同時也是底層人看得見摸得着的富貴人物。我這表妹夫啊,傻事傻了點,但總體來說,也是個相當有趣的人”。
“你還是沒有回答,你是哪一邊的”?
納蘭子建嘿嘿一笑,“難道你們還沒看出來嗎,我哪一邊都不是。我只是覺得這個世界一切都在規則之下運行,實在是太無趣了。我呢,偏偏是個喜歡打破規則的人,這件事如此有趣,我當然要入場玩一玩兒”。
“玩兒”?田嶽和呂震池再次被震驚得目瞪口呆,他們處心積慮,拿生命在守護的東西,在他的眼裡竟然是玩兒。
納蘭子建含笑看着兩人,“你們是不是在想我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是個瘋子”!呂震池和田嶽異口同聲。
納蘭子建嘿嘿一笑,打了個響指。
“很對,相當精準”!
田嶽和呂震池早已領教過納蘭子建的無賴,此刻均有一種無力感。
“你把我們軟禁起來的目的就是供你取樂嗎”?
納蘭子建起身,揮了揮手,朝着門口方向走去。
“當然不是,至少我已經知道你們與我那表妹夫成了盟友”。
走出別墅,外邊銀裝素裹。
納蘭子建站在院子裡的大樹下,揚天喃喃道:“表妹夫,不容易啊,就你這個倔脾氣,那幾個老傢伙到底是怎麼把你說服的”。
說着又搖了搖頭,自言自語的說道:“小蚯蚓啊,你更加不容易啊,連這一步也能算到。看來,你比我更瞭解他啊”。
龍力拿着大衣從別墅裡邊跑了出來披在納蘭子建身上。
“三公子,這個季節可沒有蚯蚓”。
“哎、、”納蘭子建又是長嘆一聲,“百家姓那麼多姓,你爲什麼就偏偏姓龍了呢”。
龍力撓了撓了腦袋,傻笑着說道:“因爲我爸姓龍”。
納蘭子建無奈的搖了搖頭,“那你應該隨你媽姓纔對”。
“額,我媽也姓龍”。
納蘭子建眉頭緊皺,轉頭看着龍力,“龍力啊,你什麼時候才能聽明白我說的話呢”。
龍力一臉的委屈,腦袋高速的運轉,心想,你的話很明白啊,我也聽明白了啊,怎麼就不明白了呢。
納蘭子建扯了扯身上的大衣,朝着停車坪走去。
等龍力反應過來的時候,納蘭子建已經坐在了駕駛室。
龍力一路小跑過去,“三公子,您做錯位置了,那是我的位置”。
納蘭子建看也沒看他一眼,一腳油門踩到底,汽車呲溜溜的向前躥了出去,濺了龍力一臉的雪。
龍力茫然的望着離去的汽車,一臉的茫然,喃喃自語,“我哪裡又說錯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