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蘅遙望雲都,只見城門轟然打開,馳騁出一隊人馬,沒等嶽蘅看清來人,李重元指着前方驚喜道:“你們快看,是郡主,郡主親自帶人來迎嶽小姐了!”
“柴...郡主...”嶽蘅心頭微微一顫。
言語間,人馬已經到了跟前,爲首的柴婧一身青色錦裙,披着白貂素襖,俏麗的眉眼目不轉睛的盯着嶽蘅,含着笑意又似帶着星星點點的淚光。
“嶽小姐!”柴婧顫聲喚道,“真的是你,嶽小姐!?”
雖只在遼州見過柴婧數面,嶽蘅對這位巾幗不讓鬚眉的柴婧卻很有好感,如今再見更是如同親人一般,才一張口就差點哽咽,只得衝着她微微頷首說不出話來。
柴昭瞧見嶽蘅心中的百轉千回,有力的按住她的肩膀,對柴婧點頭道:“風雪這樣大,有勞郡主出城迎我們了。”
柴婧嗔怒道:“誰來迎你們了,本郡主迎的啊,只是眼前這位嶽小姐,你們個個都是沾了她的光。”
“對對對!沾了少夫人的光!”雲修高聲道。
“都喊上少夫人了?”柴婧拉了拉嶽蘅的衣袖,裝作吃驚道。
“雲修的話郡主也信?”嶽蘅扭頭瞪了眼雲修,“聽他胡說!”
柴婧星眸瞅着柴昭滴溜溜轉了轉,指尖衝他晃了晃道:“好你個柴少主,有些本事啊。”
柴昭也不應她,揮着繮繩道:“走了,早些進城,見了叔父還有事要議。”
“這事...”柴婧哧哧笑道,“是你自己個兒的事,還是...”
柴昭回頭看了眼垂下頭的嶽蘅,收回眼神道:“自然都是要議的。這陣子我不在,叔父身體可有好些?”
柴婧輕輕嘆了聲,搖頭道:“不見大好,日日咳的難以入眠,人也清減了許多。知道你帶嶽小姐回來,叔父本來也想親自出城迎接,可這幾日忽降大雪,我苦勸許久他才願意在府裡等你們...”
柴昭目露凝重,低聲道:“再去尋些名醫吧,叔父的身子不能有恙。”
“雲都...”嶽蘅望着城樓上紅漆的大字默唸道。
人馬踏進城門,嶽蘅頓時愣在那裡——雲都城的青石路上竟鋪滿鮮紅的錦布,層疊的樟木箱子沿街擺着,滿城高掛紅燈籠,喜慶籠罩,大羣的百姓攢動的探着頭張望着這個柴家未來的少夫人。
“這...”雲修先是一愣,隨即大笑道:“郡主好心思,這就是那十里紅妝麼?郡主大婚之時,也不及這樣的陣仗吧!”
柴婧微微笑道:“換做兩年前,就算是在蒼山,嶽小姐嫁進柴家也是這樣的排場,眼下我大哥可是皇上親封的正一品上將,我大周鎮國之臣,嶽小姐今日踏進雲都,怎麼也得勝過在蒼山十倍。若非日子緊促了些,還遠不止如此。”
這般說着,見嶽蘅傻眼的模樣,柴婧湊近她柔聲道:“記不記得我與你說過的,與我大哥在一起,你今生都不會後悔。你一直都在他心尖上,別看他鎮定的樣子,心裡準樂成花了。”
柴婧低低的笑了聲,見眼前的嶽蘅比起初見時消瘦了不少,眉眼也不復當年御前獻技時的奪目光澤,一抹哀愁像是沉澱許久揮之不去,心中也是一陣唏噓,寬慰道:“那些舊事,提了都是傷痛,嶽小姐到了雲都,大哥自然是你最親的人,我柴婧...嶽小姐不嫌棄的話,做你姐姐可好?”
“柴郡主...”嶽蘅才一開口已經哽咽,紅着眼道,“這門親事,嶽蘅本以爲早已經不作數了。”
“傻!”柴婧裝作惱道,“婚約可以不作數,真心卻豈是一紙婚約可以束縛的!今時今日,嶽小姐還不明白麼?”
嶽蘅遲疑的側身去看,身披黑色貂裘的柴昭澄定的注視着長街盡頭,像是沒有覺察到嶽蘅看着自己的目光,輕踢馬肚道:“走了,叔父還等着大家回去。”
“瞧他那個樣子。”柴婧輕哼了聲,“嶽小姐,我們走。”
王府外,早已經有許多奴婢管事候着,聽見馬蹄聲都踮起腳尖,指着柴婧身旁的陌生女子露出驚喜好奇之色。
離王府還有半街遠,柴昭忽然翻下馬背,抽出嶽蘅手裡的繮繩攥在了自己手上。
吳佑咋舌道:“少主親自牽馬?可還有這麼多人看着呢。”
吳佐示意弟弟小聲些,壓低聲音道:“少主是要所有人知道,嶽小姐雖然是孤身一人到了雲都的王府,可在他心裡還是一等一的貴重,讓旁人都要與他一樣珍視嶽小姐。”
嶽蘅才下馬背,已被柴昭穩穩的扶住手心,不等她平復氣息,柴昭已經拉着她大步走進王府,直往正廳而去。
大廳裡,柴逸已經坐了有一會兒,一手握着書卷細細看着,一手去摸茶盞,正欲喝下,聞見院子裡的動靜,按下書卷擡起頭,看着柴昭與嶽蘅愈來愈近的身影,滄桑的臉上泛起笑意來。
“侄兒見過叔父。”柴昭單膝跪地道,見嶽蘅有些不知所措,輕輕喚了聲,“阿蘅,快見過叔父。”
嶽蘅吸了口氣,跟着單膝着地,咬脣道:“嶽蘅...見過柴王爺。”
面前的柴逸比起三年前遼州所見,似乎蒼老了許多,髮髻裡滿是銀絲,黝黑的臉上佈滿刀刻般的深紋,可見這幾年爲抵禦樑國維繫朝堂殫精竭力,付出頗多。
柴逸撫着斑駁的鬍鬚笑道:“喚本王一聲叔父也好,王爺也罷,早晚都是一家人,嶽小姐不必客氣,起來說話。”
柴昭直起身子,嶽蘅也跟着站起身,雖是到了陌生地方,但眼眸裡卻不見惶恐,無卑無亢很是自若。
柴逸細細打量着嶽蘅,心中也是暗暗讚歎這位侯門貴女骨子裡無拘的傲骨。
“光陰荏苒如梭。”柴逸輕嘆了聲道,“上次見面,嶽小姐還帶着幾分少女稚氣,而今再見,已經是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本王卻已經老了許多...”
“叔父哪裡老了。”柴昭攙扶住他的臂膀坐下,替他茶盞裡斟滿茶水,“阿蘅不改稚氣模樣,叔父也依舊是昔日的硬朗身板,都還是老樣子。”
柴逸笑着看了看嶽蘅,和氣道:“你一口一個阿蘅,總算蒼天有眼,讓你還能把她帶回來。”頓了頓,柴逸露出揪心之色,“本王在遼州與阿蘅的父兄也算是相識一場,更是有緣結下姻親。滄州被圍,阿昭求我發兵助你岳家...可惜那時本王要顧慮的實在太多,阿昭苦求無用便自己帶人去救你一家。嶽小姐,你可以怪本王,但阿昭赤子之心,蒼天可鑑。”
嶽蘅難掩眉間憶起傷痛的哀色,苦澀道:“阿蘅怎麼會怪柴王爺,您若真是出兵助我岳家,就算保住滄州,我滿門也難逃勾結之罪。您看似無情之舉,實則是爲了大局,阿蘅從無半點怨恨。要怪,就怪紀冥狠毒,殺我父兄,逼死我孃親與小弟...我雖是苟且活着,國仇家恨,我嶽蘅從未忘記過。”
這樣說着,嶽蘅烏亮的眸子似有淚光閃動,但容顏仍然堅韌。柴昭拾起衣袖按住她泛紅的眼角,低頭看着她道:“我替阿蘅復仇,可好?”
嶽蘅眉眼輕擡,對視着這個灰眸的男子,倔強道:“我不需要旁人替我做什麼,我的仇人,一定會死在我手上!”
柴昭回頭衝柴逸搖了搖頭道:“叔父,我就說阿蘅不改那份年少稚氣吧。”
柴逸舒展開額頭笑道:“這纔是真正的侯門之後,將門虎女,蟄伏數載仍不失當年鋒芒,阿昭,能娶嶽小姐爲妻,是你的福氣纔對。”
“阿昭自當珍視這份來之不易的福氣。”柴昭回眸去看,只見嶽蘅忽閃着大眼做望天狀,忽覺一陣舒心的快慰。
別苑裡。
柴婧與李重元數月未見,打量着丈夫俊逸的面龐泛起笑來,撣着貂裘上的雪花,攥住了他的手,“殷家堡如何?答不答應爲我們所用?”
李重元撫摸着柴婧柔軟的酥手,將她拉到牀榻邊坐下,捧着她娟秀的俏臉癡癡看了好一會兒,喃喃道:“旁的女子與丈夫久別重逢,都是噓寒問暖恨不得一頭扎進他懷裡纔好,我家的郡主夫人卻與她們不同,頭一句問的都是國事大事,讓夫君心寒吶。”
柴婧撲哧笑出聲,抽出手道:“你好好在我跟前,還需要多問什麼?別鬧了,快些與我說,知道我急着這事有些日子了。”
李重元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少主親自出馬,還有辦不成的事?殷坤父子滿口答應,傾其力量與柴家結盟,綏城有萬餘兵馬,糧草更是充裕,有他們相助,少主大有可爲。”
“當真!”雖是在意料之中,柴婧還是抑制不住的露出驚喜之色,握緊手心道,“實在是太好了,紀冥被逼退樑國,正是我大周反攻之際,回頭就讓父王啓奏皇上,準了我們柴家軍攻樑。照這樣看來,他日一統天下也並非不可能,該是指日可待纔是!”
見妻子歡喜的模樣,李重元躊躇着欲言又止,柴婧看出丈夫似乎有話要說,挽住他的臂膀柔聲道:“好了好了,我不再說這些個事,說說你,如何?”
李重元眉宇微蹙,頓了頓還是開口道:“婧兒,有件事,我想從你口中聽到...”
“哦?”柴婧端直了身子,“你說。”
“這一路少主也與我提了些,雖是隻字片語,但我也猜出幾分。”李重元按住柴婧的手,注視着她的眸子認真道,“你實話告訴我,你父王...可有,可有...”李重元終究不敢說出來,嘆了口氣低下頭。
“獵得天下,取而代之!?”柴婧貼近丈夫的面頰,“你問的便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