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晉國武帝三十二年,立冬。
靖國公府
看着府中自己的嫁妝一件件的被置辦進來,嶽蘅一日比一日的不快活,柴家送來書信,明年開春,待嶽蘅過了十六歲生辰,便會來滄州接親,掐指算算,也不過半年了。
“他倒是心急的很吶!”嶽桓湊近發愣的妹妹,“這樣好,證明心裡有你,若不是你大哥我自己喜歡的,還不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阿蘅你說是不是?”
見嶽蘅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嶽桓按住她的肩,倚着坐在了臺階上,歪着頭看着滿是愁緒的嶽蘅,“事已至此,樂不樂意都是一天,大哥答應你,會送你去柴家,若是柴家不得你的心意…大哥我再把你帶回滄州就是了,如何?”
嶽蘅撲哧笑了出來,“大哥爲了哄我也能這樣說笑?嫁出去的妹子,還能被哥哥領回來?真是笑掉大牙了。”
嶽桓撓了撓頭,“大不了,住在家裡一輩子,有大哥在呢。”
兄妹倆正說着話,忽見府門大開,父親的副將孫然一身盔甲箭步衝了進來。
“孫叔叔...”嶽蘅喊了聲,孫然卻目不斜視沒有應她,臉上滿是嚴峻之色,“大哥,孫叔叔怎麼了?難道軍中有事?”
“不大清楚...”嶽桓朝屋裡望了望,搖頭道,“前幾日爹收到消息,樑*中調兵遣將,似有集結之意,不過爹早已經把消息送到遼州讓皇上知曉,後頭的事...我也不知道了。”
“樑國才滅燕國,不足一年又有異動?”嶽蘅隱約有些忐忑,“楚王紀冥之前還親赴遼州給咱們皇上賀壽...應該不會...是爲了我們晉國吧...”
“紀冥狡詐陰險,誰知道他打的什麼算盤。”嶽桓站起身,“燕國既亡,而今中原只剩我晉國,樑國,還有便是北方的周國,三足各佔一方,若能保的勢均力敵,也能免去混戰搞得生靈塗炭。紀冥好戰,野心勃勃,樑國富饒,不缺軍資;周國有山川天險,偏安北方。紀冥若真的有打算,燕國之後,必然是我們大晉。爹早已經料到紀冥的不安分,就算他真有滅晉的心思,我們也不會怕他。”
“大哥說這話的模樣,真是血性的很。”嶽蘅哧哧笑道,“虎父無犬子,嶽小將軍果真不一般。”
嶽桓拾起倚在身旁的長戩,朝嶽蘅晃了晃道:“你我兄妹也許久沒有切磋了,不如,來試試你大哥的長戩?”
“還怕了你不成?”嶽蘅躍起身子,從兵器架上抽出一杆長槍,掂了掂道:“阿蘅不擅近身比試,但既然大哥開了口,試試也無妨,你可別讓着我。”
話音剛落,槍頭已朝嶽桓手腕刺去,嶽桓靈敏的躲閃開來,長戩擋開嶽蘅的槍頭,嬉笑道:“嗨,來真的啊!看大哥怎麼教你。”
崔叔聽見院子裡的兵器聲,探頭瞧了瞧,無奈的搖着頭,一旁的老僕仲伯張望着笑道:“崔護院,這兩個小主子的拳腳功夫都是你教的,依你之見,是大少爺更勝一籌,還是小姐贏過這個哥哥?”
崔叔咧了咧嘴道:“若是小姐是個男兒身...定是不輸大少爺的。”
仲伯哈哈大笑道:“你這麼說,我只當還是咱們大少爺最厲害了。不與你多說了,小姐就要出閣,還有的是東西準備。”
“嗯...”崔叔眉間頓時劃過一絲不捨。
談笑間,嶽桓一個重擊震掉了嶽蘅手裡的長槍,嶽蘅揉着發麻的手腕,惱道:“切磋爾爾,大哥你看的也忒認真了。”
嶽桓彎腰拾起她的長槍,笑道:“與我家阿蘅比試,怎麼能不認真,一個不小心輸了去,我嶽小將軍還不被人笑死,沒事吧。”
嶽蘅挑起秀眉,指了指金鎏弓道:“不如...咱們比箭?”
嶽桓臉一白,慌忙擺着手道:“算了算了,我去屋裡看看爹和孫叔叔在聊什麼...”
嶽蘅扶着樹幹笑彎了腰,鼻子裡輕輕哼了聲。
“紀冥率軍已經兵臨滄州城外三十里!?”嶽晟驚道,“樑*中異動也不過這幾日的事,竟然會集結的如此之快!”
“兵貴神速,樑軍晝夜急行如天兵天將一般,看來是籌備許久了。”孫然垂頭道,“還好將軍早有預料,滄州佈防嚴密,消息也已經往京師送去,這邊堅守城池,援軍一來肯定守得住滄州!”
“賀完壽不足半年就起兵攻晉,普天之下也唯有楚王紀冥做得出來。”嶽晟重重按住案角,“我岳家鎮守滄州數十年,還怕了他不成,傳令下去,各城門嚴加防範,沒有我的命令,不得擅自進出滄州!”
“爹...這怎麼...”門邊的嶽桓怔怔愣住,“又起戰事了?”
嶽晟看了眼目瞪口呆的兒子,“紀冥就要兵臨滄州城下,桓兒,爹命你率人守住西門,不得有誤!”
“...紀冥...”嶽桓喃喃道,“孩兒得令...”
見大哥面色凝重從屋裡出來,俯身攥緊長戩,頭也不回往府外而去,嶽蘅疾步追上喊道:“大哥,出什麼事了?”
嶽桓停下步子卻沒有回頭,頓了頓道:“阿蘅...紀冥領兵已經到了滄州外,大哥奉命守住西門,你留在府上,照顧好娘和弟弟,知道了麼?”
“大哥...”嶽蘅上前拉住他的衣袖。
嶽桓轉過身,大手輕輕蹭着妹妹額上的汗珠,愛憐道:“不會有事的,打退了樑軍,大哥還要親自送你去柴家。大哥真慶幸,你沒有被帶去樑國,別再怪爹了。”
滄州城外,樑軍營地。
帥營裡,紀冥一身金甲,撫着銀弓嘴角含笑,見信使進來,頭也沒擡道:“如何?”
信使單膝跪地道:“回稟王爺,照王爺的計策,數月前便有細作潛入遼州,眼下晉國京師遼州,人人都在傳靖國公岳家不滿武帝將自家女兒嶽蘅賜婚給柴昭。聽聞武帝龍顏大怒,大罵嶽晟一家不知好歹,一個失了清譽的女子,還指望嫁到什麼好人家...”
“還有呢...”紀冥斜倚着身子幽幽道。
“不止如此!”信使眨了眨眼,“不出王爺所料,這陣子岳家與柴家來往書信頻繁...屬下照王爺的吩咐,擬造了幾封,讓咱們在遼州的人呈給了武帝...”
“做得好!”紀冥大笑了出來,“相信看了那信中所言,應該讓武帝不止是震怒那麼簡單吧。”
信使上前一步低聲道:“那是自然,嶽晟多日之前已經覺察我軍有異動,求援書信早已經遞到了武帝手上,可京師遼州那邊毫無動靜,看樣子...武帝已經不再信任靖國公府,也不打算管滄州的死活了...”
“武帝那老頭自負多疑,不得他心意的臣子是留不得的。嶽晟謹慎行事多年,不料卻因爲自己女兒的親事讓武帝起了疑心。”紀冥拉了拉手中的銀弓,“周國南宮一族壓制柴家多年,已經不足爲患;晉國沒了岳家,也是不堪一擊。我大梁紀氏纔是真正的天命所歸,一統天下指日可待!”
“一切盡在王爺籌謀之中,王爺英明!”
滄州城
“爹。”嶽桓重重按下長戩,“這幾日樑軍連番攻城,滄州城防固若金湯,桓兒也不怕他們再來。可是...援軍遲遲不見動靜,若要死守,滄州軍民怎麼熬得過就要到的寒冬!爹有沒有再發書信,讓皇上趕緊發兵!”
見嶽晟沉默不語,孫然開口道:“書信?沒有十封也有八封,援軍的影子卻是半點都沒有...將軍,會不會是皇上聽信了什麼讒言...打算任滄州自生自滅了!?”
“讒言?什麼讒言!”嶽桓急道,“孫將軍快說來聽聽。”
孫然嘆了口氣道:“我也是聽來的消息,遼州盛傳,說靖國公不滿皇上將寶貝女兒賜婚給柴家一個沒落的子侄...更有甚者,竟說你父親與周國...與周國...哎!”孫然再也說不下去。
“豈有此理!”嶽桓怒目圓睜,“我們岳家三代鎮守滄州,沒有爹運籌帷幄保的邊境無憂,京師還能歌舞昇平?竟疑到我岳家頭上!爹,這個城,不守也罷了!”
“放肆!”嶽晟震怒道,“你剛剛一字一句,都是掉腦袋的大逆不道之言,孫將軍是自己人,若是傳到京師皇上耳朵裡,不等紀冥攻破滄州,岳家滿門就已經必死無疑!”
嶽桓慌忙跪地,低下頭不敢再說話。
孫然見嶽晟動怒,急忙勸道:“將軍息怒。眼下最最要緊的,是如何守住滄州,若是皇上真打算棄我們不顧...”
“爹。”嶽桓眸子微亮,遲疑着道,“不如...去向柴家求救...柴昭與阿蘅定下親事,應該會...”
“住口!”嶽晟厲聲喝止道,“皇上疑心的就是我與柴家勾結,若是再去求了柴家來解滄州之圍,豈不是如了賊人的心意,勾結之罪更是鐵證如山!”
“可是...”嶽桓還欲堅持幾句,已被孫然死死拉住,衝他使了個眼色搖了搖頭。
“你們出去。”嶽晟揮了揮手。
孫然拉着嶽桓的衣袖將他拽了出去。
“孫叔叔。”嶽桓回望緊閉的屋門,“你怎麼也不幫我勸勸爹,你我都知道,若無援軍和糧草,寒冬一來,滄州根本支撐不了多久。”
“將軍固執,你不是不知道。”孫然又將嶽桓拽出幾步,到了僻靜處,壓低聲音道,“照我之見,向柴家求援,可以有。”
“孫叔叔...”嶽桓黑眸忽閃。
“但此事萬萬不可聲張,更不能傳到遼州皇上耳朵裡。”孫然警覺的環顧着四周,“小將軍,你覺得,柴家叔侄,真的能指望的上?”
嶽桓躊躇着道:“雖是匆匆數日之交,但我對柴家印象倒是不錯。柴郡王睿智沉穩,他女兒柴婧也是頗具巾幗之範,那個柴昭...能不顧一切去救阿蘅...孫叔叔,我覺得可以試試。”
“那事不宜遲。”孫然下定決心道,“小將軍去找件小姐的信物,再派親信去趟周國蒼山面見柴家叔侄。柴家武將出身,鐵騎剽悍,要真能發兵救我滄州...”
話還沒說完,嶽桓已經疾步走出去老遠,“孫叔叔放心,包在我身上。”
嶽桓偷偷摸進妹妹房裡,環顧了一圈,目光定在了嶽蘅的箭匣上。
“金羽箭!”嶽桓心頭一喜,“就是你了!”嶽桓正要抽出一支金羽箭,門邊有人輕輕咳了聲。
“大哥,你鑽到我閨房裡做什麼?”嶽蘅抱着肩盈盈道,“還偷上我的東西了?”
“哪有!”嶽桓縮回手,“你每支金羽箭,都經過我的手,大哥想摸一支,你還小氣了?”
嶽蘅上前取下箭匣,“原本你若是喜歡,都拿去也無所謂,可今日你鬼鬼祟祟的,一定有什麼鬼心思,你不說清楚,就別想拿走我的東西。”
嶽桓心中焦急,便將與孫然的商議一五一十告訴了她,“大哥也不想瞞着你,阿蘅是懂事的人,想必你也知道該怎麼做。”
嶽蘅低頭瞅了瞅箭匣,躊躇道:“大哥,爹說的沒錯,柴家一旦發兵助我們,不就落了奸人的口實嗎...”
“棒槌腦子!”嶽桓一把搶過嶽蘅的箭匣,“都什麼時候了,護住滄州纔是頂頂要緊的事,後頭的事後頭再說,這你都不明白?你也不想紀冥破城而入,娘和弟弟也是死路一條,小弟還不滿一歲...”
嶽蘅心尖一軟,秀眉緊蹙說不出話來,怔了許久道:“他...看到金羽箭,真的就會來滄州幫我們?”
“那就要問阿蘅你自己了。”嶽桓抽出一支金羽箭,注視着那個“蘅”字輕輕喘了聲,“但願天佑滄州,天佑我岳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