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日便是朝會,有關於鉅鹿之戰後的一切方略都要在這次朝會中決定下來,不是崇禎皇帝不給朝臣爭吵的機會,而是眼下時局動盪,清軍雖然撤回關外,但張獻忠卻再次起事,據傳,李自成也已秘密潛回陝西,再度起兵已然是板上釘釘的事,這個時候,身爲內閣實際掌控者的楊嗣昌必須要有一個態度,拿出一整套的平亂方略纔是。
因爲如此,歸附在楊嗣昌麾下的一系列骨幹官員,今日晚間齊聚一堂,要爲即將到來的朝會做好準備。
田弘遇、陳新甲、姚明恭、張四知、劉秉仁、樑伯覃等人趁夜一早便來到楊嗣昌在京師的別院,當着楊嗣昌的面,衆人都齊聲預祝楊嗣昌即將成爲新一任的內閣首輔。
劉宇亮此次奉命出京督軍,但卻龜縮在保定,寸功未立,直到鉅鹿大勝的消息傳來,這才忙不迭的遞上奏表,也想要在這軍功中分一杯羹,只是吃相委實難看,已經被崇禎皇帝划進了黑名單中,想來致仕已經是時間問題。縱觀朝廷中,目前除了楊嗣昌,還有誰能雄踞首輔的位置。
面對着衆人的恭賀,居中而坐的楊嗣昌卻無一絲喜悅,冷冷的看看衆人,“諸位,非是老夫給諸位潑一盆冷水,而是確實未到慶祝的時候啊!”
陳新甲不解,“閣老何出此言。鉅鹿之戰雖說是盧象升打的,但如果沒有高公公的援兵,他盧象升朝陽會兵敗身死。更可況。這鉅鹿一戰還是在內閣和兵部的指揮下進行的,說到底,都是閣老指揮有方啊,這功勞可由不得他盧象升一人佔了去!”
衆人頓時隨聲附和。
楊嗣昌一拍桌子,衆人頓時安靜下來。楊嗣昌指指一直未曾說話的劉秉仁,“子元公,您來說兩句吧!”
白髮白鬚的劉秉仁放下手中的茶盞,拱拱手,“閣老說得對,如今形勢未必對咱們便是有利。之前賀逢聖、曹化淳聯手將鉅鹿的軍情抖出來的事情。諸位應該都還記得吧?”
衆人面面相覷。
“閣老吩咐在下詳查這其中的始末。不才還真發現了一些端倪。陛下在鉅鹿一戰的消息傳來之前。頻頻接見張溥、馬世奇等人,他們是誰的人,諸位都清楚嗎?”
陳新甲頓時驚呼出來,“周延儒!”
楊嗣昌冷哼一聲。“沒錯。正是周延儒!”
楊嗣昌恨恨的站起身。在廳中來回的踱步,好半晌才說道:“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周玉繩端的是好算計。暗中勾結了曹化淳,給我等下了個絆子,卻是籠絡了盧象升等人,又讓陛下對我等產生了懷疑。你們說,這首輔的位置,還能輪得到老夫來做嗎?”
衆人一時沉默不言。
正在一片靜寂之時,家人匆匆來報,高起潛來到。
衆人一片譁然,武夫出身的田弘遇更是不假辭色,怒氣衝衝的說道:“他還有臉回來,如果不是他,盧象升怎麼能立下如此大功,我等怎麼會如此被動!”
直到高起潛進門的時候,衆人除了楊嗣昌都是端坐不起,楊嗣昌迎到門外,幫助高起潛除下外氅,兩人並肩走進廳堂。吳三桂緊緊的跟在高起潛的身後。
看到衆人的模樣,高起潛心知這是何故,頓時練練苦笑,衝着楊嗣昌一作揖,“閣老,咱家這是請罪來了!”
楊嗣昌一把按住他的胳膊,請他到自己身旁就坐。“高公何出此言,楊某知道高公肯定是有難言之隱,事情已經過去,高公無須再提!”
高起潛嘆口氣,“多謝閣老寬宏大量,但事出有因,咱家又不方便再說,此事且容日後高某再向諸位解釋吧!”
高起潛坐直了身子,“後日便是朝會,事關大局,咱家不得不覥顏登門,閣老但有吩咐,直說便是,且不可耽擱了咱們的大事!”
高起潛話鋒一轉,“但有件事情,咱家須得稟告閣老,適才一個人私下求見咱家!”
“高公說的是……?”
“東廠張雲漢!”
高起潛說的這個名字讓衆人都是一愣。張雲漢可是曹化淳的心腹,如今曹化淳已經公開的站到了楊嗣昌的對立面,這張雲漢求見高起潛卻是所爲何事?
高起潛賣足了關子,看看周圍衆人看向自己的眼神有所緩和,這才慢慢說道:“張雲漢登門的用意咱家到現在都沒有猜透,但他卻透露給咱家一樁秘聞。這秘聞原本也不是什麼大事,與朝局卻是一點干係都沒有,但是……!”
高起潛壓低了聲音,“但這樁秘聞,卻可以輕易的卸下盧象升的一條左膀右臂!”
“盧象升的左膀右臂,是哪一個?”
“還能有誰,朱平安!”
高起潛的這番話讓衆人倒吸一口涼氣。衆所周知,鉅鹿之戰,這朱平安立下頭功,要不是他的兩千中都兵馬浴血奮戰,盧象升未必能取得如此驕人的戰績,而且此人還親手殺了奴酋皇太極的兄弟阿巴泰,以及好幾員清軍八旗的大將。最重要的是,朱平安一到宣大軍中,便斬殺了大同總兵王樸,這讓楊嗣昌分兵的計謀落了空。
高起潛恨恨說道:“諸位可能還不知道,那威脅咱家的少年,就是這朱平安的心腹家奴!”
“這少年居然有如此的本事!”衆人悚然而驚。
“可惜這樣的人,竟然不能爲我所用!”楊嗣昌愣怔了片刻,長嘆一聲。
“既然不能爲我所用,那就乾脆……!”高起潛狠狠的做出一個下劈的手勢,他身後的吳三桂眼中也驀然射出欣喜的精光。
“高公意欲如何?”
“張雲漢告訴咱家的這樁秘聞,便能置這朱平安於萬劫不復之地!除掉了他。盧象升又能如何?”
楊嗣昌一拍手,“高公來的及時,老夫也總算下定了決心。高公但請放手施爲,老夫則要上表奏請皇上,加徵軍餉,督促熊文燦儘快剿滅流寇。如今洪承疇即將接任薊遼總督,此人精通兵事,與老夫也算有些交情,高公不妨與之合作,將遼鎮兵馬牢牢地抓在手中。”
楊嗣昌看看高起潛身後的吳三桂。“這位可是遼東吳總兵的公子?”
高起潛回過頭來。“長伯,還不與楊閣老見禮?”
吳三桂連忙大禮參拜。楊嗣昌讚賞的點點頭,“果然是虎父無犬子,高公收的好義子啊!”
楊嗣昌思忖片刻。“如今遼東正是用人之際。寧遠還缺一位團練總兵。不知吳將軍可願屈就啊?”
吳三桂又驚又喜,“卑職謝閣老提拔之恩,願竭誠以報!”
楊嗣昌滿意的點點頭。目前安排的還算穩妥。遼東有高起潛、吳三桂坐鎮,洪承疇也算是聽話的人,如此一來,薊遼的精兵就掌握在了手中。朝廷一旦想要調動遼東兵馬,必然要通過自己。而流寇方面,只要熊文燦儘快穩定住大局,這朝堂之上就還在他楊嗣昌的掌控範圍之內。
“只是……!”楊嗣昌忽然想起張雲漢的事情來,不免有些猶疑,“高公,這張雲漢提起朱平安的事情到底是所爲何故呢?”
高起潛也是想不明白,但卻記起一件往事,“閣老有所不知。咱家猜測,或許這曹化淳便是爲了當年中都皇陵鎮守太監石應詔一事,對朱平安耿耿於懷!”
楊嗣昌點點頭,卻又搖搖頭,“但願如此啊,這曹化淳執掌司禮監,不是等閒之輩啊!”
高起潛卻渾不在意的說道:“閣老放心,這樁秘聞咱家會想法子傳到陛下那裡,那朱平安肯定難逃罪責!但究竟是何事,這個請恕咱家不便透露!”
楊嗣昌心有慼慼焉的點點頭,“老夫明白,高公儘管去做,實在不行的話,老夫也有法子將那朱平安調至熊文燦軍中剿賊,讓他遠離京師!”
……
楊府別院的不遠處,張雲漢一路尾隨,親眼看着高起潛進了楊府角門,這才找急忙慌的跑回來,湊到一輛馬車前,低聲說道:“曹公公所料不錯,這高起潛的確是第一時間便找了楊嗣昌。”
車簾挑起,露出曹化淳的面孔,衝着遠處那楊府的輪廓不禁輕聲笑了起來,“這個老高,還是如此的沉不住氣,心中竟是連一點主見都沒有!”
張雲漢偷偷觀察着曹化淳的表情,小心翼翼的說道:“公公,小的有一事不明,咱們將這朱平安的身世透露給高起潛,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太不厚道了,是吧?”曹化淳悠然問道。
“公公恕罪,小的絕對不是這個意思!”張雲漢立刻跪了下來。
“起來,實話實說,背後使陰刀,這着實有些不厚道!”曹化淳極爲認真的說道。
“啊?”張雲漢一愣。
曹化淳撲哧一笑,“虧你還是執掌東廠的督公,竟然連這個口看不透,上車來,本督好好給你說說!”
張雲漢眉開眼笑,忙不迭的爬上車,馬車緩緩前行。
“你一定以爲本督還記着當年石應詔的事情,而遷怒於朱平安是嗎?”曹化淳緩緩說道。
張雲漢點點頭,“除了這個原因,小的實在是想不起別的事情。”
“非也,非也!”曹化淳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思,“石應詔算個什麼東西,死也就死了,本督根本不曾放在心上,要說當年是有些怨氣,但現在實在是沒那個興致!”
“周延儒和周奎、朱平安,加上本督,將楊嗣昌弄了個灰頭土臉。從這件事情上,本督卻發現始作俑者卻是這最不起眼的朱平安。還有那王承恩,似乎也對此子青睞有加,這老傢伙的差事外邊從來都不知曉,都是萬歲爺親自吩咐打理。他如今瞧上了這朱平安,備不住是要做什麼事情。”
“咱們把朱平安的事情捅出去,由高起潛他們開這個口,本督就是要看看究竟這朱平安在萬歲爺和王承恩的心目中到底佔據了怎樣的位置,然後,咱們大可以再決定是否和他合作下去!沒有實力的人,本督是沒興趣和他共事的,你明白嗎?這叫投石問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