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裡也會有冬天, 到了這個時候雖然未必會下雪，可是太陽明明一如既往的刺眼，溫度卻還是冷的讓人哆嗦。希壬和庫洛洛回到基地時, 西索竟然早就已經到了, 看來這個小丑在他們離開之後就立刻動身往這邊來了, 不知道是有多期待能早點和他的大蘋果見面。
大家對新4號反應出乎意料的統一, 每個人都不太喜歡這個小丑, 或者說，身邊有西索這種傢伙在的話通常都會精神崩潰審美疲勞，旅團成員也不例外。總之在庫洛洛踏入基地時, 西索正跟在瑪奇身後鍥而不捨的邀請她共進晚餐，瑪奇面無表情, 但神色裡透出明顯的不耐煩。
一看到庫洛洛出現, 西索立刻轉換了目標, 以難以理解的扭捏姿勢，以及和那種姿勢完全不符的飛快速度, 奔向了他心愛的大蘋果。
自從上次見到西索之後，希壬看到這個變態馬上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唰’的拔出鐮刀就想把他攔腰截成兩半，動手的速度竟然有了幾分飛坦當初偷襲他的風範。先不說這個行爲的成功率有多少，庫洛洛立刻擺手阻止了他。
希壬盯着西索幸災樂禍的表情咬牙切齒, 收起鐮刀打算從他身邊繞過去回房間, 眼不見心不煩。這時庫洛洛拉住他, 希壬這纔想起, 在到達基地之前庫洛洛就已經通知了所有人在空地上集合, 所以大家早就在喜歡的位置上等團長發話了，如果不是因爲這個, 瑪奇才不會乖乖的留在這裡讓西索騷擾，他自然也是不能提前離開的。
“再忍耐一會。”庫洛洛揉揉希壬的頭表示安撫，然後上前一步，“這是新的4號，西索，變化系，得意技是‘伸縮自如的愛’。”他介紹完點頭示意其他成員自己接上，該說的說完之後就可以快點讓這個小丑該哪去哪去了，他現在沒有心情陪西索胡鬧。
一路上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庫洛洛其實一直在思考貓又的話。
——聖典的愛，會殺死惡魔。
他竟然會覺得心有餘悸。
愛情，是少有的，庫洛洛不能掌控的，劃不清界限的一種東西。究竟何種程度的感情會被劃分爲足以殺死惡魔的愛情，庫洛洛沒有把握。
就連庫洛洛也是明白的，愛情有時並非在於本人的感情，而是在於被愛的那個人領會到了多少。因爲希壬對他要求過的太少，庫洛洛反而會有所顧忌，如果只是少許情感就足以讓惡魔滿足，殺死一隻惡魔，對聖典來說或許並不是難事。
他相信貓又的話，因爲那一晚在城牆上，希壬曾經說過，“什麼都沒有發生呢，所以不告訴你。”
希壬是知道的，會發生什麼。
所以希壬也是明白的，他說的每一句‘我愛你’，對希壬而言反而是不被愛着的一種確認。
即使這樣希壬卻還在一次一次的嘗試。
這隻惡魔像是一個深埋的寶藏，只要庫洛洛去發掘，就會有新的收穫，每一個收穫都清晰的描繪出，在這隻惡魔的生命裡，庫洛洛比他本人認識到的還要重要得多。
如果惡魔是這樣的存在，聖典就算愛上了又有什麼不好？
現在庫洛洛得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愛上了又有什麼不好？
愛上了就會失去。
這是唯一一個不能愛上惡魔的理由。
果然很多事情都是平衡的，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輕易獲取。
得到這樣一隻惡魔，聖典的代價就是失去。
對於惡魔的事情，庫洛洛所知道的還非常有限。他不會因爲這種程度的事就知難而退，但在得到更多信息之前，那三個字他不會再輕而易舉的說。
他不喜歡毫無意義的賭博。
團員們都很想快點躲開西索這個瘋子，所以不一會時間就都簡要說明了自己的能力。庫洛洛根本不想再對西索說什麼旅團的規定了，打算把這件事打發給俠客，然後直接回房間去，沒想到卻被希壬叫住。
“庫洛洛、”那雙眼睛閃亮閃亮的，好像在期待着什麼，“不說那段話了嗎？我入團時的那段。”
雖然希壬也想早點結束集會，可卻又很想看看庫洛洛說團規時的樣子。和其他成員不同，希壬只有在他入團時見到過一次那樣的庫洛洛，大概就是從那時，視線開始緊緊的粘在這個無法無天的蜘蛛頭子身上。
大概有幾秒鐘的沉默，這期間每個團員都在心裡爲希壬祈禱。
撞槍口的事情通常都是俠客來做的，很明顯團長想快點甩開西索，今天希壬竟然也開始犯傻，哪壺不開提哪壺，希望不要死的太慘……
漫長的幾秒鐘過後庫洛洛終於開口了，“俠客，西索就拜託你了。”然後他面不改色的對希壬伸出了右手，“過來。”
在場所有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希壬就已經歡快的追上庫洛洛，拉起了他伸出的右手，上樓離開了衆人的視線。
“飛坦，我好像產生幻覺了。”俠客揉了揉眼睛這樣說。
“不，我也看到了一樣的畫面。”對於俠客的傻樣飛坦今天難得沒有吐槽。
“……”派克一語不發的捂着臉跑了出去。
只有瑪奇還是一臉淡定，“哎，看來派克沒有希望了，不過我很支持這個CP的。”
西索看着衆人茫然的樣子，故作驚訝的說，“哎？你們♣都好遲鈍呢，人家早就知道了哦~♥大蘋果和小果實有一腿的事情，早就不是新聞了嘛。”
“什麼？團長不是暗戀你麼？”俠客一時沒有管住自己的嘴，再度驗證了禍從口出這句話。
“俠客，庫洛洛叫你現在馬上把自己掛到天棚上去。”希壬從庫洛洛的房間探出頭來，笑眯眯的傳遞了一條一點都不溫柔的消息。
“……”俠客留着麪條淚一語不發的開始找繩子。
飛坦則剛好相反，歡快的忙碌了起來，“俠客我幫你，捆綁我最擅長了。”
傳完話回到庫洛洛房間裡，希壬見他已經坐到書桌前了，也興沖沖的站了過去，笑眯眯的站在一邊，像是在等着什麼。
庫洛洛被看的莫名其妙，“怎麼了？”
希壬瞪眼，“你叫人‘過來’的，然後什麼都不做？”
“那你希望我做什麼？”
“做什麼？”希壬一愣，“唔……其實也沒什麼，那我回去好了。”
庫洛洛見他很失望的悶頭就往門口走，最後還是出聲叫住了他，“不打擾到我的話，不用回去也可以。”
“哎？”希壬回頭，“我可以呆在這？”
“嗯。”
庫洛洛說完後就開始埋頭看桌上的資料了，不再理會他。希壬左右看了看，最後從書架上挑了本書，坐在了一邊的沙發上，也低頭讀了起來。
“明天我會集合旅團前往白澤所在的遺蹟。”庫洛洛邊翻資料邊說。
“好啊，大家一起去？”
“嗯。在那之前，”庫洛洛頓了一下，試探着問，“關於惡魔，還有什麼我需要知道的事嗎？”
希壬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隨即緩慢的搖了搖頭，“應該沒有了吧。”
雖然不知道是從哪裡得到的消息，但庫洛洛連聖典的事情都已經知道了，大概沒什麼其他特別需要告訴他的事了。想到這裡希壬非常肯定的點頭，“嗯，沒什麼了。”
接着兩人都有沒再說什麼，各自在手裡的書本間忙碌。希壬越想越覺得庫洛洛的問題來的莫名其妙，開始試着回憶最近有沒有發生什麼需要介意的事情，忽然有一個莫名其妙的畫面出現在了腦海裡，他彷彿聽見庫洛洛在他耳邊輕笑着問，“那你愛我嗎？”
想到這裡他打了個激靈，在這之後發生了什麼他一點也想不起來了，他甚至不能確定這句話是不是真的由庫洛洛問出來過。不管再怎麼努力的回想，希壬也只能確定這件事是發生在他病倒的那天晚上的，可究竟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庫洛洛纔會這樣問他，而他又在當時回答了什麼，他就一點記憶都沒有了。
他當時燒糊塗了，不會說了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吧？
“那個，庫洛洛？”
“什麼事？”
“我病倒的那天，就是在貓又家的時候，沒有說什麼不太好的話吧？”
庫洛洛本以爲希壬根本不記得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聽到這裡放下手中的筆擡頭，“你指哪句？那天你可是說了好多話呢。”
希壬一聽覺得腦子‘嗡’的一聲，“好多？我、我都說什麼了？”
“說了很多我的壞話。”庫洛洛笑着答。
“什麼？！”希壬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我怎麼可能會說你壞話，而且就算燒糊塗了也不可能當着本人的面那麼說啊？”
“揹着我就可以了？”庫洛洛用左手撐住臉，歪着頭做出努力回憶的樣子，“讓我想想，對了，你還狠狠的咬了我。”
希壬這次徹底懵了，“我還咬了你？”
“對，很疼。”
泄氣的坐回沙發上，希壬覺得自己這回沒救了。
對着庫洛洛說本人的壞話，最後還咬了他，這樣是不是要被吊起來打一百遍啊？
乾脆他也去找條繩子和俠客掛成一對好了。
“你去幹嘛？”
“找繩子。”
這下連庫洛洛也忍不住了，靠在椅背上笑了起來，“不用了，你過來。”
希壬聞言慢吞吞的蹭過去，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大有一種要殺要剮悉聽尊便的氣勢，沒想到庫洛洛只是把他拉過去環住，沒有打算要好好修理他一下的意思。
“你沒生氣？”
“有一點，不過不是生你的氣。”
希壬覺得胸口悶悶的，“我又給你添亂，又說你壞話，還咬了你，這樣你都不生氣？”
“我看起來像是那麼小氣？”
“像。”
沒想到希壬會這麼不客氣，庫洛洛不高興的擡頭看他，“這種說法很失禮吧？”
被庫洛洛環着腰站在書桌邊，希壬比坐在沙發上的庫洛洛高了一截。這種俯視庫洛洛的機會實在是很難得的，希壬只覺得不知道是不是角度的問題，庫洛洛看起來比平時少了點沉穩，多了些可愛。
每次多瞭解他一面，好像就會變得更沉迷一點。
“……庫洛洛，爲什麼不喜歡我？”
庫洛洛一愣，低聲說，“爲什麼這麼問？”
希壬也沒想到自己會問出這種話來，尷尬的掩飾，“我是說，如果不喜歡我，爲什麼你還這麼放任我添麻煩？我只是覺得你不會爲了一個團員費這麼大的心而已。”
“那爲什麼還覺得我不喜歡你？”
“那你喜歡？”希壬很期待的等着他的迴應。
——是喜歡的。
就算庫洛洛想要這麼回答，他也不能忽視腦子裡一遍一遍響起的貓又的話。
——聖典的愛，會殺死惡魔。
答案從一開始就是已經決定了的，就算能猜到希壬接下來的反應，現在的庫洛洛也別無其他選擇。他放開環在希壬腰間的手，臉色沉了下來。
“如果你只是說說而已，我倒也不會介意，但你是不是對這件事太執着了？”庫洛洛冷下聲音說，“我之所以會放任你自然是因爲我想這麼做，因爲你讓我很感興趣，這和對一件收藏品的興趣沒有本質上的區別。也許對你覺得我的行爲有什麼特別的意義，但那只是因爲我對你而言是特別的，和你有着契約關係，但對我來說，你只是旅團的一員而已。”
希壬抽了口冷氣，雙手不自覺的握緊。他不知道爲什麼和平時沒有什麼區別的、不輕不重的玩笑，會突然讓庫洛洛這樣認真對待。難道他不知不覺間變得太貪心了，到底還是踩上了庫洛洛的禁區，所以纔會被這樣直截了當的推開？
庫洛洛想要傳達什麼，他已經聽明白了，所以他已經不需要再問下去了。他應該快點告訴庫洛洛說剛纔的只是開玩笑而已，然後輕巧的帶過這個話題，阻止庫洛洛再繼續說下去，可是他卻只能支支吾吾的點頭，說，“嗯，我知道了。”
庫洛洛看着他，用一雙不帶溫度的雙眼打碎希壬私藏起的那一點點希望，“你多餘的期待會讓我困擾，幻影旅團不需要這樣不安定的存在。”
希壬低着頭，緊緊咬着絲毫沒有血色的嘴脣，臉色蒼白的像一張紙。他向後退了兩步，和庫洛洛扯開不近不遠的距離，雙手躊躇的扯着衣角，指節被他自己攥的發白。
“我明白的，團長。”他強打起精神用力笑笑，“最近我好像有點太沒有分寸了，其實我沒有期待很多，現在這樣就很好。”
說完他把自己拿出的那本書規規矩矩的放回原處，對庫洛洛點了點頭之後就推門出去了。
冬天的沙漠格外荒涼，現在竟然還飄起雪了。庫洛洛放下手上的工作來到窗邊，一片片雪白飛舞着飄下，就像剛纔那抹蒼白的身影。
深藍色的頭髮擋住了希壬眼睛，庫洛洛發現他很難想象出當時希壬的神情。只要去回憶的話就會發現，最近在他身邊的希壬似乎總是帶着非常生動的表情，雀躍的，鬧彆扭的，害羞的，失望的。
剛纔希壬的表情，他沒能看清。
但庫洛洛覺得這一次他似乎多少能明白希壬的心情。
那一定是沉悶的，苦澀的，像是被巨石壓住一樣，連呼吸都變得困難的感受。
但現在這樣就好。
壓在胸口的巨石未必一定要把它搬開。
比起賭上讓希壬消失的可能，現在這樣還要好得多。
那是屬於他一個人的，一個人的惡魔。
是他的‘希壬’。
即使要拒絕，傷害，他也絕對不會容許希壬消失不見。
庫洛洛有些疲倦的靠在牆上。
竟然會陷入這種難堪，竟然會開始愛上一隻惡魔，竟然會利用希壬的‘愛情’，用這種卑微的手段把他捆在身邊。他成爲了是希壬的聖典，這正是他起初想要的，現在已經得到了，卻發現他還想要更多。
讓他有了這種心情，然後再自顧自的消失，再沒有比這更了不起的背叛。
——所以誰都別想從我這裡奪走你，就算是神，也一樣不行。
——即使有一天因爲我的傷害讓你支離破碎，我也一定會一片一片撿起你的碎片。
——即使被鋒利的切口割破手指，我也會把你握在手心，絕不放開。
***
希壬回到房間後一頭栽倒在了牀上。
翻過身看着破舊的天花板，庫洛洛剛纔冷漠的話語好像被按下了重複鍵。
庫洛洛•魯西魯。
究竟還要在這個人面前體會多少次徹底的失敗，才能淺淺的在他眼睛裡留下一個模糊的影子？
總是隻有希壬一個，只有他一個人孤單的重複着一個美好的夢境。夢裡面的庫洛洛的是溫柔的，雖然作爲團長的他也會嚴格，卻也帶着不易察覺的孩子氣，意外的是個小心眼的傢伙，卻讓希壬覺得那麼可愛。
會覺得庫洛洛•魯西魯‘可愛’的人大概只有希壬一人了吧。
就算被這樣不留餘地的拒絕，一閉上眼，似乎還能再踏入那個夢裡。
只要看到那張臉，希壬就會發現他還是不想放開。
反正他就是一隻愚蠢的惡魔，即使知道繼續下去也許會千瘡百孔，卻依舊執迷不悟的把一份愛戀收在心裡最柔軟的地方，讓它帶着鋒利的刀刃隨意肆虐。
他坐在牀上，把頭埋在膝蓋裡，久違的拿出惡魔的能力查找到庫洛洛的位置，確認着那個生命的氣息。
他還有時間。
還有幾十年的時間。
只不過是不愛而已。
就算幾十年的時間不夠，他還有下一個幾十年。
從沒有比此時更加慶幸惡魔擁有無盡的時間。
所以只是不愛而已。
希壬抹了把臉。
還不到該絕望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