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現在,明明馬伕人是關心他的身子,卻因爲前一刻剛對並不算犯了錯誤的女婢了火,而雖然下一刻對他笑臉相對,臉上的妝容卻裂開了些,實在難看。他卻依然只是偷偷在心底裡嘆了口氣,儘量也笑着面對她。此時,他的眼前,是她曾經青春靚麗滿頭烏的樣子。在他的眼裡,他很希望她依然是、永遠是那個樣子。
現實卻是,他如今面對着她,即使再努力地去回憶,卻依然會一不小心就內心裡滿是愧疚地真切地看到她如今醜陋的樣子。
所以,爲了永遠保持自己對她的美好印象,他必須,給自己一些時間透透氣。
這麼多年的夫妻,馬伕人又怎麼不知道馬守仁的心思,滿是皺紋的雙眼瞬間暗了暗,但很快把臉一揚,堅強地笑着對馬守仁道:“老爺,你也累了,不如我過會兒叫丫鬟直接把醒酒湯送到你房裡,你喝過便早早睡吧。”
“好。謝謝你。”馬守仁認真地盯着馬伕人的雙眼,誠摯道。
馬伕人笑着,眼裡隱隱閃現出稍許淚光,也很快完美地嚥進了肚子裡,目送着並沒有看到這一幕的馬守仁離開。
實際上馬守仁感受到了背後馬伕人毫無怨言又不無委屈的目光。他用力地控制住自己,現在的他,還沒有從陳大將軍的餘威之下緩過勁兒來,實在是沒有辦法去安慰馬伕人。這也是一種習慣了,他在外面經歷了什麼,完全都會自己扛下來,而馬伕人身爲他的妻,他的賢內助,關起門來受的委屈,一向是她包容他。他真的,真的,很感激馬伕人陪伴着他從無到有所付出的一切。
大將軍府內。
院子中的宴席還在繼續,但就如同她的新婚當日,最後就留下了他們一桌,女眷都告退的告退,唯獨陳大將軍同衆位皇子繼續喝酒談天。最後的最後,各位皇子也告退離去,只剩下陳大將軍和四皇子對飲暢談。
她也已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不過短短二三月,景物依舊,全都是她離開時原來的樣子。每一桌每一角,卻都整潔非常。顯然,在她離開後的這段日子裡,大將軍也特意吩咐過府中下人,不要動任何東西,但每日都還要悉心打掃。
她忽然覺得鼻子有些酸澀。她知道,這是大將軍在告訴她,即使她已出嫁,不再是大將軍府的嫡女大小姐,而是四皇子妃,但大將軍府依然永遠是她的家,永遠都還有她一間房。他是她的親爹,便是她永遠的最堅實的背後靠山。哪怕欺負她的是四皇子,是皇家人,他陳大將軍也不是不能幫她教訓應昊那個混小子!
“小姐……”這時,梨子欲言又止地喚了她一聲。
她收起眼裡的氤氳,轉頭看向梨子,看到梨子一副已經亟不可待要同她“告狀”的架勢。
“恩,梅子,你把門關上,到外頭守着。”“是。”她先如此吩咐梅子,待梅子應聲照做後,她纔對梨子道:“你說吧。”
梨子便倒豆子一般氣憤異常地道出了先頭她命梨子混入圍觀人羣內探聽的全部。
原來,今日路上那些圍觀的人之所以對她的轎子指指點點,全都是因爲那歸寧金豬隻有一隻!
原本,這樣的行頭只有一件也是無可厚非,但這其中有兩項先決條件,就要惹人非議了。
第一,今日歸寧的不只是她,而是還有陳嬌兒,她們兩個女兒,一個爲四皇子正妃、一個是四皇子側妃。這樣的情況少見,兩個女兒同一日嫁給同一人,無論正妻、側妻,還都是妻,那麼歸寧時就該準備兩隻金豬爲宜。畢竟,金豬所代表的含義,就是這兩名女兒都是黃花閨女。既然同時回門的是兩個女兒,一個稍做大,一個稍做小,那便準備一大一小兩隻金豬爲最佳。
第二,早在她出嫁之前,又不好的消息流露到市井小巷。她本是已經被懷疑失節在先。此時,一隻金豬,無論是有人刻意,還是無心,叫外人看了,也只會懷疑她陳珍兒怕真的給皇室抹黑了!
不過嘛,這一隻金豬的個頭可是一個頂倆了。而且陳大將軍威名在外,再看抵達大將軍府時四皇子對她的態度。這種流言蜚語頂多也就會在一段時間內成爲那些陌生人茶餘飯後偷偷議論的談資,該是也沒人敢大聲議論。
總地來說,她心底裡嘆了一口氣,但衝着梨子笑了笑,該是也不會對她的生活造成絲毫影響吧?
梨子看她面露坦然,並不想計較的樣子,反倒更氣急,嚷道:“小姐!這些原本都是四皇子交代紅娘子和紫娘子張羅的……”
她搖了搖頭,打斷梨子道:“紅娘子和紫娘子沒理由,不會……”
梨子居然急得反過來又打斷了她道:“我知道!但陳嬌兒她!”
她猛地瞪了梨子一眼,道:“我知道,我自會先查明真相之後,若真爲陳嬌兒她惡意使壞,我定會料理好此事。梨子你先什麼都不要說了,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小姐!”梨子不依,但在她的瞪視下最後變成了小聲道:“小姐你要睡了,也讓梨子伺候了小姐更衣梳洗……”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她衝着梨子笑了笑,乾脆伸手去推梨子,把梨子直推到門口。
梨子沒有辦法,只得自己推開門出去了。
她簡單洗了一把臉,猶豫了一下,走到了那熟悉又陌生的衣櫃前。打開衣櫃,裡頭居然有着幾套嶄新的衣裳。她隨手拿出一套睡服,換上後果然是分毫不差的尺寸。這都是大將軍特意爲她準備的?
她笑着躺倒在牀上,很快便甜甜地睡去。
但在某一刻,半夢半醒間,她感受到似乎有什麼帶着濃重酒氣的溫軟在她的額頭輕輕印了一下。待她不是很情願地眯縫着眼睛看了看,她的屋子裡卻不見她以爲的他。
她倒是啥都沒想,翻個身就繼續甜甜地重新沉入了夢想。
棲身在房間一角樑上的應昊頓時是調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