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擡起頭,陌御的眼睛微微有些灰敗,不像以往哪個風華絕代,無情無慾勝若謫仙的陌御。
緋色的月華透過雲霧鋪落了下來,灑在陌御精緻的五官上,也是那麼的淡漠,卻一反常態的情深……。
這個樣子的陌御,鴛鴦從未見過,但她也很喜歡看……
鴛鴦伸出手將陌御的眉間捻了捻,那雙星辰的琥珀眸子如一許銀河般奪目,定定的注視着她,將她的臉都看的灼熱起來。
鴛鴦不禁恍惚的想,那時,如若她不出碧泉森林,她應該早就和他在一起了吧。
紅月慢慢的從雲層內踱了出來,沒幾下,那紅色的,鮮豔奪目的月兒就毫無遮攔的高高懸掛於夜色蒼穹之上。
鴛鴦將空間袋裡的聚魂燈等物事一一拿了出來,聚魂燈上次在那個無解陣法中說過話,鴛鴦驚奇的望着它良久,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割開手心,傷口滲出來的血很快順着聚魂燈所在處流下,血染在那燈盞上,在紅色的夜華照映下,悽美冶豔。
模模糊糊間,好像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叫她“小丫頭……”
鴛鴦擡頭茫然的望向陌御,陌御勉強的向她笑笑,心中針紮了一樣的疼,便也艱難擠個笑出來表示迴應。
她在聚魂燈散發出來的結晶之下,聽不出陌御的話,看脣形,鴛鴦也只半猜半想到一個字“成……”
不知道陌御什麼意思,卻看聚魂燈光芒大盛,似要將鴛鴦整個人都吞吐在其中。
鴛鴦置身其中,不知道外界什麼個情形,可陌御卻看的一清二楚。
紅色的月亮在天空中尤其兩眼,散發的輝芒更是直直往鴛鴦和聚魂燈這裡而來,像一道萬丈紅霞,自然而然的砌在了整個溪山,也好像只有這裡是舞臺的重心,只有這裡是最精彩的地方。
這很好看也本來沒什麼,只是……
陌御飛身往山尖上而去,只見天的西南一角,除卻身影龐大奪人眼球的紅月之外,還有黑漆漆的密麻麻的詭異的雲幡在向上浮動起來。
這些雲幡只有鬼族纔有,陌御心裡一沉,鬼族最擅長見縫插針了,這次借鴛鴦聚魂燈一事,可能會鬧出什麼亂子。
“陌御!”
陌御轉過身,卻看風華一身金色的衣服款款往他這邊而來。
“你不是回去覆命了麼?”連風華都趕了過來,想必因聚魂燈引起的後續麻煩事很難處理。
“我本來是回去覆命了的,可是又被天君給趕了下來,天君說你的劫數還沒有度過……,唉,你看看天邊那些雲幡,這都什麼事兒嘛,這些人類真不教本仙君省心,整天不幹些好事,竟瞎搗鼓些潑天大禍出來。”
“這就是你來的原因。”陌御淡淡道。
風華別有深意的笑笑“我來都是爲了你,你那位小情人也挺能折騰的,連聚魂燈都用上了,天君這次派我下來,還有一個任務,就是把這次事件的主導者雲鴛鴦帶回天庭。”
“爲什麼?”陌御眼角微擡,不改淡然面色,又看了天邊的雲幡一眼。
風華知道陌御在問天君爲什麼要他帶鴛鴦會天庭,本來這些都不能夠到處宣揚,可是看陌御在乎那小丫頭的勁兒,要是那小丫頭真被他押回天去,想來,陌御會越來越排斥迴天庭的事兒。
“這小丫頭爲了一己之私,讓人界鬼族有機會興風作浪,如果這次鬼族把人界的秩序什麼給破壞了,那麼身爲引導人鴛鴦也首當其衝。”
“你小子愛那小丫頭愛的死去活來,本仙君把此事告訴你,一來是希望你能阻止這禍事發生,二來也是讓你承我個人情。”
風華笑的一臉狡黠。
陌御淡漠道“你的情我自會記在心中,若有一日來了機會我就會還你的,對了,那你認爲鬼族這件事要怎麼處理?還有,她打算把自己當爲祭品給聚魂燈。”
風華神秘的一笑“我賭你不會眼睜睜的看着她去送死,”湊到陌御身邊,風華戲謔道:“你確定要爲了那小丫頭冒險,要說你一己之力去解決這事可很不輕鬆。”
鴛鴦腦中的那個聲音稍微又清晰了一些,燦目的光華中,手上的血似乎被什麼吸引着,像一條細小的河潺潺流在聚魂燈上。
“小丫頭,我是你的主子,你要爲我效勞……”
雖然因爲失血過多,鴛鴦有些頭昏,可知道現在還不是放鬆的時候,鴛鴦搖了搖頭,咬着脣將手動了動移開在聚魂燈上。
沒有了吸力像水蛭一樣吸血,鴛鴦強撐着精神讓自己振作起來,腦海裡一道靈光閃過,她知道陌御要她做什麼了。
“時間已經成熟。”
鴛鴦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了。
空間袋裡的幽藍冥火,地獄蓮,地靈人蔘早被拿了出來,可在聚魂燈的無上光輝的威壓下,他們一個個灰頭土臉的像坨鼻涕攤在地上,那樣子好不幽怨憔悴,鴛鴦也不嫌棄的將他們撿了起來。
五行生剋,萬物相互碰頭可致福致禍。
鴛鴦將這三件物事用內力化作粉末,然後投進了聚魂燈的燈盞裡。
聚魂燈霎時間就蔫蔫了下來,連同包圍着鴛鴦外面的那結界也黯淡了下去。
鴛鴦心中慶幸了一下,她總算看得見外面的狀況了。
可是卻依然沒看見陌御。
陌御不知道去哪裡了?
也罷,他不在也好,也免得她要在他面前徹底消失。
這樣想着,鴛鴦心裡本是要鬆了一口氣,可還是很悲傷,很失落,很哀惶。
她把血祭給了聚魂燈,聚魂燈因千年未出世,尚被紅月光刺激復活,又因三件寶物,使它本身的靈識又低了一級,所以,這幾十年,它都會認鴛鴦爲主。
也只有鴛鴦才能驅動得了聚魂燈。
等聚魂燈在時間的更替中,自行修成了靈識,聚魂燈就不可能還這麼容易馴服,鴛鴦接着紅月的力量,引動聚魂燈,將燈芯燃了起來。
追逐了這麼久,復活夢族的這一刻終於來臨,鴛鴦心中平復不了激動。
燈芯的光層現紫色,妖嬈又高貴的紫色此時在紅色的月華之下,如一條綢緞,又因它本身的明滅飄忽,給給了人一種握不住摸不着的感覺。
只要將她的魂魄做爲祭品獻給聚魂燈,聚魂燈就能做到復活整個夢族的事。
昔年,夢族的滅亡,今年,夢族也不可能在崛起。
說是復活夢族,其實不過是讓夢族的冤魂重生而已。
鴛鴦額角的碎髮被風吹的鼓起,薄薄的結界之外,依稀可見到一個身影。
鴛鴦渾身一震,怎麼會,這個時候他怎麼會來。
以爲等今天過去了,就一切都以成定局。
可是她想不到,方白會在這裡出現。
“哥。”鴛鴦心裡像打着鼓,腦袋也嗡嗡叫囂了起來。
方白微不可察的扯下脣“我的妹妹,好大的本事。”聲音竟是暗啞如破鑼。
“哥,對不起,但是爲了夢族,爲了師父……”話還沒有說完,方白大睜着通紅的眼睛近乎咆哮的對鴛鴦喊“你也知道對不起,你看你都做了什麼,你就是一個傻的沒救的死丫頭,這些復活夢族的事你就攬什麼攬,我告訴你,我沒有你這樣的妹妹,你哪有對不起我,你最對不起的是師父。”
“師父不顧一切的,把你給救了下來,不是讓你去做這些的,你今天就把自己的命給搭進去,你就算復活了整個夢族,我也不會原諒你對不起師傅,你的這條命,沒有師父的允許也敢輕賤,你快給我出來,誰要你做這些沒用的……”
“不,哥,我不是這樣的意思,我不是想對不起師父,我只是想復活夢族……”鴛鴦泣不成聲。
心中將祭的咒法默唸了一遍,而手上的傷口剛稍稍了凝固了血咖,又立時涌出血出來。
魂祭,正式開始。
方白雙拳握的骨頭都在響,對着鴛鴦歇斯底里“雲鴛鴦,你要死就去死吧!”
鴛鴦只見眼前光芒閃的讓她睜不開眼睛,手上的痛楚如潮水襲來,而腦袋也像得了分裂症,都痛的不像她自己。
她做了一個夢,然而那個夢卻又那麼的真實,她的師父,熟悉的溫潤面容,眼裡的無限寵溺,一身乾淨的縞素長衣。
“鴛鴦,來。”師父的聲音還和小時候那樣醇厚。
“師父。”鴛鴦淚眼汪汪,她的師父,好久沒有見到了,他知不知道,她很想念他。
“最近可都有聽話,爲師可吩咐了你那大師兄照顧你,你這小姑娘家家的,就要拿來寵的,你大師兄可有欺負你哎!”
“沒有,師兄……,哥哥對我很好。”鴛鴦將頭枕在他的肩膀上。
自從師父死了,這還是她第一次好好的在夢裡和他說過話。
以前夢裡的片段他的師父都不曾這樣和她在一起過。
“你知道了啊,既然喊了大師兄做哥哥,那也喊爲師一句可好。”
“爹。”
“乖孩子。”鴛鴦又喊了幾句“爹”。
他卻只是沉默了下來。
“爹,如果你沒死該有多好”。
“鴛鴦,這世上沒有那麼多的如果,師父最慶幸的就是你安安平平的活了下來,師父本就對不起你,你生下來師父都沒能讓你的身份在夢族公之於衆,而今知你不怪師父的偏私,師父就已經心滿意足了,至少你還在,還可以再見上你孃親一面,師父這一生,欠的最多的人就是她了,她哪天若能見上她的女兒長大了,師父也就沒什麼心願了!。”
“師父,那夢族?”師父說了那麼多,都是關於她和她的母親,那師父最在意的夢族呢。
“鴛鴦,師父自從接管了你爺爺的族長之位,就一直是對夢族兢兢業業,除卻你母親一事,師父自問對夢族已然無愧於心。”
“那師父,鴛鴦爲了夢族把自己給搭了進去……”鴛鴦忽然醒悟,師父對於一生最重要的夢族已經盡職盡責了,她做了這麼多,都是在自以爲是嗎?
“罷了,鴛鴦,師父的期望是你要好好活着,但夢族的毀滅師父也有責任,師父希望夢族還能崛起,但鴛鴦你要明白,天下那麼大,人不能只關心着自己的小天地,夢族沒有了是夢族的命數,師父從不求逆天改命,唯願你們能安好。”
“師父……”
“既然做錯了就去挽回,就去彌補,後悔徒添,怨恨空增,只會讓自己陷入轉不出的痛苦,前路再難走,你也要走下去,你要記得,師父只盼望你能活在世上……”
“鴛鴦,師父要走了,如果有那麼一天,師父希望你能去見見她,代替師父問候她一聲。”
“師父……別走……”眼前的人在她面前漸漸地消失,化爲了碎光。
鴛鴦的手在虛空中終究什麼也抓不住。
她緩緩的蹲下身抱住膝蓋,原來這條路從始至終就走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