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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

那是一段我至死都不願再想起的時光。──BY:張健。

陳東出院那天,天空很藍,飄着白雲,非常美麗,他的頭髮被微風吹着攔住了額頭,他嘻皮笑臉拉着旁邊的老婦人像在哀求什麼,我躲在角落裡看着他們走出我的視線,陳東的腰很直,腿很長,背影很挺拔。……那是我爲數不多會想起的關於他的一點美好。

那一年的夏天,暑假裡,我叔叔已經下獄三個月,案子還在秘密審判中沒有答案,父親還在北京呆着,家裡暗室裡的玉器一件一件被人帶去北京,奶奶見不到大兒子,也看不到二兒子,就算不知道爲什麼心裡也恐慌了起來,半夜睡不着叫着兩個兒子的名字,母親擔心她,日夜守在她的身邊一步都不敢走遠。

而我……張家祖宅裡的唯一男姓,也要迎來高考,只有一個學期即將高中畢業。

窗外的白鴿飛過,陳東的頭躺在我的肚子上,他問:"你要考什麼大學?"

我躺在牀頭,用手梳着他的頭,搖了搖頭,看着窗外。

"喂,有什麼好看的。"他把我的臉扳過來,抱怨,"我好不容易躲過他們來見你,你這樣對我。"

"你到底想過沒有?"他有點不耐煩。

"嗯?"我低頭看着他那飛揚着的眉此時微微皺着,他很不高興。

"你要讀什麼大學?"他重申了一遍。

"隨便,考上什麼就讀什麼。"我說道。

"哪有這樣的,你怎麼這麼沒計劃,你說你……"看着我,他又頓了,咕噥了一聲,"我知道你心煩。"

我把他的頭推開,拿過桌子上的煙點上,無聊地咬了咬嘴,等待着窗外另一隻鴿子的飛過。

"張健,你是不是不喜歡見我,每次你都這樣。"陳東走下牀,把衣服穿上,"好了,不喜歡我我就走。"

他拉着門就要出去,我喊住他,"我叔的事怎麼樣了?"這是這三個多月來,我第一次問他。

他停住了腳步,扯了扯頭髮,"我八師兄一聽你叔叔的事就跟我翻臉。"

他把門關上又走過來,一屁股坐在牀沿,擡着他的臉看着我。

"那你怎麼幫我?"我冷靜地說,下一刻玻璃杯從桌子上撞到了牆壁上發出支離破碎的聲音,我狠狠地扯着他的衣領:"他ma的陳東,你說過要幫我的?"

陳東眯了眯眼,不掙扎也不說話。

我放下他的衣領,走下牀撿起衣服穿好,心底yin霾一片,"以後別來找我了。"我往門邊走去。

"張健,你威脅我?"他跑過來抓住我的手,一字一句地說。

"那又怎樣?"利落地甩掉他的手,打開門。

"砰"一聲,門被他大力的關上,他把我推到門板上,抓着我的肩膀,負氣地說:"這下好了,不理我,現在,威脅我了?張健,你還想要怎麼對我?你說,說……"

"我叔的事。"我冷冷地說,看着我剛摔了杯子的手,伸展着,"陳東,我們家就我奶奶跟媽媽在家,你叫我除了跟你鬼混之外什麼都不用想?"

陳東瞪了我半天,泄氣地倒在了我身上,"我知道,我知道……可是那是我八師兄,我怎麼幫……怎麼幫都不對。"

"那你滾。"我無動於衷,"我自己想辦法。"

陳東死摟着我的腰,小孩子一樣倔強,"不。"

шшш▪ ттkan▪ ¢ o 我看着正對着我的窗,外面炎炎夏日,一片熾熱,我現在只是感覺到自己有點冷,"陳東,最後一次,你不幫,我走。"

也許被我的口裡的狠絕震住,陳東慢慢從我的肩膀上擡起頭,說:"我幫,但你不能太過。"他明亮的眼睛看進我的眼裡,那是從末有過的認真,"你要答應我,不能太過,讓你叔沒事了你就收手。"

"嗯?"我摸上他的臉,在他嘴邊吻了下,他追着過來索吻,我躲過:"你說。"

他一臉失望,頓了頓說:"我這邊有份資料,可能跟你叔有點關係……"他朝我嘴上不甘願地咬了下才說,"我在我八師兄書房裡偷偷給複印的……可能有點用。"說完他就悶悶不樂了,再閃倒在了我身上,"張健,我可是爲了你什麼都做了,你答應事情不要做得太過了,畢竟他是我八師兄,我爸最疼愛的囧囧。"

"我知道。"我吻上他的嘴,"我不會讓你爲難的。"

他纏住我的舌,"你知道就好。"他嘀咕着。

拿到陳東給的資料,我終於明白他爲什麼說我事情不要做得太過,薄薄四頁紙上,上面有他八師兄所幹的事情,而那些事情正是不巧不明不白栽在我叔身上的事。

他的意思是隻要我叔能脫罪,就不要捅他八師兄太多事?我笑了起來……笑得頭都疼了,多傻的孩子,他八師兄是他八師兄了,那我叔就不是我叔了?

第二天,我把信封用專遞寄到了中紀委……把信放到郵筒時,手都沒有停一下。

果不其實,在四天後,僅僅就四天……中央派了人下來,父親晚上來了電話,說他那邊已經取得進展,有人發了匿名舉報信,已經有人決定幫我們。

這又是一次血風腥雨的清洗,那天早上,家裡重新插上線的電話劈天蓋地地響,我忽略我媽被我制止她去接時的詫異眼神,放下手中的牛奶,走過去接過了電話。

"張健……你他ma混蛋……"陳東在那邊暴吼,那聲音可以穿透天庭,"你他ma的混蛋,我告訴過你的,我告訴過你的不要太過了,你怎麼答應我的?啊……你怎麼答應我的……你說啊……"

我等着吼完,淡淡地說:"你說完了嗎?"

那邊傳來急喘聲。

"那是我叔。"我掛了電話,邊扯電話線邊回過頭對已經呆住的母親說:"爸來電話,直接打手機上吧,電話線不用插了。

鈴聲又響了起來,我媽嚇了一跳,看着我掐着線的手,我頓了一下,重新接起,那邊陳東在說:"張健,張健,我告訴過你別太過的……"

他還在發着脾氣,他暴怒,咬牙切齒。

"那又怎樣?"我問他。

"啊……"他痛苦地嚎叫,應該是吧?我想我的耳朵確實沒聽錯,他非常痛苦,以至於我毫不意外聽到他下面說着的這翻話,"張健,你是個混蛋,你利用我……你混蛋,我也不會讓你好過的……你他ma的利用我。"

"你說完了?"我再次確定。

沒得到迴應,我果斷掛完電話,掐住電話線的手一鬆,斷了。

接下來兩天裡,我以爲我叔能在這兩天回家,但沒有等到,中紀委下來的人好像被拖住,花錢辦事的人回來告訴我,我叔在牢房裡只剩一口氣。

那天我瞪着天空半天,那白花花的光線刺傷了我的眼,等夜黑了,我躺在牀上打陳東的手機,我問他:"你不給我叔生路?"

他在那邊冷笑,"張健,這是你選擇的。"

我輕聲地再問了一次,"陳東,你不給我生路?"

我聽到那邊的人在狠狠地吸了一口氣說:"張健,這是你選的。"

"陳東……"我叫他,而他在那邊掛斷了電話,我對着黑色的夜,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父親打電話回來,說紀檢委那邊遇到了些麻煩,陳家的關係網太多,儘管檢舉的資料份量足夠,但還是撂不倒那個人。

我問:"那叔叔呢?"

"保命。"父親說,"竭盡張家一切,保命就好。"然後叫我把他要的東西派專人送上去,掛斷了電話。

於是,張家在那天,傾家蕩產,保我叔一命。

高考的那天,我叔被放了出來,奄奄一息,全家衝進醫院守在他身邊。

我走進考場時,依稀記得有人好像問過我要考什麼樣的大學。

我不太記得了,應該是有人這樣問過我嗎?

三天考完,出了考場那天,陳東在等我。

"我們談談。"他說。

我點了下頭,依舊是老酒店老房間,但人不再是當初的那兩個人。

陳東很瘦削,瘦得很離譜,他的眼睛裡一片赤紅,像病入膏肓。

他一直沉默地站在窗邊抽菸,我坐在牀上抽,直到天黑,倆個人都沒有說話。

"那是我八師兄,他從小看着我長大的。"他突然開口,把燈打開,看起來很疲倦。

我冷笑。

他突然憤怒,走到我面前,揪住我的衣領,"你憑什麼這麼笑?我告訴過你,只要你叔出來了就好,爲什麼要搞死我師兄?"

我推開他,冷冷地看着他,抽了他一耳光。

他被激怒,我立馬被他回扇了一個耳光,下一刻,他腳踹了過來,我飛落了地,傷痛徹骨。

我摸着嘴邊的血,對他冷笑。

"張健,你這混蛋。"陳東大吼。

我摸着流血的手,一字一句地對他說:"是你他ma的先招老子的。"

"你以爲我想跟你混一塊,你他ma的以爲我想……啊……"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吼:"他ma的以爲我想,我從一開始就想離你多遠就滾多遠……你以爲我想……"我跪着抱着自己哭,天,怎麼回事?他還要怎麼傷害我才甘心?

他把脖子上我送給他的玉扯下,那是惟一一件我送他的禮物,他天天戴着捨不得摘下,洗澡游泳都不捨得,但這次他卻毫不猶豫地扯下丟到地上,死命地掐着我的脖子,瘋狂地問:"爲什麼?爲什麼利用我?"

"怎麼,想殺了我?"我哭着冷笑。

"爲什麼?"他脹紅着眼,掐着我問。

"爲什麼利用我?"他也哭,哭得好難看。

"呵呵……"我笑,"陳東,我恨你。"

陳東突然笑了笑:"張健,你瘋了,你瘋了……你瘋了……"他流着眼淚扯着我的脖子,那力道像想要撕碎了我。

我咳嗽着笑,摸着他的臉,多可憐的孩子,難道現在才知道我瘋了嗎?"陳東,我早瘋了,你不知道嗎?"

他想掐死我,手在這時卻鬆了,他悲傷地哭着:"張健,你瘋了……你傷了我的心,我好疼好疼,你爲什麼要傷我的心。"

我哈哈大笑了起來,伴着眼淚,他鬆開了手,把我甩到了地上,"我不會原諒你的。"陳東冷酷地對我說,那雙亮得讓人能溺斃的眼睛此時yin沈得刺骨。

我冷笑,擡頭看他,"陳東,我們完了。"

打開門走出去,這輩子我再不會回頭,死也不會。

我不僅不會原諒你,陳東,我厭惡你這種噁心東西出現過在我的生命裡,糟蹋了我的一切還那麼的無知可笑。

我對你的恨,只會比你對我的多。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永無止境。

你不會知道的,我有多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