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睡下了。”春柳馬上意識到此人深夜秘密來訪必有重要的消息相告,馬上又道,“我這就叫她起來。”
“不用了!”吳芝香卻出人意料的說道,“你速速告知裴小姐,呂易忠這個爛了腸子的壞蛋已經下了條子給南海縣,要他們出牌票捕拿小姐。請你家小姐速速回避了。”
春柳原以爲這吳秀才不過是個貪財好色的紈絝子弟,沒想到危急關頭竟有如此的俠義心腸。不由心頭一熱,斂衽福了一福:
“多謝吳公子高義。”
“你不必謝了。還是讓你家小姐趕緊找個地方避一避。一進了大牢,就是神仙也得脫層皮!而且她的事情太大,根本無人敢保!”吳芝香說着把眼紗戴上迅速轉身隱身到黑暗中去了。
南海縣要抓裴莉秀的消息迅速傳到了郭逸那裡。儘管不知道爲何先抓她而不是自己,但是郭逸認爲撤退的時機已經到了。抓不到裴莉秀就會轉而抓自己。
他思量了片刻,叫人把孫常喊來:
“你即刻派人到紫明樓去,把人按照計劃疏散掉。粗笨的財貨就不要了。外地的夥計到孫掌櫃那裡躲一躲。叫幾個臉生的手下明天一早在紫明樓附近把家在本地的夥計堵回去。不要去店裡。”
南海縣抓不到正主,多半會把還在樓內的夥計抓一批交差--沒必要讓他們也被捲進去。
郭逸給了孫常一個摺子和圖章,“這是以孫可成的名義在德隆開的戶頭。你交給他用來支付大夥的安家費。”
“明白,我這就去辦!”孫常急急的走了。
郭逸這邊正在收拾東西,處理文件,轉移物件。不覺已經天色已經微亮,肚子餓得厲害。忙讓人送來早飯。原本他有專用的廚子,不過幾天前已將人遣散了。現在他和餘下的的人一起吃大夥房的早飯。
正在吃飯間,孫常匆匆回來覆命:事情都辦好了。
“你也趕緊吃飯。一會再去紫珍齋,告訴沈掌櫃一聲,今天就把買賣停了。他自己也最好到鄉下去避一避。免得遭了池魚之殃。”
“是!”孫常見到整個紫誠記裡已經變得空蕩蕩的,不由得心中一陣難受――不明不白的遭了這一場禍事!“東主,我們還能回來麼?”
“當然能。”郭逸神態自若,“用不了幾個月我們就回來了。”
“是!”孫常見他信心十足,卻不知道底氣從何而來?在他看來,澳洲人就是會做工會賺錢,真要和大明鬥是鬥不過的。難道他們要上京去找大佬的門路?正在胡思亂想間,僕人悄悄來報:有人求見。
“不見。”郭逸說。現在已經用不着再和任何人虛與委蛇了。
“來人說有緊急的事情!”
“是什麼人,帖子呢?”
“來人不肯說,只說事情緊急,只能和郭東主您面談。”
“好,就請見一見好了。”
來人是個文士摸樣的中年人,見過禮之後他猶疑的看了下孫常。
“在下有機密事宜稟告。”
孫常趕緊退了出去。
“實不相瞞。”中年人壓低了聲音,“在下是奉命而來特爲相告:廣州府已奉到鈞命,明日一早就要將東主和紫字號的三家店鋪一應人等全部收監。”
郭逸驚訝的揚起了眉毛:要抓人查封他早有所料,但是沒想到有人會來特意相告。
他平日裡在各處衙門也有一定的交情佈置,但是目前只有不甚確切的消息流出來。這樣明確的消息還是第一次聽到。
“多謝先生前來相告!”郭逸道,“不知道尊上何許人?改日必有重謝!”
“鄙東是誰不便告知,只是轉告東主一聲:走得要乾淨,莫要遺下物件文書。不需慌亂,廣州府明日必來。”說完這幾句話,來客起身便告辭了。
郭逸雖然不知道此人是什麼來頭,但是這番話的可信度卻有九成九。他關照的一句纔是重點,什麼叫莫要遺下物件文書――顯然遣使者來得人害怕紫字號裡留下了什麼要緊的東西會損害到他的利益.一時間雖然猜不出到底是什麼人,但是此人必爲官場中人,而且職分不低。最後那一句:“不需慌亂,廣州府明日必來”不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訴他,今天有一整天可以跑路,甚至可以大搖大擺的從帶着人揚長而去麼?
想到這裡,郭逸已經豁然開朗,當即命人將留守在惠福街的人全部集中起來。
在惠福街的宅子、紫珍齋、紫誠記裡支撐門面的還有三四十人。多數是外路人,一時不能回家的。郭逸已經和孫可成說好,這批人交給他安置。
“大夥從家鄉出來,到這裡爲我們紫字號做工。這是我們的緣分。”郭逸說,“紫字號也沒有虧待過大夥。你們的月例、年終的分紅,在這廣州城裡都是頭一份的。咱們紫字號在廣州城裡一向是規規矩矩的買賣:犯法的事從來不做。不要說皇糧國稅,就是大人差官們的報效也是從來不敢少得。這回大家只怕也知道了:官府不讓我們安安生生的做買賣了,要把這店子查封……”
夥計們許多都流下了眼淚,他們在這裡少則一年,多得已經幹了快三年了。廣州城裡大字號很多,但是能象紫字號那樣體恤夥計的卻是絕無僅有,不僅月例優於別處,年底按能力本事分紅,生病吃藥都有店裡照顧,有的夥計死了,店裡不但開發棺材買墳地辦喪事,還把家眷接來安置到外櫃上:老人孩子女人縱然幹活不頂事,也安排點輕活,發幾個月錢活命。
這麼仁義的一家東家現在被逼得要關張了,大夥即爲東家的遭遇而不平,又想到自己前路茫茫,感覺一片黯淡。
“店子被封了不要緊。只要我們的人還在,紫字號就永遠在。”郭逸大聲道,“少則三個月,多則半年,我郭逸還要回來的,還要站在這裡,站在這裡――”他原本只是想安定下人心,讓大家不要散夥,安心等待他們回來,然而這會他想起了自己和同仁們在廣州的日日夜夜,不由得感慨萬千,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說下去了,頓了一下才說,“和大家一塊放着鞭炮讓字號重新開張!”
說罷他關照給每個人開發六個月的工錢,願意暫時還鄉的發給路費。不願回去的先在孫可成處做事。
夥計們領了錢,一個個戀戀不捨的分批走了。郭逸來不及傷感,趕緊又帶着人到各處搜檢,看看有無要緊的東西遺漏。直忙到天將掌燈,才悄悄的換上衣服混在人羣中離去。
期間又有其他警告信號發來――在惠福街宅邸門口有人丟下了一隻摔碎的黑瓦罐。這是他在南海、番禹、廣州一府兩縣衙門裡安置的眼線在危急時刻發出的信號,表明官方即將對其不利。
整個惠福街的住宅和產業以及紫明樓此時已經徹底的人去樓空,每處只留下二個夥計並十個起威的鏢師看守。
“人都走了?”在一間暖閣裡,一個錦袍玉帶,形容偉岸的中年男人邊翻着書,邊漫不經心的問道。
“回老爺話,現在各處只有幾個鏢師在看房子了。”
“南海縣的人出動了沒有?”
“沒有。”
看書的中年人正是廣東巡撫李逢節。今天一早南海縣縣令就親自來請示他:呂易忠給他下了手條,要他立刻緝拿裴莉秀。這件事情辦是不辦?
要在平日裡,縣令是不會來請示他。總督手下的贊畫要抓個人斷然沒有批駁的道理。但是抓得是郭東主的小妾就另當別論了。
紫字號的三家產業,看中的人不止田弘隅和楊公公,內中還頗有幾個大佬。南海縣令深怕自己幫着呂易忠抓了人,就此把產業弄到了田國丈手裡――要這樣的話,楊公公和其他幾位大佬一旦要遷怒到自己頭上,他可吃罪不起。便趕緊來向巡撫報信。
“呂贊畫要抓人就抓麼,不過你縣裡的義倉還是應該瞧一瞧的。你就先去瞧瞧義倉吧。”李逢節不陰不陽的說了這麼一句。
“是,是,卑職明白。”縣令心領神會。
縣令走了之後,李逢節在簽押房裡轉了幾個圈子。叫了一名巡捕過來:
“你去廣州府,讓他們準備火籤牌票,準備出動緝拿郭逸等一衆澳洲人犯!”
接着他又叫來一名親信門客,如此如此的關照了他一番。
現在他聽到派去的門客來回報,一切都在他的謀劃之中,心情很是得意。
“哼,看你們這夥打如意算盤的人怎麼打下去。”再想到呂易忠面對田達無法交代的狼狽樣,李逢節臉上露出了快意的笑容。
第二天,南海縣和廣州府的衙役大舉出動,分頭將惠福街住宅、紫珍齋、紫誠記和紫明樓各處全部查封。當然,不管是郭逸還是裴莉秀,一個都沒有拿到。連孫常、沈範等原本要“提拿到案”的證人也一概無影無蹤。只有十來個看守宅院的鏢師被拿到衙門。這些鏢師自然什麼也不知道,只知道是被郭東主請來看守宅院的。孫可成早就備好了“大門檻”的帖子和銀子,沒到晚上就把鏢師保了出來。
各處城門當即畫影圖形捉拿郭逸等人,但是大家都清楚這不過白費功夫罷了。知道查封內幕的人都知道,澳洲人走得很是從容,顯然早就謀劃好了。
王尊德極其不快,搜查結果大失所望。不管是惠福街還是三家紫字號,查獲財貨細軟,澳洲貨物收穫倒是不少,但是文書信件之類要緊的東西卻一概沒有,地契房契賬本都沒落下隻字片紙!至於其中的人物,不要說“首要”,連個重要點的夥計都沒處去找!
聽廣州府的稟報,他知道這事情必然是有人走漏了風聲。不由得暗暗惱恨。心想這可能是誰呢?下令緝拿郭逸的是李逢節,他既然要抓,斷然不會通風報信。想來想去,竟然想不出誰會走漏這個消息。
想到這廣州城裡居然有人不以朝廷爲重,竟然替澳洲人通風報信,王尊德心中十分懊惱。有心想要追查,一時竟不知道從何查起:總督衙門、巡撫衙門、廣州府和南海縣都知道查封拿人的事情。這四個衙門裡的光大小官吏足有好幾百人,誰都可能知道這事。
難道這廣州城內到處都是通髡的奸民麼?王尊德心中起了極大的憂慮。
這時候,呂易忠來求見,詢問查封的髡賊產業如何處置。
“查獲多少財貨?”自從有人暗中稟告呂贊畫曾經私下手條給南海縣,要南海縣捉拿裴莉秀的事情之後,王尊德對這位贊畫的信任度已經大爲減少。他向來看不慣勳臣戚畹這類人:認爲他們要麼躺在祖宗的功勞薄上,要麼是靠着女人的裙帶關係,沒有真才實學,就知道搜刮自肥。呂贊畫和這種人混到一起去讓他頗爲鄙視――此人還是功名利祿之心太重了!
“廣州府、南海縣尚在清點之中,不日就有詳細清單呈上。這裡有一份略單。”呂易忠臉色晦暗:他是對田達打了包票的,沒想到南海縣縣令當天卻不在衙內,縣裡的其他官佐或者推說有事或者說正堂不在,不便處置。結果遲了一天才去拿人,紫明樓早已人去樓空。隨後,廣州府的衙役又來查封。不但投獻完全落空,連田達想要的裴莉秀也沒有抓到。
田達惱羞成怒――這次到廣州一事無成,回去如何交代?便在他府上將其破口大罵一番,還揚言要剝了他的贊畫職分,鬧得呂易忠狼狽不堪。
王尊德隨手翻看了下清單,除了惠福街和紫明樓的房產,尚有各種商業上的“生財傢伙”,座椅板凳,還有些不知用途小巧機器……王尊德對這些沒興趣,他關注的是能查抄到多少財物。
從幾處產業中搜羅到的財物很多,但是沒有銀子。再看了一遍,金銀之類一概沒有,除了遺留下來的各種貨物只有些玩器擺件之類。最值錢的是裴莉秀房中的等身玻璃大照鏡和紅木大鐘。
“沒有金銀細軟?”王尊德問。他原本指望着查抄到的這部分細軟用作出徵時候犒勞將士之用。
“除卻各種貨物,細軟只抄到數百件錦羅女衣。還有幾百匹綾羅綢緞和布匹。另外有幾十盒子女人的珠寶首飾。”
“這當什麼用!”王尊德失望的搖頭,這些東西不能賞軍,更不能充足軍餉。至於查抄到的貨物變價又得好幾個月的時間――而且他深知下面的官員辦理這類事情免不了又要自肥,十兩銀子的貨物能繳回三四兩銀子入官就不錯了。他忽然懷疑起來:是不是有很多金銀被下面的人給私吞了――但是想到他們最多吞沒一半,絕對不敢一點都不上單。
“聽聞紫字號和廣州各家大字號來往甚多,沒有在他處的存銀麼?”王尊德問。
“沒有賬本不知道名目、數字多少,無從追緝。”
“哼,立刻出告示,要各家字號自行清報,限期繳清。逾期不報不繳者,本督決不輕饒!”
“是。”呂易忠想總督想靠虛張聲勢,迫使商戶們乖乖的交出澳洲人的貨款怕是辦不到――別得不說,高舉就不會買賬。要有賬本子多少還是個憑據。
不過,真要一分銀子也繳不上來也是在太難看。呂易忠腦子一轉已經想好,到時候不管怎樣也得逼着平日裡和紫字號有來往的各家字號出點銀子意思一下。這樣應該能搞個五六萬兩銀子出來,充作軍餉固然不大夠,用來犒勞放賞還是夠用了。
呂易忠知道這次爲田達奔走,大失王尊德之心。決定在這件事情上設法挽回一點。
廣州城裡正圍繞着廣州站遺留下來的東西鬧風波的時候,郭逸等人已經撤出了城。不過他們離得並不太遠。張信就坐鎮在起威鏢局的東莞分號內,指揮着鏢局行動。現在他們的主要耳目就是鏢局了。一部分從廣州疏散出來的土著工作人員也暫時聽他的指揮,四散出去打聽消息。特別是官軍行動的消息。
至於德隆銀行,孟賢也做好了轉移的準備――儘管大家判斷德隆的危險性不大――他把所有的賬本做了備份。原始件全部轉移到了秘密地點儲存,最要緊的就是幾本秘密的匯兌賬,都是德隆爲廣州城內的達官顯宦們辦理的。有的材料光透出點風聲來就能成爲御史們風聞奏事的好材料。爲了安全起見,孟賢也暫時轉移到城裡的安全屋裡先隱蔽了起來,讓掌櫃的支應櫃上的一切。
其他人在分散到了珠三角的各個縣城隱蔽起來伺機而動。嚴茂達乾脆去了雷州,和雷州站談下一步的糖業合作和對越貿易去了。
至於郭逸,他決定乘此機會回臨高一次,一方面述職一方面也要和殖民貿易部、對外情報局商談下一步的工作安排。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