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隊的合奏比前一次更出色,不過觀衆們沒有再像花園中那般表現狂熱,然而氣氛已經從總督秘書製造的尷尬中解脫出來。男爵夫人抓住時機宣佈,將爲賓客們奉上一出精彩絕倫的戲劇,隨着她幾下拍手,僕役們迅速搬開多餘的桌椅,清出一片空場,搭建起簡單的舞臺和佈景。樂手開始演奏悠揚的牧歌,演出偉大詩人胡安?德?恩西納的《克里斯蒂諾與菲貝婭》。
扮演修士克里斯蒂諾的演員剛上場亮相便惹起一陣笑聲,觀衆們都看出“他”其實是個女孩子。這少女偏深色的皮膚,柔和的臉龐與峻峭的五官線條的對比,都顯示出混血的特徵。她那雙狡獪、狎暱、顧盼流離的眼睛完全超脫出了角色,與仙女菲貝婭的**看似拘謹,實則老道。當克里斯蒂諾最終決定屈從於愛情而放棄修行時,她裝腔作勢地唱道:
修士生活,
固然聖潔,
只因他們,
皆爲耆老。
一邊忸捏着脫下修士的寬袍,露出被男式緊身衣包裹着的窈窕身段。歡呼喝彩和掌聲頓時暴風雨般地席捲而來。許多人的目光僅僅的盯着姑娘那兩條裹在男式緊身長襪中窈窕的大腿。
“芙蘿拉很聰明,”男爵夫人說,“是服侍我的姑娘中最機靈的一個。”
埃斯特萬?薩那夫里亞聽到女主人的話,覺得等待已久的炫耀機會已經到來。“好!棒!棒哇!拿去你的賞錢!”他熱烈地喝彩,一邊舉起錢袋丟到扮演修士的芙蘿拉腳下。嗵地一聲嚇得女孩直退開。金幣從錢袋裡滾出來,滿地都是亮燦燦的。客人們騷動起來,殖民地富商得意洋洋。完全沒注意到男爵夫人皺起的眉頭。
伯爵搖了搖手,“沒有爲如此可愛的姑娘準備禮物是我的過失。夫人,如果您允許,我想彌補這項過失。”他站起身從客廳角落的花瓶裡拿起幾枝石斛蘭,幾枝茉莉,又從手上摘下戒指套在花束上,向芙蘿拉拋過去。少女很靈巧地接住這貴重的花束。抱着它跑下臺來,踮起腳尖在伯爵的臉上吻了一下,便扮作害羞般地躲到女主人身後。還不忘留給伯爵一個多情的眼神。
總督秘書驚叫起來,他忘卻了保持自命清高的形象,緊盯着套在花束上閃亮耀眼的戒指,“啊呀。天哪。這樣大顆的鑽石,至少要值一千個皮斯托爾!”
人羣頓時騷動起來――大家都知道伯爵的豪富,所謂一擲千金大約也不過如此。
歐根尼奧大大高估了這枚“鑽戒”的價值。海南和山東樂昌的寶石資源相當豐富,各種寶石在明代也不甚被人看重,樂昌藍寶石甚至到了20世紀初期也無人問津。這樣豐富的寶石資源當然逃不過工業口的注意。除了將鑽石運用於切割刀具之外,科技部的鐘博士在開發寶石鐘錶機芯上也花費了不少精力,但臨高版24鑽機械錶的問世依然遙遙無期。
不過無心插柳柳成蔭,科技部倒藉此摸索出了對海南特產紅鋯石進行加熱調色的方法。調質去色後的鋯石按照現代加工方法進行精心切割打磨,足可以假亂真地媲美鑽石。因爲國人當時對寶石並不太看重。類似的鋯石首飾在大明的銷售前景黯淡,貿易部門便準備發往澳門,擺上紫珍齋澳門分店的樣品櫃準備走洋莊銷售。魏斯方纔從手上取下的便是一枚這樣的戒指。他用餘光瞥了薩那夫里亞一眼,殖民地富商的臉色已經發青了,眼光張皇無措地在伯爵、芙蘿拉和女主人之間轉來轉去。
許多賓客對這場加演的對臺戲很有興致,特別是當女主人吩咐僕役把灑在地上的金幣一個不落地收拾起來歸還給薩那夫里亞時,殖民地頭號富商的臉色由發青變成了慘白。人羣裡響起了不懷好意的嗤笑聲。接下來的時間,薩那夫里亞不肯去跳舞,而是埋頭於牌桌上試圖找回尊嚴。到晚宴開始時,他已經輸得錢袋空空,一枚金幣都沒剩下。
男爵夫人的家宴比起馬尼拉大部分宴會要高端時尚得多,不少賓客一邊凝神觀察伯爵的動作,一邊笨拙地擺弄着銀質餐叉。意大利人早在百多年前就習慣了用兩齒餐叉吃飯,可對於西班牙人而言這還是個新鮮玩意。至於偏遠的馬尼拉,魏斯?蘭度見過許多身份高貴的歐洲人依然伸手從盤子裡抓肉吃,用袖子擦嘴,不知手帕和餐巾爲何物。菜餚流水般地端上來,有些滋味絕佳,有些讓魏斯直皺眉頭:廚師多此一舉地在烤熟的鴨子身上貼滿它生前被拔下來羽毛,至於什麼燉小牛胸腺、拌羊腦髓、芹菜燴牛尾之類的名菜,魏斯一概敬謝不敏,只是不停地啜飲着香甜的馬德拉葡萄酒。這酒真好極了,甚至比聲名遠播的雪利酒更勝一籌。
美酒佳餚造成的效果相當迅速,到處是叮叮噹噹的碰杯聲,隔不了一會兒嚷嚷着就爲國王的健康,爲女主人的美麗而乾杯,酒酣耳熱使得人們陷入了迷醉般的狂熱。阿爾方索同他的鄰座,一位漂亮的混血少婦打得火熱,她的丈夫此時還遠在宿務的城堡。另一位上了年紀,頭髮花白的市政議員端着酒杯徑直來到盧克蕾齊婭座前,訴說自己有多麼熱烈地愛着她,傾訴着愛慕之情,後者報之以一聲嫵媚的嬌笑。薩那夫里亞也湊上來,詢問女主人是否滿意他贈送的禮物:一對體量巨大,描繪着五彩圖案的中國瓷瓶。
爲慶賀自己的晉升,阿爾方索中校灌下了很多酒,而且他深信已經贏得了那位美麗的克里奧爾人妻的芳心。他縱聲大笑起來:“先生,最好是請範拿諾華殿下爲您打開些眼界。在他位於瑪拉塔的私邸裡,整個盥洗室都用瓷磚砌成。不是這種粗糙的陶土塊,”他指着男爵客廳牆壁上鋪貼的葡萄牙彩繪馬賽克,醉意薰薰地說下去:“是地道的中國瓷,光滑得像冰一樣。洗臉池則是整個兒燒製成的大瓷盆,沒有半點瑕疵,釉質光潤得賽過水晶。”
“那豈不是中國皇帝才擁有的宮廷盥洗室?”男爵夫人驚奇地問。
“恐怕中國皇帝也沒有類似的享受。如果伯爵不介意,我就接着說下去。他的盥洗室靠近瓷牆的地方,安放着一尊奇特的大瓷壇,是最高檔的中國貨,猜猜這美麗的瓷器派作什麼用途?”
克里奧爾少婦輕聲細語地說了幾句話,換來阿爾方索再度哈哈大笑:“猜錯啦,夫人。告訴你,那尊瓷壇看似奇形怪狀,可是太太小姐坐在上邊都會十分舒服,男人們站在前邊也會非常自在。”面對女客們混合着嗔怪與好奇的目光,阿爾方索捻着髭鬚,似乎在爲充當一個天大奇聞的解密者而得意萬分。
“而且不用擔心臟污。範拿諾華殿下出恭完畢,他只消拉動一件機器的把手,那臺機器就會噴出清水,轉眼間把一切穢物都衝進下水道里,把瓷壇恭桶沖洗得潔淨如新,比內華達山上的雪還要潔白。所以他的盥洗室裡永遠乾淨,清新。現在,薩那夫里亞先生,您覺得用瓷器作爲恭桶這件事這麼樣?是範拿諾華殿下的日子過得太奢侈,還是中國瓷器如今已經並非那麼高貴了?”
“伯爵不太看重瓷器,”安德拉德說,“有一回爲了驗證射擊術,他拿出整套中國瓷餐具作爲槍靶。在25瓦拉的距離上,用手槍把那些漂亮極了的黃油碟、調味盤和湯盤一一打成碎片。要是我進行同樣的射擊練習,我承認要不了幾次就得破產了。”
薩那夫里亞喝多了酒,臉漲得通紅,他以爲找到一根挽回顏面的稻草,便大聲咆哮起來:“胡說八道,完全是謊言!任何一個人,用任何手槍,絕不可能25瓦拉的射程上擊中一隻碟子。只有最無恥的騙子纔會如此荒誕的自賣自誇。我相信即使只有25瓦拉的一半距離,他也射不中什麼,哪怕目標是一張餐桌。”
“嘿,當心哪,薩那夫里亞先生,您這是在中傷一位貴族的名譽,也許是兩位。”
殖民地頭號富商完全沒把警告當作回事,在整場晚會積攢的怨憤同酒氣一起噴發出來:“意大利的貴族頭銜只值100個杜卡特!而一張僞造的世家族譜還要不了這麼多錢。”
“這倒不假,”總督秘書又開始了滔滔不絕的尖刻議論:“我在那不勒斯待過好一陣子。當離開那裡時,我的會客名單上已經記錄了119位親王,156名公爵、173個侯爵,至於伯爵則不下三百個。一個熱那亞的掮客,或者威尼斯的賭棍,用從牌桌上贏得的錢在梅佐焦諾買一塊貧瘠的土地,那他就爲自己掙到一個爵位了。真是一本萬利的生意,值得大加吹噓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