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這老太太夾纏不清,還滿口鬧不清的詞彙,他知道再問下去也沒結果了。又轉頭問梅老頭:
“你說,這夥人在祠堂裡都幹啥?”
“小的……小的……不知道……”
梅老頭是個極本分的農民,老實的樹葉掉下來怕砸頭的人。自己老婆去信了那個什麼洋教,他本是不贊成的,但是看着老太婆身子一天天的輕健起來,覺得信了也不壞。沒料到會惹到趙大沖這個魔頭。
“兩個女人就沒和你們夫妻倆說過什麼?”
“小的是種莊稼的,和她們有啥好談的……”梅老頭這樣說着,可他心裡想:工作隊來到村裡,一直是規規矩矩的,不搶不要,除了徵發些糧食和蔬菜之外一物不取。和土匪、官軍相比真是天上地下的差別。但是這話說不得。只好含含糊糊的說了一句。
“工作隊來,該你報仇雪恨了吧。”
這話問得是掏心一拳:梅老頭的一個女兒,原已經配了親,被匪夥裡的一個小頭目硬是霸佔去了,弄在山寨裡。現在山寨破了,也不知道生死。上次老婆偶然在教堂提了一句,姓杜的女官長就說會幫忙查找――興許還活着,找到了就送回來。
“趙大爺,小的哪敢啊……”他哆哆嗦嗦的回道。
不待梅老頭說完這話,趙大沖瞪他一眼說:“告訴你吧,工作隊是呆不長的。澳洲人是海外來的海匪。就算綠林的兄弟們對付不了,朝廷也要發大兵來剿滅的。你別看他們殺了咱們村這麼多人,那不過是撿了偷襲的便宜!我告訴你,忻四爺現在有好幾百人馬,到時候真刀真槍的幹起來,澳洲人管保跑得比兔子還快!老梅!咱們是一個村的,你們一家和他們混一起,到時候誰也保不住你們……”
說到這兒,他停頓一下,瞅瞅他。心眼老實的梅老頭額頭上星星點點的冒出好些汗珠子來。趙大沖跟着又說:“你要想久後無事,就別跟他們胡混,他們問什麼,你就來個一問三不知。知道嗎!”
趙大沖說到這兒,又一笑:“其實我們也是一家人――你閨女不也嫁了我們兄弟嗎?”
提起閨女的事情,梅老頭的嘴脣都哆嗦起來了。
趙大沖覺得差不多了,把假笑收住,冷冷地說:“你要有本事,儘管去工作隊面前去嚼舌頭,咱們走着瞧好了。”
說到這兒,趙大沖擡起右手,往空中一揮,又添說一句:“到時候,哼!”
“是,是,我哪敢……”
看到梅老頭已經嚇得臉色都變了,趙大沖這才吐露了真意:
“老梅!”他說,“你和你老婆不是經常去洋和尚那……”
“以後不去了,不去了――”
“去,爲什麼不去。”趙大沖說,“要經常去,和裡面的人拉上關係,平時他們怎麼睡覺,刀槍什麼的都放哪裡,都看好了,回來告訴大爺我。重重有賞!”
梅老頭的腳一軟,差點沒栽倒,他雖然是個無知的鄉民,也知道這是要他去當暗探,要給澳洲人知道就是要殺頭的。祠堂門口那一排血淋淋的人頭齜牙咧嘴的模樣立刻出現在他的腦海裡。
“這,這,使不得。”梅老頭語無倫次。
“什麼使不得的,你活膩味了?”趙大沖鼓起金魚一樣的眼睛斥罵道,“不去這會就把你們兩口子砍了,丟豬圈裡餵豬!”
“你就去吧。有你的好。”忻那春大咧咧的一揮手,“你佃的幾畝地,都撥給你!”
梅老頭佃的地,即不是趙大沖的也不是忻那春的,不過這兩個魔王在村裡向來是說一不二的,田主根本不敢反抗。她說這話,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麼違礙。
梅老頭扶着老婆,從趙家走了出來,外面的太陽正好,他一陣頭暈目眩,覺得象做了一場噩夢。
“明兒要做禮拜了,陸神父叫你也要去。”他老婆絮絮叨叨的提醒着。
“去就是了。”梅老頭悶聲不響,他還沒有受洗,不過早先心已經動了不少,老婆信,說死了能進天堂,他跟着老婆聽陸若華說了不少天堂的模樣,覺得有點和以前聽和尚唱“宣卷”裡說的西方極樂世界差不多,大概也是類似的地方。
梅老頭也聽過些有關“十誡”、“地獄”、“煉獄”之類的事情。要是當了暗探,“什麼都知道,什麼都能做”的“天主”恐怕不會輕易饒恕自己和老婆吧?想到老婆繪聲繪色的說的地獄的場面,梅老頭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想象出來的的場景感覺比小時候去縣城,看到到廟裡的十八層地獄圖還嚇人。他懷着滿腹的心思,慢慢的攙着老婆走遠了。
晚上,風雨交加。趙大沖看了看銅水漏,已經是交了戌正,趙海基還是沒把人帶來。他煩躁的踱到窗前,掀開護窗板的一條縫隙往外面看。外邊漆黑,雨嘩嘩的下着。忻那春把外衣去了,只穿着個鮮紅的小夾襖,下面是灑腳褲,露着兩條白白的胳膊和一抹胸脯子,歪在木榻上玩着把象牙柄的小刀子。眼見他熱鍋上螞蟻一般,笑道:
“下雨,天又黑,進村正好。誤不了事。”
“你懂個屁!”趙大沖不耐煩的罵了一句,其實他自己懂什麼屁也一樣不清楚。就是有種極度的不安纏繞着他。有時候,心底深處會出現一個念頭:打掉了工作隊之後,澳洲人能善罷甘休嗎?
突然,外面傳來敲門聲,先是三下,後敲了五下,就再沒動靜了。這是他和趙海基商議好的暗號。他趕緊敲了下護窗板,早有人過去輕輕的開了院子門。
趙大沖趕緊打開房門,隨着一陣風雨,一個黑影閃進了屋子。身上穿着蓑衣。站在磚當地上直往下滴水,脫卸蓑衣,來人身子矮小敦實的,賊溜溜的眼睛往四周一掃。落在忻那春身上就再也移不開了。
“三大伯?!”趙大沖驚喜的叫道。
來人正是他的族伯:趙海諧。跟隨趙海清一直在山寨裡落草,這次居然能跑出一條命來,令他喜出望外。
趙海諧忙打了個手勢制止住他,頂上門閂。他把斗笠往門邊一丟,露出滿臉的橫肉。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給倒點水!一整天躲林子裡,,渴死了。”
“那春!給三伯倒水!”趙大沖忙不迭的招呼。這趙海諧可比趙海基要讓趙大沖恭敬多了――他可是和爹一起出生入死的人。
忻那春趕緊倒了一茶碗濃茶,扭着屁股就端了過來,還甜膩膩的叫了聲:“三伯!”
“好,好。”趙海諧色迷迷的看着她白乎乎的胸脯,又貪戀着望着她滾圓的屁股一扭一扭的走過去。這才一仰脖把水喝乾淨了。把茶碗往桌子上一推:“山路難走,滿地又都是鄉勇盤查,攀山越嶺幾十里路,累死我了。”
“八叔也不和我說一聲是你來了……”趙大沖說。
“和海基沒關係。”趙海諧說,“他壓根不知道我來了。”他哼了一聲,“這小子腰子軟,給逮住了張口就會把人賣了――他見到的是我帶來的一個小崽子。”
“三伯這一來,給大夥都帶來指望了!”趙大沖在這個族伯面前不敢造次,連忙恭維了幾句。
趙海諧在山寨覆滅之後也是吃盡了苦頭,逃出生天之後風餐露宿沿途乞食,總算是找到了忻那日。和趙大沖聯繫上之後,兩人一覈計,不打回去殺殺澳洲人的威風,自己將來在本地是徹底沒得混了,何況還有這麼多的親人和兄弟的仇要報。便跟着人回村了。他親自是來是因爲趙大沖服他,比起其他人要好說話。
“澳洲人的人馬,都追到儋州邊界那邊去了。我們總算能出頭透透氣了。”趙海諧喝足了水,“這回忻四又拉了好幾十人,殺個回馬槍!給大夥報仇雪恨!”
“我已經把村裡各家的家眷都聯繫好了,一打鑼,就能拉幾十號人出來,連娘們都能上陣!”趙大沖興奮的說。
趙海諧眼饞的盯了好一會忻那春,才說:“娘們就不要上陣了,讓人知道了笑話。就說各家的丁壯吧,還能有多少?”
“這個不多。”趙大沖的情緒頓時低落,“連半大的毛頭孩子加老頭子,也就能拉四十多吧。你們那裡有多少人?”
“有五十來人。”趙海諧說,“不過多數都不這一帶的。就怕和咱們不一條心。”
“這有啥?許他們三天不封刀就是了!反正澳洲人肯定要打回來,我們也守不住,我們佔不了,澳洲人也拿不去!”
趙海諧看了這侄子一眼,慢慢說:“好,夠狠!這就好辦了。我看連着十三村的地方,都這麼搞一傢伙。原意跟咱們走得,都帶上。不願意的,哼哼……”
“好!好!”趙大沖連連點頭,“只是之後怎麼辦?把人馬拉哪兒去,還有家眷和浮財,都得有去處。”
“去羅茂山!”趙海諧已經和忻那日想好了對策,十三村地區是肯定待不住的了,不如乘剿匪支隊開始追剿土匪到外圍的時機,打一傢伙,然後帶着人馬、家屬和財貨上羅茂山,投奔胡爛眼。
“胡爛眼?”趙大沖聽說過這個同行,“靠得住嗎,不會黑了咱們?”
“呵呵,你放心,胡爛眼是黨老大的拜把子兄弟。”趙海諧說,“胡爛眼待的羅茂山是苗人的地盤,他即要對付苗人,又要應付剿匪隊,我們去了,他歡迎還來不及。”
“可是剿匪隊也會去羅茂山啊――”
“羅茂山你以爲是好玩的?苗人不好招惹的,山裡的瘴氣又重,不知道路的人根本不敢去。澳洲人人生地不熟,一時半會不敢去的。我們躲過這陣就好!”趙大沖壓低了聲音,“苟二爺也在胡爛眼的山寨裡,他可是個神通廣大的人物!外面連着海主呢。”
苟家原本是臨高綠林黑道的一股大勢力,自從被穿越集團第一個拔掉之後,趙大沖就一直覺得他是徒有虛名。
“苟二?”趙大沖很不是不屑,“除了短毛,諸彩老也要抓他,他是泥菩薩過江。”
“海主又不是隻有諸彩老一家。”趙海諧道,“他的勢力還在。聽說他自個的浮財也沒給禿髮賊們鬧去,手裡大把的財寶。大家合在一夥,到時候風雲一變,就能下山了!澳洲佬的好東西滿坑滿谷的,撈到點什麼就發財了!”
“糧食怎麼辦?”趙大沖問。
“忻那日和我商量過了,乾脆就鬧大。把十三村的房子燒光,沒吃沒住的,逼着大夥跟咱們走。人多了,一般土圍子都能破,還怕弄不到糧食。”
“這樣能搶得糧,可是人不是也多了……”
“你傻啊!沿途打圍子什麼的就叫泥腿子們打前鋒。等一路打到羅茂山,估計至少也得死一半了,糧食自然就夠了。”
“好!”趙大沖一拍大腿,“就這麼辦!我們怎麼動手?”
“現在勞什子工作隊有多少人?”
“二十個兵,五個什麼隊員。還有二個女人。”趙大沖興奮的說,“一共才二十八個,我們全拉起來有一百人,三打一,穩贏!”
“不好說呀。”趙海諧連連搖頭,“禿髮賊的火器很厲害,要擺明了去攻祠堂,我怕一樣要吃敗仗。破寨那會,他們躲得遠遠的拿鳥銃打咱們,咱們一點辦法也沒有。還有放地炮,忒狠了!”
“那咋辦,再拉人?”趙大沖一想也是,三比一還真談不上有什麼優勢。
忻那春卻開口了:“我看那,強攻不如智取,打它個冷不防。”
“怎麼打個冷不防?”趙海諧甚感興趣。
忻那春說:“短毛們強得就是火器,咱們把火藥都給搞壞不就是了?放銃沒子藥,看他們還能強到哪去!”
“這招好!可是怎麼去搞壞呢?”
“梅家的一對老不死就是現成的。”忻那春說。
趙大沖不以爲然:“這兩個老貨?不成的。哆哆嗦嗦的,就打聽個消息還成。”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