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榜山的炮火聲愈來愈密集,暮色開始降臨,他幾乎什麼也看不清了,派出去的塘馬很少能再有返回的,能僥倖從江邊泅水回來的,也只能報告一些模糊的“正在鏖戰”、“髡賊炮子橫飛,衝不過去”……之類的話語。
遠處的山坡上,在暮色下他開始清楚的看到火炮發射時候的火光,不時的,火箭拖着紅色的尾巴掠過天空,撞擊在地面上,飛濺出火花來。
易浩然雖然得不到消息,但是從炮火的密集程度和銃炮發射的火光漸漸往山上移動也可以看出官兵正在步步後退,髡賊的一步步往上攻。
用不了幾個時辰,榜山就會徹底陷落了!易浩然的心沉了下去。蔣鎖和新軍是他在熊文燦幕府裡安身立命的最大本錢。這支本錢拼光了對熊督來說當然不算什麼,但是對他可就太重要了!
要立刻通知蔣鎖撤兵!
易浩然知道蔣鎖有心結,上戰場就有求死之心。他很可能會帶着那些家丁在山上死戰到最後。
三百家丁的死活不要緊,南洋步槍全失也不要緊,只要熊督能在位,就可能繼續練新軍,買武器,唯獨這蔣鎖,雖然不過是區區一個髡賊小校,確實他手頭最通“髡情”之人,若是死了,等閒照不到第二人來替補。更難得的是,蔣鎖此人雖是江湖賣藝出身,卻不貪慕財色,律己極嚴,說話做事亦有條理,不是等閒的“愚民村夫”。也可以算是他的半個“知己”。
好在熊文燦許他在榜山戰事上自己拿主意,當時他頗爲不以爲然,現在看來,熊督的見識心思的確遠在自己之上。
眼見山上炮聲由密轉疏,情知山上守軍已經力竭,支持不了多久了。他當即叫來兩個心腹僕役,低聲叫他們立刻過江,到榜山上的傳令,叫蔣鎖等人立刻撤兵。
這兩個奴僕都是從遼東就開始跟隨他的,多年來和他一起出生入死。他一聲令下,兩個僕役便從城樓上下去,往榜山而去了。
他又叫來一個奴僕,命他帶人立刻去浮橋:爲了接應榜山的守軍,在他的主持下事先已經在江面上搭建了一座浮橋。並且派有幾百兵丁守衛接應,這裡水淺,又事先堵塞了航道,髡賊的水師即怕擱淺又擔心城牆上的紅夷大炮,所以浮橋在江面上的安全他並不太擔心――反倒是怕髡賊從陸路上切斷浮橋。
幾個奴僕搬出兩個箱子來。
“箱子裡是一千兩銀子。你到了那邊立刻散發給守橋軍士,一定要穩住他們的人心!”
“是,老爺!”
“快去吧!”
幾個奴僕領命去了。易浩然又一次眺望榜山,心憂如焚:“蔣鎖,你可不能死了!”
蔣鎖和宋銘已經將退到第二道壕溝裡的人馬重新集結整頓起來。一番亂戰之後剩下的人馬已經不多,除了三百新軍,就剩下二百多戰兵了,其他不是死傷便是逃散掉了。火器也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
此刻不論蔣鎖還是宋銘都知道榜山已經是危在旦夕。髡賊現在暫時停火,必是在調集火炮人馬,準備發動最後的總攻,一舉拿下榜山。
“榜山守不住了,趁現在浮橋未斷,你帶着人馬快走。”蔣鎖已經決定自己留下來殿後。
“要跑路還是一起跑。”宋銘道,“豈能我一個人先走?再說我們還可以再搏一博!”這倒不是他裝模作樣,明代的中下級軍官在戰事不利的時候往往選擇戰死沙場,以保住自家的世襲功名和土地,
他現在跑路,固然能保住性命,但是蔣鎖是易浩然身邊的“紅人”,易浩然又是熊督的“紅人”。一旦蔣鎖陣亡,新軍全軍覆沒,他活着也不會有好果子吃,就算熊督不追究,他也會淪爲“廢將”。這對武將世家來說不啻於一場災難。
然而伏波軍沒有給太多時間他們交流。以從鄰近山頭上射來的幾十枚火箭爲前導,接着是山地榴的密集射擊,頃刻便將好不容易整頓起來的守軍打的亂成一團。
隨着象徵伏波軍衝擊開始的軍號聲響起,一個連戰列步兵開始白刃突擊,在他們應對這兩個連的攻擊的時候,側翼又遭受到另外一個連的猛烈打擊。
宋銘此刻不再和蔣鎖爭論誰先走誰後走了,他毫不猶豫的下令:“全軍下山,過橋進城!”
這一聲令下,猶如雪山山崩一般,周圍的官兵轟然而散,只有殘存的新軍還聚集在他們周圍。
相對而言新軍的訓練水平還是相當高的,在宋銘的指揮下有序地且戰且退,而不像其他部隊那樣立刻就成了潰兵。他見蔣鎖毫無退意,帶着幾個親兵不聞不問的繼續裝彈瞄準射擊,心道:“這傢伙不會是想死在這裡了吧?”
爲自己考慮,蔣鎖是決計死不的的
於是宋銘一路退到蔣鎖身邊,大吼:“你不要命啦,這仗贏不了,快撤!”
“宋千總你先撤,我留下殿後。”
“殿後就是個死,我不知道你爲什麼想死,但這些家丁和你一起死在這裡太可惜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活着,還怕沒機會和髡賊鬥麼?!”
蔣鎖搖搖頭,道:“我已決議在這裡和髡賊作個了結”。
宋銘正沒奈何間,忽然有人來稟:城裡易師爺派人來了!
士兵將派來的僕人帶來,他渾身水淋淋的,身上還掛了花。氣喘如牛。看到蔣鎖顧不得喘口氣,嘶啞着嗓子道:“老爺……叫……你……快……走……”
蔣鎖正要說話,僕人又道:“老爺……說了,……你一個人死不要緊,還有新軍的這些弟兄……”
蔣鎖聞言,環顧四周,心想兩年來與這些新軍朝夕相處,有了袍澤之情,爲了自己的私仇讓他們爲自己赴死,蔣鎖狠不起心來。
“撤吧!”蔣鎖下令道。
一行人沿着山坡退下來,側翼卻退路已經被髡賊的輕步兵包抄過來,亂槍齊發,隊列裡不斷有人倒下。眼看退路就要被切斷。宋銘急中生智,帶着幾個人從死人堆裡推來一門裝填彈藥的的佛朗機炮,點燃火繩,一炮就把輕步兵稀疏的散兵線撕開一道口子,這才順勢衝了出去。
輕步兵繼續追擊,但是遭到殿後的家丁隊的拼死抵抗。輕步兵雖然火力有優勢,奈何人少,難以分兵追擊。眼睜睜的看着宋銘等人退到了山下。
“報告營長,敵人已經突破了輕步兵的包抄,往東北方逃竄至山腳的浮橋處!我們兵力不足,請求支援!”輕步兵連連長派來的傳令兵向楊增報告道。
“窮寇莫追,就讓他們多活一會吧。”楊增說。
不過楊增可沒有放過明軍的打算,他叫來傳令兵,問:“炮隊把火炮佈置好沒有?”
“報告營長,山地榴已經佈置好了,正在往上面運火箭。就等你下命令了。”
“朝浮橋開火!”
一時半會他還無法投放兵力去切斷浮橋,但是用炮火攔阻卻是沒問題的。
傳令兵飛似地跑去下達命令去了。現在佔領榜山的任務已經完成,有部分明軍跑了也沒多大關係,戰鬥進入尾聲的時候,楊增就下令加強給他的炮兵停止射擊,一來節約彈藥二來讓身管冷卻下來。山頂的戰鬥一結束,炮兵和民夫就開始把火炮和火箭向山頂轉移。現在明軍正在準備通過浮橋渡河,正好是現成的活靶子。
正在丟盔棄甲地往浮橋上狂奔的明軍是不會知道這些的,逃命中的人沒心思注意這些――宋銘和蔣鎖也不例外。此時他倆已經順利的奔上了浮橋,一口氣跑到了江心。兩個人都已經氣喘吁吁、筋疲力盡,但他們不敢停下來休息,生怕澳洲人追擊上來。
眼看再跑一會就要達到對岸,到了之後把浮橋燒了即可,兩個人都鬆了口氣,不由的放慢了腳步。宋銘感嘆了一句:“又是一次死裡逃生!”蔣鎖感到有些恍惚,本來自己就是想戰死在榜山上,好一了百了,可現在自己卻再一次地苟且偷生。
蔣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點頭諾諾。
宋銘以爲他還在爲失利懊惱,勸慰道:
“打個敗仗算不了什麼,只要有命在就好!所謂留得青山在……”宋銘話音剛落,一顆炮彈呼嘯劃過半空,落在了距離他們不到二三丈的江面上,飛濺起的水花濺了他們一身。宋銘一怔,又發足狂奔起來,臨走就吐出了兩個字:“快跑!”
隨着這一聲炮響,從榜山上飛來了更多的炮彈,接着是火箭,十幾枚一組的朝着江面上墜落下來,雖然準確性不佳大部分都落到了江水裡,但是這火箭一批一批的朝着腦袋上掉下來的恐怖感使得正在過橋的潰兵們大亂起來。人羣拼命往前擠,在橋邊十幾個人猝不及防的頓時落水,鬼哭狼嚎地在水裡掙扎,會水的拼着命游過去,不會水的掙扎幾下就沒了聲音,慢慢地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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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更新第七卷-廣州治理篇31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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