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礙事,這事由我來和畢師爺說便是。想來畢師爺也是高興的。”
詹喆堃又說了許多恭維話,吹捧畢軒盛是“青年才俊”,將來必然“大有可爲”,“輔佐馮把總出將入相”,不但哄得馮海蛟志得意滿,以爲自己招攬到了什麼能人,連畢軒盛都有些信以爲真了。
即已成了官兵,少不得要封官許願,馮海蛟又將手下頭目十多個封了“隊官”“哨官”,又把羣匪聚集起來大吃大喝了一番。只是苦了青蓮圩的百姓,平白又多了許多“供奉”。
詹喆堃和畢軒盛在酒宴上灌了許多米湯,把個馮海蛟哄得不知道天高地厚,在酒宴上屢放狂言,說要拿下陽山縣城給熊督瞧一瞧。
馮海蛟即當了“把總”,便在青蓮圩樹起大旗,“招兵買馬”起來,又派了人去周邊各村鎮,要他們“襄助錢糧”,正鬧得不亦樂乎,忽然有人來報,大崀圩的孫大彪孫掌櫃派人來了,“請馮大爺過去議事”。
要在往日,孫大彪一說“請”,他立馬就會動身――孫大彪在他們三兄弟裡是最有錢的,馮海蛟有時候“生意不好”,手下兄弟錢糧週轉不開,少不得要向這位“大哥”開口。平日裡搶到各種大宗贓物也要託這位“大哥”銷贓。
不過現在他卻有些膨脹了――自己是個“官”,只有孫大彪這個“民”來見他的,哪有他去見孫大彪的。再想到自己就任把總的時候這孫大彪也沒有道賀,很是不識擡舉。心裡便有些氣,也不見使者,道:“你去告訴送信的,我如今公務繁忙,他若有什麼事情,只管過來說便是。”
手下唯唯,正要退下去,畢軒盛卻道:“慢!”阻住了手下,轉身對馮海蛟道:“老爺,聽聞這位孫爺是您老的結義兄弟?”
他來這裡前,已經向解問東瞭解了不少本地的情況,有其是這位馮海蛟的底細。孫大彪這樣的人物是什麼來歷他自然一清二楚
“是啊,他年齡居長,我叫他一聲大哥。”
“如此的話,這般回覆似有不妥……”
“X你老母,怎麼個不妥?!”馮海蛟對畢軒盛的印象就是個說話中聽又“有才”的酸貨,所以才一時興起讓他當個“師爺”,現在這一句“不妥”便讓他覺得拂了面子,瞪大了眼珠子瞧着畢軒盛,頗有“今天你說不出個道道就砍了你的”意思。
畢軒盛心裡着實有些害怕,不過他也算見多識廣,知道此時萬不可下軟蛋,否則便被這綠林好漢看輕了,日後更難說話,當即咳嗽一聲,故作鎮定道:“老爺,您如今有了官身,身份不比尋常。不過呢,你既和孫大爺義結金蘭,便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了――‘義氣’二字不可不講。這件事要傳了出去。知道的,那是官民尊卑有別,不知道的,會說您老不講義氣……”
“我?不講義氣?”馮海蛟到底是綠林好漢,一說會有“不講義氣”的風評,雖然還是在吹鬍子瞪眼,心裡卻軟了幾分,畢軒盛知道這番話有用,便又趁熱打鐵道:“老爺既是朝廷命官了,眼下正要有一番作爲,所謂打虎還要親兄弟,這孫大爺是老爺的結義大哥,若能善加結納,可是東翁莫大的助力,還望東翁三思。”
馮海蛟腦筋一轉,覺得畢軒盛說得有理,這結義大哥雖說這次被瑤人搞了一把,損失慘重,到底還是百足之蟲,手裡很有些人馬錢糧。得罪了他沒有好處,若是籠絡起來倒是助力。當下轉怒爲喜,重重拍了拍畢軒盛的肩,笑道:“怪不得人都說讀書人鬼點子多,果然有見識!”
畢軒盛被他拍得肩膀痛楚,心裡暗罵“殺坯”,臉上卻擺出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道:“哪裡,還是老爺遠見卓識,從善如流啊。”
“既然如此,我就屈尊……那個一下吧,”馮海蛟起身走了幾步,對隨從道,“你且去和那送信的說,說我明天就來――讓他預備好酒肉。”
從青蓮圩到大崀圩,陸路不過大半天的功夫,過去他們之間經常走動,也沒什麼排場――只是爲了防止仇家劫道或是瑤民的劫掠,要帶些嘍囉隨從護送。常常是徒步而行,有時候乘一頂二人擡的滑竿而已。
這次出行,馮海蛟卻要擺架子――畢竟是當官之後頭一回出門,儀仗不可少,滑竿自然也用不得,太過簡陋。然而轎子這東西在陽山卻是稀罕物:像樣的轎子都在縣城或是本地的縉紳人家,青蓮圩這種近乎“匪巢”的地方是沒有的。
馮海蛟看着手下好不容易蒐羅來的一頂破轎滿臉不快,還是畢軒盛機靈,道:“老爺如今是朝廷武官,照規矩是騎馬的,這轎子不坐也罷。”
馬,他們手裡倒是有幾匹,當下選了最爲“神駿”的一匹來,馮海蛟纔算是有了坐騎,馬後面打着紅羅傘蓋和姓字旗,幾十個嘍囉簇擁護衛着,前面是頂馬,學着縣太爺出巡的派頭,找了一面銅鑼來,敲着“軍民人等齊閃開”的鑼聲,浩浩蕩蕩的出發了。
這人馬一出來,端得是威風八面,原本陽山縣經過瑤亂之後道路上便行人稀少,這馮海蛟再一出動,路上更是一個行人都沒有了。
這馮海蛟一路走,一路張貼他的“告示”。這是畢軒盛的主意,說這樣才能讓百姓們都知道馮海蛟如今是朝廷命官了,便於徵收錢糧。
“……若是貼了佈告也不從的,不妨屠幾個,以儆效尤!”畢軒盛道。
“想不到你兄弟年紀雖小,倒是頗有狠勁。”馮海蛟很是讚賞。
“哪裡,都是老爺虎威。”畢軒盛低頭應道,心中卻在暗笑:這是把他放在火堆上烤,這麼一來,髡賊的注意力就會被這出頭鳥吸引過去,楊老爺又能喘息些時日待變了。
遇到村鎮,便要百姓“襄助糧草軍餉”,大村鎮有堡寨的閉門不納,小的可就倒了黴,每每要被他勒索去若干糧草,再窮的地方,也得禍害掉幾隻雞鴨。
這般走法,行程自然快不起來,原本當晚就能到的路程,硬是走到了第二天中午。搞得孫大彪和張天波還以爲路上出了什麼事,派了些人出去打聽。
這一打聽才知道這位把兄弟“當官”了。孫大彪當下把派去送信的手下叫來痛罵一頓,問他爲什麼回來不說,是不是有心欺瞞,那手下連忙分辨說自己連“馮二爺”的面都沒見到,都是聽人傳話而已。至於“馮二爺”當官這件事,也沒人和他說――青蓮圩裡也沒什麼異常。
“沒有異常,你的眼睛都瞎了!”孫大彪暴跳如雷,把手下揭回來的佈告丟到了小嘍囉的臉上,“他都到處出佈告了,你還說一切如常!如常個屁!給我拉下去,重打四十棍!”
嘍囉連聲喊冤,還是被拖下去狠打。不多片刻,院中便響起了哀號求饒之聲,孫大彪還不解氣,站到臺階上喝道:“給我恨恨地打!叫他不長眼!沒耳朵!”說罷氣鼓鼓的轉回廳堂裡。
張天波很是明白這位把兄的心境:原本要拉着馮海彪投髡招安的,如今倒好,他先受了朝廷的招安!雖說他們這些人對受誰的招安並不太在意,但是這馮海蛟未免也太不講義氣了,居然一聲不吭就給自己弄了個“把總”的官銜!弄得準備和澳洲人討價還價的孫大彪的籌碼一下就少了許多。
張天波心裡對這位“二哥”也頗爲着惱,然而事已至此,再惱火也沒用,便勸道:“大哥!如今二哥既已受了朝廷的招安,我們再惱亦無濟於事,不如先想個應對之策,他來了,我們怎麼說話,站什麼地步?”
“站什麼地步?莫不成我還要大開中門迎接,下跪口稱草民嗎?”孫大彪罵道,“XTLM,這馮海蛟真不是個東西,虧得我還和他義結金蘭呢!他這一搞,澳洲人那邊還談什麼招安?就算真得招安了,澳洲人若要我去剿他,我是去剿還是不剿?!這馮海蛟怎得如此冒失!”
張天波勸道:“大哥莫要動氣!馮二哥這次能來,兄弟義氣還是講得,咱們也暫時不要太計較了,且聽他怎麼說。”
“也只能如此了。”孫大彪很是沮喪,心裡還有些憤懣不平:大明給自己的義弟出手倒是大方,一給就給個把總;這澳洲人卻只肯許個地保的差事,真正是雲泥之別!一時心中翻滾,即有羨慕,又有嫉妒,還夾雜着對馮海蛟和澳洲人的憤恨。
張天波卻沒他那麼多想頭,他意識到眼下他們兄弟的處境頗爲微妙。馮海蛟受了明國的招撫不說,還大肆張揚,不論這是否是他的本意,已經是擺明了要和髡賊對着幹了,招安馮海蛟的可能性已經很小了。
孫大彪如今實力大損,沒了馮海蛟的加成,想在澳洲人那裡拿到更大的好處便難之又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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