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度花了大半年才讓自己習慣起本時空的生活――他能把意大利語說得很流利了,而且也會裝出各種貴族的派頭,他悄悄的僱了一艘船回到了東沙島上。漁船安然無恙,他設法潛了進去,取出了一些自用的槍支和彈藥,還拿了幾個應急箱――裡面的現代藥物可是無價之寶。
變故即是災難,也是一種新得機會。蘭度安定下來之後就開始考慮自己的未來了。
在這個陌生的時空裡,自己憑着一技之長和手裡的槍械謀個衣食無憂總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就這樣下去他又有點不甘心。
到歐洲去呢?蘭度很快否決了這個想法:他是個美國人,對歐洲沒什麼概念。千里迢迢回去了,靠什麼爲生?美國這會還不存在,自己去當個移民當然可以,不過也太苦了。
蘭度想過把船浮起來,靠着這些槍支和機動船,自己乾脆當個海盜也不錯,馬尼拉的大帆船每年都會運來大量的銀子,這些銀子中的相當一部分到了澳門,用來向中國人購買各種貨物。耶穌會也積極的參與其中,蘭度見得太多了。
要是能搞條船,這南中國海上簡直就是遍地黃金啊!葡萄牙人的船、西班牙人的船、荷蘭人的船,哪一艘不是滿載着白銀往中國而去。自己只要搶劫到一艘就發達了!有了錢,就可以招募亡命徒,買船買炮――蘭度和中國穿越者很不相同。他從來沒動過腦筋自己製造什麼東西,他已經習慣了使用一切現成的武器,現在他玩火繩槍和燧發槍就很不錯,劍術也算了本地前十位高手之一了。
等搶夠了,有了本錢和人馬,就直接搞個小獨立國家當國王乾乾:沒開放的荒地多得是!綁上幾個看得上眼的葡萄牙女人,再溜到澳大利亞或者新西蘭去當殖民者好了。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沒有地方去加油,再說一個手下也沒有。一個人去當殖民者恐怕是要被毛利人吃了。
另外他也沒有技術手段把船打撈出來的。失望之餘蘭度決定暫時先在澳門混下去,然後再設法召集起一批可靠的人。
但是他很快就失望了:在澳門這個充滿了冒險者的城市裡,每個人談得都是金錢,有理想的只有傳教士。一年多下來,他連個真正的朋友也沒交到――喝酒賭錢的朋友倒是不少。
至於自己的靠山、庇護人:耶穌會的教士們,在他們一個個可以看透靈魂的笑容裡包含着多少讓他畏懼的內容。
他開始懷念自己的老夥伴們,一個個生死不明。要有一二個人還能活着,總還能有個互相幫助,肯定能打開一個小小的局面。
如果說這個時空有什麼人他可以信任,就是他的黑奴了――是他從賭桌上贏來得。爲了紀念自己想看而沒看到的某本電影的第三部,他給這個黑個子取了個名字叫史力克。
史力克是個憂鬱的黑人,沉默寡言。對蘭度卻足夠的忠誠――蘭度起碼還秉承着21世紀現代人的基本人權理念:給他吃飽飯,不用鞭子抽他,也不會隨時把他當賭本輸掉。
每天一早,史力克都會恭恭敬敬的給他準備好洗臉水和衣服。主僕之間的交流基本上靠眼神、手勢和一種奇怪的對話:史力克說一口奇怪的西班牙語,蘭度說得是蹩腳的葡萄牙語。
西班牙語和葡萄牙語的差異性極小,他們的語言交流勉強能夠做到互相理解。
“又要沒有錢啦。”他嘀咕着,轉身從碼頭上往自己寓居的小客棧走去。九死一生從鄭芝龍手下逃出命來,劉香相當慷慨的送了他三百個西班牙比索--還試圖招攬他爲自己服務,這個高個壯漢在大船上以一敵百,顯然不是一般人物,他就需要這號的猛將。
蘭度拒絕了,這種命懸一線的經歷有過一次就足夠了。
回到澳門之後傑蘭扎尼又獎賞了他一百個比索。正如所有的事情有開始就有結束一樣。這四百個比索終於到了用完的時候。他每天吃喝、賭博,時而還要招惹女人――蘭度一度把本地一個頗有名望的葡萄牙商人的老婆勾搭上手了,接着又把嫉妒的丈夫幾乎打死。爲此他聲名狼藉,要不是他以爲耶穌會出生入死過,耶穌會出面了結此事,他恐怕非得跑路不可。
這些享用讓他的錢囊迅速的空了下去,其實傑蘭扎尼對他還是頗爲照顧的,時不時的給他一點小活幹幹,但是出手就很吝嗇了。從來就沒有超過五十個比索的。
他囊中羞澀,生計維艱。再這樣下去,恐怕就得當物過日子了。耶穌會那裡,沒任務的話是一個錢也不會給自己的,白吃飯他們倒是隨時歡迎――如果麪包、豆子湯和摻涼水的酸葡萄酒也算一頓飯的話。
他開始認真得考慮要不要給劉香賣命了――此人的在澳門的代理人隨時歡迎各國亡命徒去爲他服務――歐洲人尤佳,他很需要人爲自己操縱歐洲的槍炮,開出的條件也還不錯,炮手每年四百西班牙比索。蘭度估摸着,自己怎麼也該值個每年一千個吧。
客棧裡熱火朝天,這是家葡萄牙的猶太人開得客棧。有這類小客棧應該有得一切:熱情的老闆娘,胖乎乎的老闆,喧鬧的飯廳,還有勉強稱得上舒適的房間。蘭度看中這裡比較乾淨――猶太人較之於本時空的歐洲人是最講衛生的――而且伙食也不錯,雖然價格稍微貴了點還是把這裡作爲長期的落腳之處了。
轉眼他在這裡待了二年多了。住得久了照例會有些優惠――比如欠賬。看到老闆娘的時候他意識到自己欠這裡的房租和房錢快三個月了。
老闆娘的臉色很不好看,給他的燭臺上的蠟燭也是點得快要沒有的那種。
“祝你晚安。”她連“先生”兩個字都沒說。
“晚安,夫人。”他做出意大利男人最迷人的笑容,能抵擋這笑容的女人不多,但是猶太女人顯然對他無動於衷。轉身就去招呼付得起錢的客人了他趕緊溜回了自己的房間,在三樓之上的一個小房間――正式的說法叫“閣樓”。史力克正躺在門前的一張草鋪上睡覺。見他來了趕緊爬了起來。
“你睡吧,睡吧。你這黑鬼。”蘭度嘟囔着開了房門走了進去。
屋子裡的陳設簡單到了極點,他把衣服掛在門後,小心的用刷子刷了兩下。接着一屁股坐下,從抽屜裡拿出半個麪包來――另外半個出門前已經給了史力克了。要是在境況好得時候,他前腳回來後腳夥計就會給他端來飯菜了。現在當然是不用想了。
他把自己片刻不離身的手槍從身上連槍套解下來,放在枕頭下面。這個硬邦邦的中國式的枕頭裡還藏着他從船上撈起來的一點現代財產:一個醫療箱,一本東亞東南亞地區地圖冊,一個袖珍羅盤還有一個皮夾,裡面藏着幾百美元,現在只是些花紙而已。
蘭度就着涼水啃他的麪包,順便也考慮他的未來。
當海盜,自己勢單力薄,暫時是沒有可能了。給劉香去當僱傭兵,他也不情願――危險性太大,而且在海上也發揮不了他的作用,除非自己去跳幫,否則VZ68一點用處也沒有,子彈又是有限的……這時候他又一次想到了那夥奇怪的澳洲人――儘管那次之後他再也沒見過他們。但是蘭度還是百分之百的肯定:這是一羣和他來自同一時空的人。從他們自稱“澳洲人”這一可笑的說法就知道了。
澳洲人,你們就是一夥中國佬!
至於這夥中國佬是怎麼到得本時空,恐怕只有上帝知道。
但是中國人顯然比自己的處境好得多。他們穿着整齊,氣色很好。而且還在銷售各種商品。當他第一次看到中國富人爭相炫耀的“水晶鏡子”的時候,他的下巴差點掉下來了。
這不是一面塑料鏡子嗎!他在世界上的許多廉價品商店裡都看到過。
接下來又越來越多的消息傳到了澳門,諸如澳洲人在中國南方的大島上建立了一個城堡,他們有比最大的蓋倫船還要大的鐵船,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而且,火器非常厲害。
蘭度綜合分析下來,得出了三個結論:所謂澳洲人就是來自21世紀的中國人;他們有現代化的船隻和武器;他們有很多人。
至於那個中國南方的大島,當然就是海南島了。
他查了下自己隨身的地圖冊,在地圖上找到了一個陌生的地名:臨高。
臨高。他想起科曼熱神父和他說過,自己就是從臨高被中國官府移送到澳門來得。他還回憶得起來自己幾乎一絲不掛的被一羣破衣爛衫的中國兵拿着長矛大刀押送着上船的事情,它似乎是個荒涼的地方蘭度隱隱約約的感覺,自己會來到這裡,和他們有極大的關係。
這夥中國人,跑到臨高想幹什麼?
隨着從臨高涌來的貨物愈來愈多,澳洲貨成爲一種知名的品牌,而且很多貨物有明顯是在本時空生產的跡象的時候,蘭度把自己的判斷修正爲:這夥人中國人還有機器設備,有工程師和合格的技術工人。
甚至所謂的“澳洲貨”也改變了他的生活:市場上出現了專門用來上廁所擦屁股用得紙,價格出奇的低廉,讓蘭度的排泄終於不再成爲一種經濟負擔。
中國人甚至向澳門開始供應火柴、紙菸、朗姆酒和裝在橡木酒桶裡的汽水,澳門的街道上有很多這樣的小販,揹着兩個帶龍頭的小酒桶,一個是酸酸甜甜的汽水,一個是朗姆酒。單買或者買混合物都可以,夏天甚至可以給你加上磨碎的薄荷葉。蘭度想,這不就是雞尾酒嗎?
上帝,蘭度想,起碼中國人讓他在這個時空的日子變得不是那麼難捱了。
臨高的“澳洲式”生活方式的消息也漸漸的傳到了澳門,包括他們良好的街道,完善的市政管理,還有每到夜晚如同羣星版璀璨的燈光……現在,對自己另起爐竈打天下感到絕望的蘭度第一次認真的考慮起投奔澳洲人,或者說中國人的想法。最起碼――他們有充足的手紙還有乾淨的廁所。另外,21世紀的中餐他還是很喜歡的。
與其給劉香賣命,不如去投奔中國人。作爲來自同一個時空的人,大家應該更有共同語言纔對。說起來,當初自己在傑蘭扎尼的官邸裡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之中也有歐洲人――還是個很漂亮的小妞,看樣子似乎是拉丁裔的。
既然有歐洲人,就不會排斥再來一個歐洲人。他蘭度在本時空沒有祖國,對方肯定不用在這個方面擔心自己。
自己當過志願兵,應該是他們急需的專業人才,到那裡去肯定有飯吃,而且地位會很高――劉香怎麼能懂得他的價值?但是21世紀的中國人肯定懂。
想到這裡忽然覺得投奔臨高是條光明大道――他甚至奇怪自己爲什麼不早點想到,起碼也少守一年的大齋了。
而且他還有一份大禮!蘭度想,光沉在東沙島礁盤上的武器彈藥就是一筆巨大的財富。靠着這個自己也能在臨高的集團裡混上一個不錯的位置。
他開始計劃起自己“投奔自由”的事情來了,連麪包都懶得吃了。要去臨高很容易,澳洲人和本地區的所有海上勢力一樣,在這裡有半公開的代理人。不時也有船隻往來於兩地之間。而且臨高那面並沒有任何的旅行限制,任何人只要想去都可以去。
忽然他想到了一個問題:這夥在臨高的現代中國人是不是受到他們的政府的指揮?中國政府會不會掌握了什麼穿越時空的秘密,正在本時空的臨高謀劃着什麼驚人的陰謀?
萬一真是這樣,自己貿然過去表明身份,恐怕就會被立刻滅口!
蘭度的熱情立刻冷了下來。再幹淨的廁所和好吃的飯菜,前提是自己能自由得活着。要是被關起來或者乾脆直接給槍斃了,就沒意義了。
事情經不住多想,接着他又想到,對方萬一還想知道除了自己是不是還有其他美國人到了本時空會危及他們的任務,說不定還會把自己嚴刑拷打……想到這裡他不寒而慄,又開始吃麪包了。
當天晚上,蘭度做了一個奇怪的夢。一會他到了臨高,穿上了“人民裝”,坐在一個宏偉的會堂裡開會;一會他又成了美國政府的特工人員,在荒野上接應海豹突擊隊,大聲說:“臨高就在那個方向”;一會他又被捆在一把椅子上,黑乎乎的密室裡有幾個穿着作訓服的中國人冷冰冰的看着他,似乎要拷打他,在他呼救的時候又發覺審問他的居然是傑蘭扎尼。他說:“你這個異教徒!準備贖罪吧。”
然後他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堆滿了木柴的火刑堆上。
蘭度大叫一聲,從牀上滾了下來,醒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腦門,都是汗。
“上帝!”他叫了一聲,這太可怕了。
“主人,你好嗎?”史力克從門外探進一個腦袋來。
“我很好!”蘭度說,“給我倒水洗臉。”
蘭度在飯廳裡沒有得到任何早餐的招待。老闆娘只是用笑臉來提醒他:他還有三個月的欠賬沒付清。
蘭度和史力克這一主一僕只好上街去遊蕩了,蘭度想看看能不能遇到什麼熟人能夠混一頓飯吃,實在不行就只有上耶穌會教堂去吃飯了。
一個矮小的穿着棉布衣服的黑女人忽然靠了上來,她的相貌讓他看了就沒了吃早飯的胃口。
“蘭度先生!蘭度先生!”她用葡萄牙語喊着。
“什麼事?”他打量着這個黑女人,看樣子她應該是某個有錢人的女奴之類。她的相貌和非洲的黑奴不大一樣,眼睛是黃色的,歪斜着。相貌不管用哪個時空來看都稱得上醜陋。
“請你到這邊來。”黑女奴示意他到路邊的一箇中國人的茶攤上。
“對不起,我沒時間。”蘭度大大咧咧的說,這麼醜得女人,他才懶得和她說話。
“如果有這個呢?”黑女奴從腰裡解下一個錢袋,銀幣發出悅耳的摩擦聲。
“好吧。我這個人一向不會拒絕女人。”
黑女奴要了一壺茶,似乎想和他說什麼。他卻眼神飄渺的看着中國攤主在鍋子裡炸着什麼東西――他依稀記得,這東西在唐人街能吃到,貌似叫油條。
炸油條散發出來的香味讓他魂不守舍。
黑女奴無可奈何的瞪了他一眼,摸出些中國銅錢,叫攤主拿來油條和燒餅。
蘭度以一個紳士般的矜持傲慢的態度拿起燒餅,學着其他中國人的摸樣,把油條摺疊了下捲了起來。大口的吃了起來。
“再給我的僕人也來一份。”他用中國話關照着攤主。
於是史力克也得到了一份燒餅油條。
“我想問下蘭度先生,最近有沒有空?”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