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春來出事了。本來象他這種人,工作性質已經決定了風險性是非常高的。但出事的原因不是他自己,而是因爲他的兄弟仇黨生。
仇黨生的父親仇富貴,祖上八輩貧農,可以說是赤貧。他這人雖說沒啥文化,又愛認死理,性子卻執着的很,只要認準了一條道哪怕撞的頭破血流也要走到黑。仇富貴當兵時剛好趕上全國都在到處挖洞,對他來講,當兵就象是個夢,他從心底裡謝謝www。qb5200。Com黨和給了他改變命運的機會,甚至天天晚上做夢都在幻想着能成爲王成黃繼光那樣的戰鬥英雄。所以雖說是挖洞,只要領導交代下任務,哪怕是芝麻綠豆的事,他也跟戰場上衝鋒號響了似得往前衝。
107區工程事故的時候,他尖刀班裡的戰友都犧牲了,他雖然幸運的揀了條命,卻從此得了個怪病——就是腦袋經常短路。看上去很正常的一個人,忽然就會莫名其妙的失控,做出一些自己都不記得的事。沒辦法,部隊只好安排他提前轉業到了地方當工人。家裡給他張羅娶了個下屯的女人,叫娟子,是個憨厚能幹的女人。接下來幾年裡兩人一口氣生了三個孩子,老大就是仇黨生。
其實在仇黨生很小的時候,他爹就已經很不正常了。在酒廠上班時,短路的次數越來越頻繁,青天白日也象能看見什麼極其恐怖的東西。失控後的表現也越來越狂燥,一次在淨房幹活時突然犯了病,操起手裡的板鍬把工友給打傷了。打那以後酒廠職工都怕他,沒人願意跟他一起幹活。單位領導還算照顧他是轉業軍人,家裡又只有他一個勞動力,就把工齡給了他媳婦,讓娟子接了班。
仇黨生上小學時,他爹就已經徹底瘋了。瘋了以後,整天跨着軍用包去反修大橋的橋頭上站着,雖說腦子不好使吧,卻能整段整段背誦語錄和革命口號。
這仇富貴雖說瘋得不能自理了,卻偏偏一干起那事精力特別旺盛,從早到晚逮着他媳婦就想脫褲子幹,有一次還跑到大街上嚇唬人。孩子小還能遮掩,漸漸仇黨生年紀大了,也一知半解的看懂了。娟子怕他白天出去嚇壞人,只好晚上儘量應承。仇富貴平時除了吃飯、睡覺、幹那事,就是整天傻笑。但一旦失控就會對把她和孩子當成拳靶子。廠里人看她經常鼻青臉腫的來上班,好心人都勸她給自己想退路。娟子無奈地苦笑着,“哎,誰願意受這份罪啊,可攤上了有啥辦法。他父母都去世了,除了我還有誰能照顧他,也不能眼看着他在家裡臭了呀。”
多了個喊口號的瘋子,縣城裡那些搗蛋孩子們又有了新遊戲。這天一小的三寶和幾個同學路過橋頭,三寶跟同學打賭說,“我過去說兩句話就能讓那傻子脫褲子,你們信不信。就賭五分錢一根的白鴿,一人一根。”
幾個同學都跟着起鬨,“行,賭就賭。輸了可別賴。”
三寶梗着脖子走過去,表情非常自信。其實就說了一句話,外帶一個手勢。“傻子,咱兩比比幾吧。”說着掏出了自己的小弟弟。
旁邊圍觀的人一陣鬨笑,看着仇富貴在那端着傢伙比畫。這時仇黨生剛好放學來喊他回家吃飯,看自己瘋爹當衆出醜。當時兩眼冒火,跟瘋了似得衝上去就要拼命。罵道:“草你媽,你們沒爹呀。”一人拼命,三寶那幫同學都嚇得四散逃走,三寶被抓住一通暴打,腦袋還掛了彩。
三寶他爸是改革開放後中國第一代個體戶,家裡有錢。他從小受家庭薰陶,做人古靈精怪,到哪都吃得開。當時在一小正和大惡打得火熱,六個要好的同學推大鄂當老大,還拜了把子。這小子從小惹事成精,有了個大鄂這個靠山,更狂的沒邊了。可他覺得自己牛X,仇黨生更不是省油的燈。
當時他回去把這事告訴了大鄂,從那以後大鄂見仇黨生一次就打一次,仇黨生是逮着三寶就削一頓。一小和仁愛兩校的仇也算是結下了。
上中學後,五期校李翱和一小的大鄂三寶都分到了二中,仇黨生上了三中。因爲二中發生過一起師生戀女生懷孕自殺的事件,而一中是幹部子弟集中的地方。所以當時學生中盛傳着一句,“一中是祖國的花朵、二中是婚姻介紹所、三中是土匪老窩。”
三寶雖然奸猾,壞到頭頂長瘡腳底流膿,但卻也是個死纏爛打的貼樹皮。比幾吧事件後他非但沒接受教訓,還是經常想出別的損招調戲黨生他爹。最常用的一招是帶一漂亮女同學看戲,說,“傻子,那女的說不相信你幾吧比我大,你要敢脫褲子她就讓你領回家。諸如此類。”
上初二的時候仇黨生他家出了件大事——他媽跑了。那天他剛放學回家,一進門聽見廚房傳來一聲聲慘叫,他知道準又是他瘋爹在打他娘,從院裡拿起一跟棍子衝了進去。從上中學後他瘋爹已經不是他對手了,碰上他發瘋,仇黨生經常是一通拳打腳踢完事。此時,他娘李娟手被反捆在背後,扔在竈間地上。他瘋爹仇富貴正拿着爐鉤子狠命刨娟子的腦袋。看娟子頭上臉上都是血,似乎更加興奮,好象覺得不過癮。興沖沖拿起半壺煤油倒在了娟子身上。隨着娟子一聲慘叫,仇黨生衝進廚房剛好看見娘被點着火在地上翻滾。上去一棍子把他瘋爹打倒,用力推倒水缸先把他娘身上的火澆滅了。看他娘已經被嗆暈了過去,胸前的衣服都被燒沒了,胸脯和臉也被燒焦了一塊,急忙抱在懷裡掐人中。
就在這時,他瘋爹仇富貴從後面晃悠着走了過來,猛的用爐鉤子照他後腦勺刨了一下。仇黨生只聽見撲哧一聲,忙跳起來把他瘋爹打暈了過去。抱起他娘就往醫院跑,一路上看見人都躲着他,到了醫院才發現爐鉤子還在自己後腦上鋃鐺着。他娘醒後,母子兩人在病牀上抱頭痛哭。娟子說:“兒呀,娘真受不了啦。讓娘死吧。”
仇黨生忽然目露兇光,“娘,你不用死。”娟子感覺後背冒了一身冷汗,知道兒子手黑,什麼事都敢幹。
窮人的身子骨皮實,況且也不敢在醫院多花錢。兩人處理了皮外傷,仇黨生以前打架,腦袋經常開瓢流血,也並未在意爐鉤子留下的那個洞,開了些消炎藥就回家了。一進門看見仇富貴滿頭是血,正坐在地上傻笑。不知道啥時候還拉了一褲子。兩個小的放學回來,嚇得躲在裡屋反鎖了門。
娟子顧不得自己的傷,忙着給他包紮傷口,脫褲子清洗下身。見兒子還要打,她攔着說,“一個傻子,你恨他有什麼用呢,他自己根本就不知道。”
當天晚上,仇黨生開始發燒,娟子連忙送他去醫院打點滴,聽見兒子一直在說胡話,好象在跟誰打架要殺人似得。她覺得自己一陣陣冒冷汗,整宿沒睡着。在醫院看護兒子那幾天,娟子又要上班,又要伺候家裡的瘋丈夫和兩個小的。看着母親自己傷的不輕,還破了相,整天被這麼折磨,過的哪還象個人。仇黨生慘笑着說,“娘,你別擔心,咱苦日子快熬出頭了。”
可就在仇黨生出院的前一天,他母親娟子跟一個安徽來的泥瓦匠跑了。臨走時——餵了他瘋爹一包耗子藥。
聽他家老二說,“瘋爹臨終前一直用手指着反修大橋方向,喊着——橋、橋”
從那以後,仇黨生每次路過大橋頭,都會忍不住看兩眼。反修大橋在風雨中如磐屹立,似一頭蟄伏的猛獸。只看到橋頭的石柱上,鑲着好大的一顆紅五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