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瓷正打着小算盤,孫弦寂無奈地放下筆,道:“阿瓷,你之前在怡紅院是不是也做過那方面的打算?”
阿瓷知道他說的那方面是什麼,尷尬地點點頭。
“那你是不是後悔了?所以你纔來這兒找我們。”
被說破的阿瓷有些惱怒地瞪了孫弦寂一眼,而孫弦寂眼裡的悲憫生生地刺痛了阿瓷的心。
“我只是記掛齊大哥,我並沒有後悔。”阿瓷嘴硬道。
孫弦寂嘆了口氣,道:“我會幫你娘贖身,你也不必去千絕崖。”
“對我這麼好,只是因爲同情我?”阿瓷走近孫弦寂,仰頭看着他,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氤氳着水意,朦朦朧朧,如水中月。
已入夜,孫弦寂站在屋檐下,卻沒有一絲睡意,阿瓷的眼睛總是在他腦海中環繞不去,良久,他嘆了口氣。
其實他自己,也不是很懂對阿瓷的感情,是同情嗎?學了這麼多年醫術,本就有着一顆仁心,說不同情是不可能的,可是除此之外,還有些別的東西。
可是他已經對蘇陵陵說過自己喜歡他,雖然在這個世界男子三妻四妾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但是他不想這樣,他不想辜負蘇陵陵。
同時他也不想傷害阿瓷。
就這樣在檐下一坐到天明,孫弦寂揉了揉發張的額頭,這時候腳下似乎有什麼東西竄過去,孫弦寂順着那團白色看過去,阿瓷正站在走廊盡頭,而另一側,蘇陵陵正往這邊走。
“早啊,孫大哥,陵陵姐。”阿瓷朝着兩人打了招呼,蹲下身抱起電狐。
孫弦寂看到她眼圈下一圈青紫色,知道她昨天定然也沒有睡好。
但還是笑着打了聲招呼,“早啊,阿瓷,陵陵。”
蘇陵陵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一時間院中陷入了沉默,蘇陵陵和孫弦寂本不是多話之人,阿瓷此刻也沒有活絡氣氛的心思,三人尷尬地站了一會兒,還是阿瓷開口了,“孫大哥,我去廚房做早飯了。”
孫弦寂順勢點了點頭,阿瓷如獲大釋抱着電狐一溜煙兒跑進了廚房,剛鬆了口氣,看到竈臺下面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動,阿瓷以爲是遭了賊,伸手拿過案板上的菜刀,躡手躡腳往竈臺邊走去。
還沒走到邊上,那“賊”已經騰地站了起來,嘴裡還叼着一根面。
“呃,前輩……”阿瓷鬆了口氣,將菜刀放了下來,“我還以爲是賊。”
千絕老人滋溜一聲把面吸進嘴裡,舒服地打了個飽嗝,道:“我今早被餓醒了,所以就自己來廚房下點面吃,你也餓了?這兒還剩一點,你來吃點?”
阿瓷搖了搖頭,“沒,我來給大家做早飯的。”
伴隨着少林寺的晨鐘,後山那座小院子的爆炸聲響徹了整個達摩派。
阿瓷和千絕老人黑着臉從廚房中出來,急匆匆趕過來的易聖看到二人,再看看齊鳳棲蘇陵陵和孫弦寂三人無奈地站在一邊,他也差不多明白了。
“前輩,你有銀子嗎?我們毀了人家廚房,是不是得賠啊?”阿瓷拉了拉千絕老人的衣袖,千絕老人眼珠子滴溜溜亂轉,“我在懸崖下隱居了五十年,哪來的銀子?”
阿瓷忍不住翻白眼,完了。
最終還是蘇陵陵走了過來,遞給阿瓷一塊手帕,“走吧,我帶你去洗洗,換身乾淨衣裳。”
阿瓷小丫鬟似的跟在了蘇陵陵後面,千絕老人立刻屁顛屁顛跟了過去,孫弦寂卻拉住了他。
“你小子拉着我作甚?我也要去洗洗,換身乾淨衣裳!”千絕老人氣呼呼道。
孫弦寂無奈苦笑,“人家是女孩子,你跟着他們未免不合適,還是跟晚輩走吧。”
阿瓷好不容易把身上收拾乾淨了,蘇陵陵冷冷淡淡看着她,阿瓷摸着鼻子笑了笑,蘇陵陵卻從頭上取下一隻玉簪,遞給阿瓷。
“你走吧。”
阿瓷一愣,沒有接。
蘇陵陵將玉簪硬塞到了阿瓷手中,語氣更是冰冷,“這隻玉簪是西域的貢品,你拿去當鋪當了,足夠贖出你娘,還可以爲你添置一筆好嫁妝,你離開,不要再出現在我們面前。沒有你,師兄只會過得更好。”
之前從未表現出來,原來蘇陵陵一直是怪自己害了齊鳳棲。
阿瓷忍住眼淚,輕輕地笑了,“嗯,我知道了。”
她將玉簪收了起來,“抱歉,這段時間給你們添麻煩了,不過,能認識你們是我阿瓷的福氣,我很高興。”
蘇陵陵有些不忍,眼前的女子比自己小不了多少,但是卻有着自己早就丟失了的天真笑容,尤其是在知道她的身世之後。
爲什麼,明明有着那樣的人生,卻還能笑得如此燦爛?
她嫉妒了。
尤其是,當她笑着的時候,孫弦寂的目光爲她停留了。
就讓她做一回壞人吧。
“我送你下山。”蘇陵陵轉身,沒有看到阿瓷終於忍不住落下的眼淚。
蘇陵陵帶阿瓷走的是一條小路,直到山腳阿瓷都沒有見到人,蘇陵陵又拿出一袋碎銀,遞給阿瓷。
阿瓷提着沉甸甸的錢袋,不禁勾脣一笑,“不愧是侯府小姐呢,出手真大方。”
她沒有等蘇陵陵反應,轉身便走,走出幾步又停了下來,轉過身,朝着蘇陵陵道,“我會走得遠遠的,再也不會出現在你們面前,祝你和孫大哥幸福,也替我轉告齊大哥,我欠他的,來時再還好了,希望他不要在執着於我,我雖然不喜歡于飛鳶,但是她是真的愛齊大哥,希望齊大哥能試着接受她。”
“後會無期。”
阿瓷說完最後一句話,揚起一抹笑容,明媚燦爛更勝她身後的春日陽光,蘇陵陵看着,恍恍惚惚間,這天地彷彿只剩下她們二人,而阿瓷已經轉身,黑色長髮劃過一道瀟灑的弧線,似乎沒有任何留戀。
蘇陵陵的臉色蒼白得不見一絲血,她也轉過身,腳下步子卻虛軟無力,每走一步心口就揪得生疼。她從小在少林寺接受的慈悲爲懷的思想,雖然未出家,但也受過不打誑語的教育,第一次做出這種事,對於她來說,無疑是一場靈魂的凌遲。
蘇陵陵回到了那小院子,齊鳳棲見只有他,卻並沒有阿瓷,不禁疑惑:“阿瓷呢?”
蘇陵陵將昨夜就已經準備好的信遞給他,“她走了。”
齊鳳棲顫抖着接過信,“怎麼會?剛剛還……”
“估計是她故意的吧。”蘇陵陵低着頭,“師兄,我有點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沒有理會齊鳳棲,蘇陵陵轉身回了自己房間。
她從書櫃上拿出基本佛經,準備抄寫佛經靜心,然而抄着抄着屢屢出錯,蘇陵陵長長吁了一口氣,將紙撕碎後扔進了一旁的香爐裡。
阿瓷下了山,自己租了輛馬車,三天後終於回了泰安。
一進怡紅院便看到老鴇子扭着肥胖的腰送走一位客人,見着阿瓷進來,那張被鉛粉塗得雪白的臉笑得更加燦爛,“哎喲我的好女兒啊終於回來了,媽媽可想死你了!”
阿瓷只冷着臉,道:“我來贖我孃的。”
老鴇子臉一僵,搖着扇子橫了她一眼,“贖你娘?你哪來的錢啊?”
阿瓷從腰間掏出錢袋,在老鴇子面前晃了一晃,她數過了,蘇陵陵給她的錢袋裡足足有五十兩,她花了五兩租馬車,就算給她娘贖身也還綽綽有餘,再加上那隻玉簪,的確夠她和她娘下輩子不愁吃不愁穿了。
老鴇子眼睛定在了那錢袋子上,腦子裡盤算着怎麼獲取最大利益。
以阿瓷的姿色,若是能在她這兒繼續幹,必定不只是三十兩。
可是現在阿瓷已經有了錢,她該怎麼讓她留下來呢?
“哎,看來我們阿瓷是攀上高枝了呢!莫非是上次那位公子,要老身說啊,那公子確實不錯,生得也是一表人才!和我家阿瓷真是絕配!”老鴇子伸手過來攬阿瓷,阿瓷卻一臉嫌惡地躲開了,她現在沒必要逼着自己給老鴇子好臉色看了,她和她娘馬上就自由了。
“我娘呢?”阿瓷問道。
“你娘還在睡呢,昨晚來了個老主顧,可把你娘累壞了。”老鴇子笑得花枝亂顫,阿瓷卻只是覺得一陣噁心。
“我去找我娘,你先把我孃的賣身契準備好吧。”阿瓷徑直上樓,去找董明蘭。
推開門,一眼看到董明蘭正躺在牀上,側着身子朝裡睡着,是真累壞了,阿瓷進去也沒醒。
阿瓷走過去,將落在地上的衣物撿起來,放在了牀邊,端起水盆去外邊打了盆水進來。
這次董明蘭終於醒了,看到阿瓷,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捏了自己一把,疼得齜牙咧嘴終於確定眼前站着的就是她的女兒阿瓷。
“娘。”
“阿瓷你終於回來了。”董明蘭就要掀開被子,卻猛然意識到自己還沒有穿衣服,阿瓷道:“娘,我現在有錢了,我可以贖回你的賣身契了。”
“你哪來的錢?”董明蘭瞪圓了眼,生怕是阿瓷揹着自己和老鴇子簽了什麼契約。
“我之前出去玩,結交了以爲朋友,我和她……”阿瓷頓了頓,笑了笑,又繼續道:“我和她很投緣,我將自己的事告訴了她,她願意幫助我,便給了我錢,讓我來替你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