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叔侄二人坐在藥圃外的小圓桌旁喝酒,足足喝了一個時辰,直到日近薄暮,霞光漫天之時,延沼已經打了個瞌睡醒來,二人還是未發一言。
延沼揉了揉坐得發酸的肩背,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走過去道:“少爺,你們這打算坐多久?”
孫弦寂淡淡道:“延沼,你明日便自己回京城去吧。”
延沼伸着懶腰的手頓住了,“少爺,你要在這兒呆多久?”
孫弦寂給自己倒上一杯酒,抿了一口道:“不清楚。”
延沼領了命,自然就退下了,他巴不得早點回去,神醫谷畢竟不如京城過得舒坦,而且神醫谷裡沒一個說得上話的人,特別是眼前這個穿青衣服的,若不是之前叫了他一聲,他都會以爲他是個啞巴。
延沼端着桌上的空盤子離開了,孫弦寂端着酒杯抿了一口,道:“師叔,我有問題想要向師叔請教。”
青衣睜着雙半開半閉的眸子,淡淡睨了他一眼,示意他問,孫弦寂放下酒杯,身子微微低了些,問道:“師叔,你知道鹿鳴宮的於嫣於宮主嗎?”
天邊的萬道霞光似乎在頃刻間消失而去,只剩一枚新月綴在樹梢上,幾顆星星胡亂地散着,蛙鳴蟲唱忽然四起,孫弦寂站起身,從屋裡提了盞燈出來,放在桌上。
良久,青衣才緩緩道:“知道。”
孫弦寂吁了口氣,繼續道:“師叔可知道她多大年紀了?”
青衣盯着某處思忖了片刻,道:“約莫二十五歲,我記得不清楚。”
“可是我前些時日見着她,她倒並不像是二十多歲的樣子。”
孫弦寂這一句話,讓青衣那雙死魚眼終於有了神采,他擡起頭來,看向孫弦寂,孫弦寂被他眼中的銳利光芒驚到了,印象中的青衣師叔永遠都是一副溫溫吞吞的樣子,眼中永遠都是一片不清楚的大霧,孫弦寂剛來谷中時,以爲他既不能言語又不能視物,後來才知道其實他五感健全,只是反應比旁人慢了些。
孫弦寂還是第一次見到青衣這麼一雙熠熠生輝的眼睛。
“你見到她了?”青衣的聲音有點顫抖,他極力剋制着,但孫弦寂還是聽出來了。
孫弦寂點點頭,道:“我見到她了,她在京城。”
青衣握着酒杯的手爆起了青筋,孫弦寂盯着他,道:“師叔,你和於宮主,很熟悉嗎?”
青衣的眼睛又迷茫了起來,他緩緩搖了搖頭,“並不熟,我只見過她幾次。”
孫弦寂並不相信青衣所說,繼續問道:“那師叔爲什麼一聽到我說見過她了就反應這麼大?”
青衣喝了一口酒,站起身來轉身就要走,孫弦寂幾步追上,擋在了他面前,“師叔,她有話讓我帶給你!”
青衣擡起頭來,明明也不過而立之年,但他看上去卻溫吞得像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子,孫弦寂心中嘆了口氣,道:“師叔,於宮主她讓人在我身上下了紅顏亂,但是這一出卻沒有將你引出來,所以她又出現,與我對戰了一場,她雖然傷了我,但並沒有要殺我的意思,而且還特意留下了線索。”
他從懷中掏出一隻黛青色香囊,上面用藕荷色繡線繡着青衣二字,青衣看着香囊的眼神變了幾變,孫弦寂道:“我起初並沒有想到這是你,因爲我怎麼也不會想到這樣一個老婆婆會和師叔你有關係。”
“但是後來我發現,這香囊中的香並不是尋常女子佩戴的香囊的花香或者麝香,而是一種藥香,再加上青衣二字,我纔想起是您。”
青衣拿着那隻香囊,神情略有些頹靡。
“這香囊外側繡着您的名字,裡側繡着於嫣二字,師叔,您和於宮主究竟是什麼關係?她這麼大費周章爲難於我卻只爲找到你,究竟是何意?”
“我不知道。”青衣將香囊還給了孫弦寂,朝山下走去。
孫弦寂握着香囊,微微嘆了口氣,看來要撬開青衣師叔的嘴,還需要花費些時日。
對於阿瓷來說,每天和於英拌嘴已經成了習慣,而於英也樂於每天被她罵上一罵,於府的僕人們分外乖巧,對於主人被罵,他們一句二言都沒有。
於府因爲有了阿瓷而變得熱鬧起來,鬧着鬧着便已快到了中秋佳節,西域那邊傳來消息,於嫣依舊沒有消息,於英這纔有些不安起來,阿瓷正忙着給屋檐掛燈籠,她一邊打算着中秋節要做些什麼飯菜,又想着那天城隍廟裡會有廟會,她更想去廟會看燈。
於英坐在桌邊發了半天的呆,阿瓷叫他也沒有反應,丫鬟們想着,自家主子大概又要捱罵了。
“於英於大人,您今日是不是懶筋又癢了?要不要奴家來幫您撥一撥?”阿瓷伸手揪住了於英的耳朵,於英哎呀叫了一聲,“啊啊啊我錯了,夫人有何吩咐,小的這就去!”
阿瓷鬆開手,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抹布往桌上一扔,道:“出什麼事了?你這幾天都心神不寧的。”
“沒什麼事,能有什麼事呀?”
阿瓷依舊看着她,一臉的不相信。
於英老老實實坐了下來,垂着頭道:“我姐姐失蹤了?”
“失蹤了?”阿瓷瞪圓了眼,“怎麼樣,纔算是失蹤了?”
於英扁了扁嘴,“已經兩個月沒有她的消息了,一直沒有回宮,暗衛們去找了她,都沒有消息,我懷疑她……”
“你懷疑,她怎麼了?”
“我懷疑她被人殺了。”於英脫口而出,阿瓷一口水噴了出來。
於英嘆了口氣,道:“其實我也不知道,我這個做弟弟的,其實從來都沒有真正瞭解過我這個姐姐,小時候不懂事,現在想去了解,卻沒有這個機會了。”
阿瓷蹙眉看着他,伸手撫了撫他,道:“你別擔心,你姐姐這麼厲害,怎麼有人能殺了她?”
“暗影的人就可以,如果姐姐是真的在幫暗影做事,如果暗影的人要殺她,不過是很簡單的事。”於英嘆了口氣,拿着抹布擦了擦桌上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塵,臉上盡是無奈之色。
“我們去一趟西域吧。”阿瓷忽然道。
於英詫異地看着她。
“你好歹也是鹿鳴宮的少宮主吧,你姐姐不見了,你這個少宮主不回去管管嗎?”
“可是你——”
“我還從來沒去過西域呢,我跟你一起去啊。”
於英一雙大眼睛裡已經蹦出淚珠子了,他一把抓住阿瓷的手,“阿瓷姐姐,能娶到你我何其有幸——”
阿瓷甩開了他,“別耍寶,快去準備去西域的東西。”
於英屁顛屁顛地滾去準備了。
阿瓷坐在院中,這時琉璃跑了過來,躍進她懷裡,阿瓷輕輕抓着它油光水亮的毛,嘆道:“也不知道阿英的姐姐到底還在不在?”
琉璃哼唧了一聲,用頭蹭了蹭阿瓷,阿瓷笑了笑,道:“如果不在了,阿英會很傷心吧,如果她真的不在了,我該怎麼安慰阿英呢?”
夜色悄然來臨,阿瓷從盥洗室出來,看到門外忽然出現的白衣公子她愣了一愣,直覺得眼熟,但是又想不起來了。
“姑娘,你——”白衣公子看到阿瓷衣衫不整的,白皙的臉微微一紅,阿瓷蹙了蹙眉,將衣領裹緊了些,問道:“你是誰?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來找阿英,可是他不在前廳,我便來後院找找。”
阿瓷轉過身,邊走邊道:“既然他不在前廳,那應該在他自己的房間,我帶你去。”
話雖是這麼說,但阿瓷又有些奇怪,於府裡丫鬟不少,怎麼沒人給他帶路,想到這兒,阿瓷忽然身子一矮,一記手刀便向白衣公子劈去,不知是錯覺還是怎麼,那白衣公子眼中竟閃過一抹笑意,堪堪躲過了阿瓷的攻擊。
“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是阿英的朋友。”
“那爲什麼沒有丫鬟帶你。”阿瓷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冷冷地看着他。
白衣公子輕笑一聲,道:“我和阿英已經很熟了,丫鬟下人都認識我了,自然不用爲我帶路。”
阿瓷將信將疑地看了他一眼,最終還是將自己的疑問問了出來,“話說我剛纔就想說了,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白衣公子握拳捂嘴一笑,道:“自然是見過的,姑娘來寧城客棧投宿的時候沒有空房了,是我將房間讓給姑娘的。”
阿瓷眼睛越瞪越圓,“原來是你!”
白衣公子微微點頭一笑,“正是在下。”
阿瓷臉色很快就垮了下來,“雖然說謝謝你讓房間給我們,但是那次入住經歷一點都不愉快。”
白衣公子微微偏頭,疑惑道:“發生什麼事了?”
阿瓷嘆了口氣,道:“難道你沒有聽說過前段時間寧城鬧得沸沸揚揚的採花賊事件嗎?”
白衣公子點點頭,“略有耳聞,但是我在寧城並沒有呆多久。”
“那次我和娘住在你讓給我們的房間裡,當晚就撞到了屍體。”阿瓷做出一副鬼臉,但是她這樣一張臉蛋扮鬼臉也嚇不到什麼人,白衣公子笑出了聲,道:“你還真是個可愛的姑娘。”
那樣一雙脈脈含情的眼睛將阿瓷望着,阿瓷的臉倏地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