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鏡睡了個昏天黑地才醒來,孫弦寂在她牀邊枯坐了三天三夜,待她一醒,他自己卻一頭栽了下去。辭鏡急忙扶着他到牀上,孫弦寂的臉色憔悴得很,下巴上生出了不少胡茬,和之前那翩翩公子的形象大相徑庭,辭鏡心疼的不行,急忙出門去叫人。
然而一打開門便看到了周隕寒,周隕寒也沒管她,直接踏入房中,辭鏡知道他是大夫,此時也顧不得那麼多,請求道:“周先生麻煩你看看阿七。”
周隕寒之前就看出了孫弦寂體內有蠱蟲,若要救他便得將那蠱蟲拔出來,然而這蠱又和一般的蠱不一樣,即便是對於他來說也相當棘手。
周隕寒在牀邊坐了片刻,手掌覆在孫弦寂胸口,辭鏡死死盯着他,周隕寒將手收了回來,辭鏡急忙道:“阿七他怎麼樣?”
“他體內的蠱蟲,名爲思無邪。”
辭鏡眨了眨眼,愣在了原地,先不說這個蠱蟲這種毒物爲什麼要叫這麼個附庸風雅的名字,她在意的是,孫弦寂體內居然會有蠱蟲?
“阿七他從來沒和我說過,我就猜測他是身體出了什麼問題……”辭鏡低聲呢喃,周隕寒看了她一眼,站起身,道:“這蠱蟲和噬心蠱一樣,都是對侵蝕人心的蠱蟲,不過噬心蠱更劇烈些,而思無邪則會有很長的一段潛伏期,在潛伏期裡,它不會有任何動靜,不會對人的身體造成任何影響,甚至有可能終身都不會發作,然而一旦發作——”
周隕寒頓了頓,辭鏡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會怎樣?”
周隕寒抿脣一笑,輕聲道:“別擔心,中了噬心蠱的人會七竅流血而死,而中了思無邪的話就好多了,人死的時候那蠱蟲會自己爬出來,然後吐出透明的液體將屍體包住,就像琥珀一樣。”
辭鏡眉頭跳了跳,聽周隕寒這輕飄飄的語氣,她只想將周隕寒做成琥珀。
“你有辦法拔蠱麼?只要你能救阿七,你要玲瓏骨,你要我的心頭血,我都給你!”
周隕寒不在意地揮了揮手:“我現在要你這心頭血也沒什麼用了。”
辭鏡一愣,“爲什麼?”
“我不想復活玲瓏了。”
辭鏡:“……”
您老人家可真是任性啊,堅持了幾百年說不想就不想了?
“玲瓏她,臨走前有沒有什麼話叫你帶給我?”沉默了片刻,周隕寒忽然道。
辭鏡一滯,玲瓏當時請求她幫她找到周隕寒,並帶給他一句話,是有這麼回事的,辭鏡想了想,脫口而出道:“她說她不後悔,就算再來一次,她也同樣會做出那樣的選擇。”
其實辭鏡想,玲瓏當時應該還有一句話是要告訴周隕寒的,在她跳入火池後,她看到周隕寒願意爲之殉情的人就是她自己,想必當時她也是很開心的吧。
她付出的愛得到了迴應,只是她再也無法和他擁抱了。
辭鏡忽然覺得鼻子酸酸的,一抹竟是一手眼淚,她有些慌亂地想要掏出帕子,周隕寒已經遞了一塊過來,帕子的一角繡着玲瓏二字,字的旁邊是一株旁逸斜出的梨花。
辭鏡沒好意思接,周隕寒已經伸出手來,輕輕替她拭掉了眼角的淚。
周隕寒低聲道:“你和她長得一模一樣,可是她臉上除了笑鮮少有別的表情,有時候我看着你也會想,如果讓玲瓏以這種方式活下去也未嘗不可。”
那次鹿鳴宮事件之後,周隕寒趕到事發地,但是卻並沒有來得及見到玲瓏,在那之後,辭鏡也再也沒見到過玲瓏,當時玲瓏便說,她快要消失了,所以才希望她能帶話給周隕寒。
可是還有一點她不明白,爲什麼她看到了玲瓏的殘魂,而同樣擁有另一半玲瓏骨的蝶淵卻沒有?蝶淵死亡的秘密到底是什麼?
瑰月是不是知道些什麼呢?
辭鏡心裡正琢磨着,孫弦寂忽然動了一下,她的心神立刻便被牽到了那邊,她走過去,孫弦寂緩緩睜開了眼睛,掙扎着要坐起來,辭鏡摁住了他,道:“你先好好休息。”
孫弦寂笑了笑:“我沒事。”
“你中了蠱怎麼會沒事?要不要我拿個鏡子來給你看看你現在的臉色?”
孫弦寂一愣,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了,他後知後覺地發現了屋裡還有個周隕寒,幾乎都不用猜便知道是周隕寒告訴了辭鏡,他將辭鏡攔在了身後,皺眉看着周隕寒。
周隕寒神色溫和,道:“我對你們沒有惡意,你不用這麼防備我,倘若我真想做點什麼,你防着我也是沒有用的。”
孫弦寂閉了閉眼,將腦中的暈眩驅逐了出去,周隕寒道:“你體內的思無邪本可以晚些發作,你所有的思慮與擔憂,都會促進思無邪的發作。”
孫弦寂這才知道他體內的蠱蟲原來叫思無邪,原來是這樣在他體內沉寂了多年之後又發作的。
周隕寒打開了門,琉璃不知從什麼地方蹦了出來,歡快地跳進周隕寒懷裡,辭鏡看着琉璃在周隕寒懷裡撒嬌賣乖,只覺得無比肉疼。
這白眼狐狸!
周隕寒的手在琉璃頭上摸了摸,然而手中忽然多出了一枚銀色小刀,他眼也不眨地在琉璃腿上劃了一下,隨後從桌上拿起一隻茶杯,接了琉璃腿上的血,琉璃看着自己的腿在流血竟一身也不吭,不一會兒便接了滿滿一杯子的狐狸血,周隕寒將杯子遞給孫弦寂,道:“喝了吧。”
孫弦寂遲疑地看着這一杯鮮紅的液體,一擡頭便發現琉璃正眼巴巴地看着他,嘴裡還發出嗚嗚的聲音。
孫弦寂更不忍心喝了。
周隕寒一邊替琉璃包紮一邊道:“琉璃不是普通的狐狸,它的血對蠱毒有壓制作用,也能自動排出蠱毒,你看它還讓你喝呢,你不喝的話它的血就白流了。”
琉璃狗腿子似的點了點頭。
孫弦寂只好忍着一股子腥味將這狐狸血喝完了,周隕寒沒有騙他,琉璃的血確實有用,且立竿見影,孫弦寂覺得腦子清明瞭不少,他放下杯子,辭鏡急忙問道:“怎麼樣?”
“好多了。”
辭鏡看向琉璃的眼神彷彿是撿到了一個聚寶盆,琉璃忍不住往周隕寒腳邊縮了縮。
周隕寒一笑,將琉璃重新抱了起來,道:“這些日子多謝你幫我養着琉璃了,等孫先生體內的思無邪完全拔除之後,我會帶琉璃離開。”
辭鏡深深看了他一眼,最後彆彆扭扭說出了兩個字:“多謝。”
周隕寒只是笑了笑,抱着琉璃出去了。
接下來的幾日孫弦寂回了郡王府,孫龍禰上了戰場首先便是交接兵權,孫弦寂甫一回府,便看到一堆蘇瑾年賞賜的金銀珠寶,他撫了撫額,心想估計之前蘇永夜上戰場的時候,朔王府大概也堆了不少。
孫弦寂讓人將東西搬了下去,來到了孫龍禰的書房,孫弦寂將之前自己在各地蒐羅來的關於蠱術的書都找了過來,看了一宿,在其中發現了一些關於噬心蠱的記載,卻沒有一絲關於思無邪的隻言片語。
天微亮孫弦寂便換上朝服去上朝了,路上遇到司徒恪,司徒恪笑眯眯道:“孫相今日看上去氣色不錯。”
孫弦寂遇到從來沒有好生氣,只淡淡道:“承蒙司徒大人惦掛。”
司徒恪眼裡三兩分薄涼的笑意,壓低了聲音道:“我聽說昨日孫相見到那二位了?”
孫弦寂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司徒大人消息倒是挺靈通,不知放了多少耗子出去?”
司徒恪臉上的笑意又淡了幾分,幾乎帶着這幾分清晨的寒意了,兩人眼神對峙了片刻,最終還是司徒恪挪開了目光,道:“奉勸孫相一句,不要太過相信那位周先生。”
孫弦寂撣了撣朝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笑道:“周先生應該比你信得過一些。”
司徒恪冷笑,“孫相執意如此我也沒辦法。”
孫弦寂嗯了一聲,“倒是勞煩司徒大人擔心了,問一句,司徒大人的弟弟司徒甄小少爺可找到了?”
司徒甄已經失蹤了半年多了,司徒恪派出了多少人去找,把能想到的人都想到了,但是還是沒有找到人。
他二叔那邊催得緊,司徒甄是在他手上丟的,二叔家又只有這麼一個兒子,他家家大業大,一大筆財產等着他回去繼承,現在卻這麼失蹤了,生死不明,家裡頭那老爺子急得頭髮都全白了。
但司徒恪也盡力找了,他和司徒甄倒並不算是感情深厚,只是出於義務而照顧他多一些,照找的時候也算得上盡心盡力,可是都到這份上了,整個中原都差點翻過來了還沒找到人,要麼是他被帶到中原之外的地方,比如西域,比如南疆,比如北荒。
而且司徒恪怎麼也想不出這個弟弟究竟有什麼理由會被人帶走?據他所知,司徒甄除了那一點不怎麼見得人的愛好,別的時候都是十分乖巧懂事的,他小時候身體不好,所以家裡給他請了周隕寒做師父,但是周隕寒也離開的早,司徒甄這二十餘年的人生,應該沒認識幾個人,也不會結什麼仇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