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當天晚上,他們到小鎮棄了馬車,坐上早早連絡好的大商船沿江而行。
她與清波被安置在一間清淨的船艙裡,裡頭日常所需一應俱備,不像前艙那般嘈雜,這裡自成一方清寧之地,可見鍾炎在船家那裡是下過心思的。然而商人都是市儈之人,有利能圖纔會殷勤,在俗濁之間闢出這麼一塊安逸地,一定叫鍾炎花了多少銀子。
船悠悠而行,燭火悠悠搖曳。
清波睡了,她倚在牀頭,凝望頻頻跳動的燭火苗,心緒難以安寧;窗外新月已西斜,那村落裡的人兒可回了家?
斷崖口鐘炎與葉雲天的對話猶在耳邊迴響:那個人當真早就發現他們了麼?
鍾炎認定他們遲早一定還會見面,口氣是那麼肯定,這間接的肯定着那個男人不會輕易放手。
爲什麼她心裡竟也有類似的想法,冥冥之中直覺着與他後會還有期,所以才由着自己任性的不告而別……
此時此刻,她不斷的嚼着自己的心情,竟意外的發現內心深處竟有一絲小小的算計,她不想深思自己到底在算計什麼,總之是叫她明白自己再也不像早前那麼心思透明瞭!
這一夜輾轉反側不知到了何時才睡了過去。等到第二天,她才知道這艘商船將沿着長江轉入漢水,然後由漢水到南陽轉貨再行至河南府。
聽得這樣的行程後,她不覺一呆,久久才微然嘆息出聲說:“原本我還想回去祭一下爹爹的……”
晌午用過了午飯,他們一行五人待在商船頂層的小花廳裡,她與鍾炎靠窗而坐,隨身帶了琴,閒來沒事便撫了一曲,待到彈奏完畢,鍾炎便與她說起來了早已安排妥的行程。
那個時候,寒寧守在門口,葉雲天已不見了人影,清波則坐在另一個窗戶前望着來來往往的船隻,眼裡露着迷茫的神色。
聽得她的淡淡有些遺憾的感嘆,鍾炎俊雅的臉孔露出一絲歉然的神色,他伸過手撫住了她挑弦的素手,輕輕的說:“你不是一直想去南陽瞧瞧當年諸葛武侯隱居的臥龍崗麼,既然出來了,便先去那裡追慕一下前古名人,然後再去洛城,河南府我們是一定先要去的,等辦完了事,咱們再去舅父墳前祭拜好麼……靈妹,我在舅父墳前發過誓,他日再去祭墓,定帶一個生龍活虎似的你回去……”
他的用詞總讓人覺得怪異,她不由得微微蹙起秀眉,叫道:“炎,你到底怎麼了?”
“我,沒怎麼呀!”
說是這麼說,他還是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便故作自然的一笑,鬆開了手,目光跟着就轉開。離了石頭村,他的眼又如溪水般清澈起來,只是乾淨中蒙上了一絲難以掩視的輕愁,縱然她近他咫尺,他仍在惶恐,彷彿她隨時隨地都會從他身邊消失,那熱烈的目光總在她不注意的時候,狂野的貪婪的鎖視着她――
“你要帶我去做什麼?”
“找個人!”
“找何人?”
她打破沙鍋的追問。
“現在,別問我要答案好嗎?”
他低下頭,執起茶盞去品茶,不肯正面回答。
她微微一笑,卻發現笑得好澀,聲音更是澀:“我們……終究是生疏了!以前你從不會將事蒙在心底……”
這話叫他立刻吃痛的豁然回頭,欲爭辯什麼,話到嘴邊卻還是生生嚥了回去,硬生生的答了一句:“我會與你說的,但不是現在,靈妹,等時候到了,我一定與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