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胡勇要捉拿陳沐等人,並不是甚麼好事,但從陳沐的角度而言,暫時卻是一個好消息。
因爲進了大牢起碼更安全一些,以陳沐等人的狀態,此時是怕是難以抵擋海閻羅的二次刺殺。
若能夠躲進大牢裡,海閻羅必然不能得逞。
但從另一方面講,陳沐卻如何都不能蹲大牢。
因爲海閻羅是個喜怒無常又陰狠毒辣的人,若他見不到陳沐,便遷怒於陳家宅子,只怕到時候真的會血洗陳家,合伯以及所有的老媽子,都要被這海閻羅給要了性命!
念及此處,陳沐朝何胡勇道:“何管帶,能否私底下說幾句話?”
自打兩人相遇相識,陳沐似乎就沒說過這麼軟的話,何胡勇知道陳沐的爲人,便算是默認了。
陳沐走到老馬旁邊,稍稍擡頭,壓低聲音道。
“唐廷芳通過徐官熙的門路,僱了海閻羅來取我性命,昨夜裡是我命大,躲過了一劫,但海閻羅只寬限我一日,若今夜我不回去,他就會血洗整個陳家……”
“洋人若果真打起來,這個鍋我可以背,但眼下你需要備戰,我需要面對海閻羅,能不能暫時放下這個事,往後你需要我出面背鍋,我絕無二話。”
何胡勇也是眉頭緊皺:“徐官熙果真做了這個事情?”
陳沐看了看何胡勇的表情,反問了一句:“你果真不知道此事?”
何胡勇有些心虛地扭動了一下身子,只是輕聲道:“知不知道,如今又有何意義?”
“你若讓海閻羅殺了,我找誰背這個鍋?”
陳沐呵呵一笑道:“何管帶難道還天真地以爲,洋人會跟你講道理?”
“若我被海閻羅殺了,那便是死無對證,若我沒有被殺,即便你推我出去,也是沒有用的,因爲他們的目標根本就不是我!”
陳沐提起這話,何胡勇的雙眸頓時微微眯起。
陳沐直視着何胡勇,也坦承道:“沒錯,我已經知道這個事情了。”
“我父親不是好鬥之人,經營洪順堂這十多年,極少搞事,但卻偏偏襲擊女伯爵號,這是爲何?”
“我一直沒能想明白,如今我終於是清楚了。”
“襲擊的當夜,正是弗朗索瓦和特里奧在船上,密謀的是如何入侵我廣東口岸,我父親收到消息,纔去破壞他們的陰謀,誰能想到中了埋伏……”
陳沐頓了頓,又看向了何胡勇:“你是西閣大爺,你應該最清楚,他們圖謀這一件事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這個蒙莫龍西名義上是被放逐到這裡來的,但卻帶了十幾艘船,包括‘百眼巨魔號’和‘鐵蜘蛛號’這樣的超級戰艦,都讓他帶了過來,隨行的士兵更不下五百之數!”
陳沐早先讓孫幼麟和蘆屋晴子去調查,早就已經摸了個清楚,只是一時半會兒沒能聯繫起來,直到今日,看到了特里奧等一衆洋人上演的好戲,才終於看清了他們的真正意圖!
何胡勇顯然對此也是一清二楚,因爲情報從陳沐口中說出,他竟是半點驚訝的神色都沒有!
“這許多日子來,無論你對我做了甚麼,是對是錯,我都可以不去計較,因爲你畢竟是父親相信的人,父親能信你,我陳沐就能再信你一次,但也僅僅只是一次。”
“與其把我關在牢裡,倒不如讓我出來做些事,有些事情,官府不適合出面的,便都交給我來做吧,你可以當做是一樁買賣,也可以當成對我這個侄兒最後的一點情意,我都願意領受。”
陳沐也算是推心置腹,何胡勇盯着陳沐許久,而後纔開口道:“回去吧。”
陳沐朝他微微一笑,頗有種總算是沒有看錯人的得意,畢竟徐官熙已經足以讓人失望,若何胡勇也是這樣的人,那麼洪順堂就真的沒救了。
得了何胡勇放過之後,陳沐也就不再多停留,朝杜星武等人使了個眼色,便慢慢退了出去。
諸多學生們見得陳沐只是與何胡勇低語了一番,便得了脫身,自是歡喜不已,眼見着極有可能要爆發戰爭,衆人也不敢多做停留。
陳沐回到家中,合伯等人趕忙迎了上來,此時陳沐才徹底倒下,適才也是強行支撐,到底是透支太甚。
待得陳沐緩過勁來,杜星武便已經坐在了一旁:“孫幼麟和晴子都受了些皮外傷,但不是很要緊,書冬雖然皮糙肉厚,但傷勢比他們嚴重一些……”
“以咱們這樣的模樣,想要抵擋海閻羅,怕是有些吃力……”
“咱們?”聽得杜星武的彙報,陳沐也有些意外。
因爲杜星武之所以願意加入,是林聞舉薦,他是留學生一方的代表,目的也只是爲了營救那些留學生而已。
可如今聽來,杜星武並不打算馬上離開,而是願意與陳沐共度時艱!
“杜某不是冷血之人,你拼着命把這些學生救回來,我若棄你而去,又豈敢稱人?”
陳沐也就不跟他矯情,直截了當地問道:“有楊大春的消息了麼?”
杜星武也沒再隱瞞:“放心,他會回來的,只要事情辦完,他就回來了。”
陳沐明白杜星武的言外之意,早先他讓杜星武去殺唐廷芳,不過杜星武爲人太過正派,殺人這種事,怕是做不來,楊大春卻正合適,此時不見人影,意思也就不言自明瞭。
杜星武比孫幼麟要更加了解內家功夫的秘密,雖說他是自然門的,對丹鼎派並沒有瞭解多少,但對毒理藥理卻是精通的,從那些個瓶瓶罐罐裡頭挑挑揀揀,總算是能找對藥物給陳沐服用。
用了藥之後,陳沐便開始睏乏,合伯找人去請普魯士敦,但老神甫卻已經不在二兩村,由此也可見,戰爭的陰霾已經籠罩到了頭頂!
也好在沒過多久,宋真姝便帶着一名醫生,來到了陳家。
這醫生雖是華人,但學的卻是西醫,據說是第二批前往花旗國留洋的醫生。
見得陳沐如此,也沒有浪費太多時間,這醫生當即便幫陳沐縫合傷口,又給了一些西藥,說是抗感染的藥物,指甲蓋那麼小一片,也不知道有沒有用。
衆人眼看着夜幕降臨,陳沐的時間也不多,便也散去,只留下宋真姝在房間裡頭道別。
陳沐坐在牀頭,房間有些昏暗,襯得宋真姝的容顏越發美麗,她彷彿高高在上的帝女,帶着不可靠近的高貴大方。
“跟我說說,你是如何說服何胡勇的?”宋真姝並沒有頤指氣使的姿態,反倒是朋友間的關懷一般。
陳沐本想隱瞞,但這張臉,坐在牀邊,本來就得體的衣裙,勾勒出大腿的曲線來,陳沐都難免心猿意馬。
“他抓了我,只能惹上*煩,或許我也熬不過今夜了……”
陳沐到底是沒有隱瞞,當即將海閻羅的事情說了出來,宋真姝聽聞,也是心頭驚駭,下意識往四處掃視了一圈。
“放心,他是個守規矩的,昨日是深夜纔來,今日也不會來這麼早的。”
陳沐微微一笑,算是安慰。
宋真姝也察覺到自己的失態,在旁人面前,她是成熟穩重的宋家大小姐,氣質高貴,舉止大方,可說到底也只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罷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太膽小?”或許自己在陳沐面前展露出了怯懦的一面,這讓宋真姝臉上有些掛不住,畢竟陳沐比她要小個三兩歲。
陳沐卻搖了搖頭,認真地回答道:“不,大小姐出身名門貴族,卻沒有養尊處優,能做常人所不能做的大事,是讓人很佩服的。”
宋真姝笑了起來:“你們兩兄弟還真是相肖,連嘴巴也一樣的甜滑……”
說到此處,宋真姝頓時住了嘴,陳沐卻生出興趣來,朝宋真姝問道:“我想知道,兄長與……”
宋真姝也不隱瞞:“是,陳英與我姐姐有過不淺的交往,雖說你家江湖氣很重,外頭的人一直以爲父親不會把姐姐嫁給陳英,但姐姐與陳英是真心……是真心相愛的,若沒有那樁事,他們應該能成就好事……”
“姐姐如今仍舊沉浸在悲痛之中,足不出戶,父親幾次三番想給她提親,都讓她拒絕了,她心裡到底還是掛念着陳英的……”
陳沐是個舊時的讀書人,即便跟着普魯士敦學了不少外國玩意兒,又與巴蒂斯特夫婦等人交好,但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又是夜裡,宋真姝突然說到“真心相愛”這樣的字眼,兩人都難免有些羞澀。
不過這種羞澀也僅僅只是一時,很快就被失去陳英的悲痛給取代了。
宋真姝也不再多說,朝陳沐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跟他講道理?”陳沐也是苦笑,海閻羅這樣的人,又豈會跟他講道理。
陳沐本只是一句玩笑話,宋真姝卻當了真:“講道理也不是不行,橫豎打不過,也只能講道理了……”
陳沐下意識想要反駁,但並沒有說出口,因爲宋真姝已經繼續開口道。
“我宋家原來是在福建做生意的,祖上與官場有些淵源,如果這個海閻羅果真是張家的後人,那麼他就欠我家一個恩情,或許我能說服他買個面子也是不一定的,讓我留下幫你吧。”
陳沐倒不認爲宋真姝是口出狂言,畢竟宋家的影響力是真真切切的,只是他不明白:“你爲什麼要幫我?”
這倒是讓宋真姝沉默下來了。